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姜未已經(jīng)聽過好幾次，聽秦賜說過，聽警察說過，聽護工蘇珊也說過。

    那天夜里十點，姜未和秦賜在斯托克頓街被撞，附近無監(jiān)控，車輛撞人后逃竄，至今未找到肇事者。

    秦賜只記得對方開的是一輛灰色沃爾沃。

    而姜未，什么也不記得。

    “當(dāng)然可以，”姜知遠溫和地說，“轉(zhuǎn)轉(zhuǎn)，看能不能想起什么?！?/br>
    這房子的格局已經(jīng)決定了，沒什么可轉(zhuǎn)的。

    父母的房間正對著客廳，一目了然，廚房有油煙，她總不能去洗手間轉(zhuǎn)。

    剩下的就只有一間臥室，門關(guān)著。

    “那里是我的房間嗎？”姜未指了指。

    “是，以前你住那兒，”姜知遠露出一絲尷尬，“你跟小秦結(jié)婚后搬出去了，我們改了改?！?/br>
    姜未很好奇，回頭看一眼秦賜，對方立刻會意，推著她往房間門口去。

    姜知遠幫忙打開門，里面居然有人。

    是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

    她靠在床頭，戴著老花眼鏡，手里捧著本書，對周遭一切沒有反應(yīng)。

    “媽，未未回來了，您快看看。”姜知遠喊了一聲。

    老人沒反應(yīng)。

    “你奶奶耳朵不好，去年還患了阿茲海默癥……”姜知遠忽然停下來，問秦賜，“未未能理解這個嗎？”

    不等秦賜回答，姜未主動說，“我理解的?！?/br>
    秦賜進一步解釋道，“她只是不記得我們，并沒有認(rèn)知障礙。”

    “那就好，”姜知遠推著姜未到老人面前，鼓勵著她，“你喊聲奶奶，大聲點，看看會不會想起什么。”

    姜未覺得有些尷尬，她看著老人蒼老的臉龐，空洞無神的眼睛，覺得陌生極了。

    她叫了聲奶奶，沒反應(yīng)，只好再放大聲音。

    這回老人終于聽見了，她抬起皺巴巴的眼皮看著姜未，“你是誰？”

    姜未很茫然，她看了眼姜知遠，指望他來解釋。

    “媽，這是您孫女兒未未啊，你好好看看，”姜知遠把輪椅推近床邊，牽起姜未的手覆在老人手背上，“你從前最疼未未了?！?/br>
    老人的手背粗糙，有些硌手，她的目光更是讓人芒刺在背，更別提她還伸手過來，在姜未臉上頭上胡亂的摸了一通。

    姜未艱難地忍受著，臉都皺成一團，她不敢和老人渾濁的眼神對視，覺得難受。

    就在這時，老人忽然臉色一變，猛地把姜未推開，口中喊著，“走！騙子！不是！不是！”

    她手勁大，一點不留情，姜未的后背磕在輪椅上，一時間又驚又痛。

    姜未心里委屈得很，下意識地尋找秦賜。

    他就站在她的右后方，默默看著這一切，沒有出聲。

    她眼中泛起淚，朝他伸出手。

    秦賜看著姜未，好似猶豫了片刻，才走過來握住她手。

    第3章

    “痛，”姜未對秦賜說，避開那老太太的目光，“帶我出去?！?/br>
    張淑芬老人在推開姜未之后，又捧起腿上那本書，若無其事地看起來。

    秦賜推著輪椅轉(zhuǎn)身時，姜未瞄到一眼，她看的那本書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

    信佛的啊。

    或許是剛才被推得太狠了，姜未心里有些不平，即便知道這是自己奶奶。

    姜知遠說她是得了阿茲海默癥，認(rèn)不出人，現(xiàn)在整個家里，張淑芬就只認(rèn)識自己的一兒一女，肖莉天天給她做飯，她也不認(rèn)得。

    是嗎？姜未垂眸默默地想。

    剛才老太太狠狠瞪她的眼神，看起來明明很清醒。

    回到客廳，秦賜看了眼姜未的后背，“沒事吧？”

    “還有點疼?！?/br>
    “回去找按摩師幫你揉揉，要不要坐沙發(fā)上？靠著會舒服一些?！?/br>
    姜未猶豫著看著秦賜。

    她想說，她現(xiàn)在不想坐什么沙發(fā)，她想回家了。

    “家”這個概念對姜未來說非常模糊，具體地講，就是她和秦賜單獨居住的地方。

    但姜未知道現(xiàn)在說這個不合適，廚房里的香氣飄出來，她也有些餓了。

    她點點頭，由著秦賜將她抱上沙發(fā)。

    姜知遠適時地遞過來一只靠枕，秦賜將它塞在姜未背后。

    “爸爸，”姜未干巴巴地說，“這里有我的個人物品嗎？比如照片什么的?！?/br>
    她想看看，或許能想起什么。

    就算想不起來，至少也能看看自己過去生活的痕跡。

    “有的，有的，”聽到姜未叫他爸爸，姜知遠顯得有些激動，他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你的東西爸爸mama都整理在地下室了，現(xiàn)在下去拿……”

    秦賜也跟著站起來，“快吃飯了，等吃完飯再拿吧?！?/br>
    恰好這時候肖莉端菜出來，叫著開飯，姜知遠只好作罷。

    “都在地下室？”姜未感到有些奇怪，“屋里沒放照片什么的嗎？”

    姜知遠尷尬地摸了摸耳朵，“你奶奶搬進來時家里動了工，灰大，怕弄臟了，就給打包好放進地下室了?！?/br>
    難怪。

    在這房子里找不到一絲自己存在過的痕跡。

    計劃落空，姜未心里很失望。

    開飯時，秦賜把姜未抱到椅子上，然后在她身邊坐下。

    肖莉夾了些飯菜，送到客房給老人吃。

    三葷三素加一碗菌菇湯，菜色倒是豐富，香氣四溢，勾得姜未腹內(nèi)饞蟲大動。

    住院時，她吃的都是沙拉葉子，要不就是面包，葷腥都沒見。

    只是不知為何，三道葷菜都不在她面前。

    第一筷子，姜未講點矜持，夾了一塊茄子。

    肖莉問她：“好吃嗎？”

    “好吃。”就是太素了點，rou末都不放。

    “那多吃點，這茄子用的是橄欖油，放心吃?！?/br>
    姜未琢磨著，這家人還挺講究，用個植物油還要特地說一聲。

    她手臂伸長，沖著姜知遠面前的那道紅燒土豆牛腩。

    身旁三人，忽然齊刷刷地盯著她，或者說，盯著她的筷子。

    秦賜還算沉穩(wěn)，只是瞳孔微微震動，肖莉表現(xiàn)得最夸張，眼睛眨個不停，跟活見鬼似的。

    姜未嚇了一跳，不敢下筷，“怎……怎么了？”

    吃個rou不至于吧。

    姜知遠提醒女兒：“這是rou?！?/br>
    “我知道啊。”所以她才想吃。

    肖莉懷疑地看著她，問：“你確定你想吃這個……rou？”

    姜未不敢說話了，她望著秦賜，小聲問：“醫(yī)生沒說我不能吃吧？”

    秦賜搖搖頭，他放下筷子。

    “姜未，你從前一直是吃素的?！?/br>
    “這不可能……”姜未下意識地反駁。

    好好地，她又不修仙，又不信佛，憑什么吃素？

    “是真的，未未，你一直都吃素的，連雞蛋牛奶都不吃的?！毙だ蚵該?dān)憂地看著她。

    姜未明白了。

    這算是非常嚴(yán)格的素食主義者。

    看他們的表情，這應(yīng)該是真的。

    可姜未的嗅覺分明受到那道rou的蠱惑，她清楚自己想吃什么。

    姜未感到頭痛，她有什么毛病不好，偏偏要做素食主義者？

    “如果我吃了rou，會怎么樣？”

    肖莉說：“初中時，有同學(xué)惡作劇，給你吃了口rou包子，你當(dāng)場就吐了?！?/br>
    “初中？”姜未訝異地問，“初中我就素食了？”

    “從小學(xué)的時候你就開始了，自從那次……”

    “好了，別說這個了，快吃吧，都涼了。”不等肖莉說完，姜知遠就打斷了她。

    肖莉囁嚅著嘴，神色懊惱，像是發(fā)覺自己說錯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