虞小滿垂了眼，訥訥不言。

    去年他嫁入陸家，長輩中只有這位太夫人照拂過他，若說全然沒有感情自是不可能，可要說原諒，他又認(rèn)為自己不具備此立場。

    “那封揭發(fā)我真實(shí)身份的信，是馮曼瑩搞的鬼吧？”沉默良久，虞小滿還是開了口，“不然就是陸鉞，他們視陸郎為眼中釘rou中刺，對我自是不會(huì)手軟?！?/br>
    提及此事，太夫人有些心虛：“他們母子倆已被趕出陸家，現(xiàn)如今羈押在大牢內(nèi)，再不會(huì)出來興風(fēng)作浪……”

    “于是您便想起還有個(gè)大孫子在外面了？”虞小滿道，“還是見他復(fù)了職，前途光明，又記起他的好，想叫他回來光耀門楣？”

    許是沒想到從前綿軟可欺的孫媳婦變得如此咄咄逼人，太夫人面色訕訕，眼淚都忘了擦：“是啟之同你這么說的？他年輕氣盛不懂事，你怎的也跟他一塊兒胡鬧？那些荒唐事，奶奶都同你道歉了，奶奶自認(rèn)平日里待你不薄……”

    “正是因?yàn)槟也槐?，我才輕信了您，以為您真心為陸郎好?！庇菪M深吸一口氣，“可是傷他最深的，正是你們這些所謂血濃于水的親人?！?/br>
    陸老太太一怔，掩面哭道：“手心手背都是rou，家宅若是不寧，到了地底下，我該如何向故去的陸家列祖列宗交代。”

    “怕不好交代，便無視他的傷痛，叫他忍氣吞聲？便枉顧他的性命，讓他自生自滅？”

    虞小滿越說越氣，騰地站起來，“你們不就仗著他沒人護(hù)么？現(xiàn)在有我虞小滿了，我愛他疼他寵他護(hù)他，不叫他再受一點(diǎn)委屈?！?/br>
    “至于跟不跟你們回去，那得問他，我可做不了主。”

    回去的路上，方才“觀戰(zhàn)”的虞桃用崇拜的眼神看了虞小滿一路，問干嗎一直盯著看，虞桃大拇指一伸：“我們將軍夫人好生霸氣！”

    虞小滿挑眉：“哪里哪里?！?/br>
    嘴上謙虛，心里頭得意得很，到家虞小滿便鋪開紙研了墨，打算寫信向陸戟邀功。

    蘸墨提筆還未落下，又生猶豫。

    想著傳信不易，講這些糟心的純屬浪費(fèi)，便刪刪減減，寫了劉晚晴成親的事，順帶提了一嘴沈家兄妹，說他倆如今處在風(fēng)口浪尖，我倆總算功成身退了。

    寫完晾干疊好放入竹筒，明日起早送去驛館，又是一場長久的等待。

    等收到回信，京城已開了春，陸戟似是推算到虞小滿收到此信的時(shí)間，在信中囑咐他春季多發(fā)疾病，讓他在家待著不要到處走動(dòng)。

    還說這邊一切都好，托人帶來的衣裳也大小正合適，虞小滿盯著“夫人心靈手巧”幾個(gè)字看了又看，想象著陸戟穿新衣的樣子，忍不住勾唇甜笑。

    平日里陸戟話少，寫起信來一點(diǎn)都不含糊，洋洋灑灑幾大張，末尾甚至還回應(yīng)了關(guān)于沈家兄妹的事，一本正經(jīng)說：沈寒云此人詭計(jì)多端，夫人切莫與他深交。

    虞小滿通讀三遍才領(lǐng)悟，陸郎此舉八成是在呷醋，心里美得直冒泡，跑到東廂房跟小甲小乙炫耀了半天。

    最后小甲小乙懶得撲騰了，虞小滿還扯著他倆的尾巴問：“你們說，他是不是愛煞我了？快說呀！”

    小甲小乙：咕嘟咕嘟咕嘟。

    再次收到陸戟的信，虞小滿剛做完一只風(fēng)箏，見信中問他身體可有異樣，忍不住打了個(gè)哈欠，搖頭晃腦地回復(fù)：成天在家待著，又胖了點(diǎn)，你回來看了不許笑。

    他絮絮叨叨地講了許多事——

    小甲小乙也胖了，整天吐泡泡也不知道在說什么；璧月jiejie學(xué)會(huì)寫信了，她的字比我的還丑；昨日才得知虞桃與你身邊的段衡看對眼了，他打算什么時(shí)候把人娶回家？

    明里問別人，實(shí)則想知道陸戟何時(shí)回京。

    誰想陸戟耿直，回信來說可以讓段衡先回來成親，他替人把聘禮都備好了。

    虞小滿咬牙，氣得不想理他。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又爬起來點(diǎn)燈，趴在桌前一筆一劃寫——我想你了。

    到今年小滿這天，虞小滿按照信中指示，在新家院中的槐樹下挖出一只錦盒，里頭裝著兩根竹簽，上頭的糖人顯然已被螞蟻啃咬干凈，渣都不剩。

    搬個(gè)家也不忘把這東西帶來，虞小滿想哭又想笑，打算問陸戟這是不是定情信物，鋪開紙又猶豫了，紅著眼眶寫下四個(gè)字——我好想你。

    初夏晝長夜短，卻少眠多夢。

    連著許多日沒睡好，這夜，虞小滿夢見自己變成魚，在深海里甩動(dòng)尾鰭，快活暢游。

    醒來后，他先摸摸自己的腿，鱗片的冷膩觸感令他愣了片刻，再掀被望去，一抹盈盈亮光如水波般散開，眨了下眼睛再看，又不見了。

    虞小滿心跳得很快。

    他有預(yù)感，他的魚尾就要回來了。

    或許只有短暫的幾個(gè)時(shí)辰，也說不定能多維持幾日，總之，這強(qiáng)烈的預(yù)感絕不會(huì)錯(cuò)。

    起床先給璧月jiejie寫了封信，問她可知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原因。待這封信送出去，虞小滿又鋪了新紙，與從前一樣提筆便猶豫，不知該從何說起。

    陸戟說過想看他漂亮的魚尾，光靠寥寥幾筆，如何生動(dòng)地描述給他聽？

    虞小滿當(dāng)機(jī)立斷放下筆，收拾行囊，打算往邊關(guān)走一趟。

    虞桃大驚：“我的祖宗，你的身體哪吃得消長途跋涉？”

    “快入夏了，”虞小滿揀了兩件衣服塞包里，“這會(huì)兒北地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