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亦捷將我?guī)У搅孙垙d，然而桌上空空如也，現(xiàn)在這個時間廚子也在休息，我不得抬頭望向他。

    他讓我坐了下來，替我倒了一杯水，說：“乖，等等我?！?/br>
    這宅子挺大，除了另一邊的總廚房之外，連著飯廳的還有一間小廚房，就和一般房子廚房的大小差不多。杜亦捷走進(jìn)了廚房，我微微側(cè)過頭，望著那個方向。

    然后，他在里面忙了好一會兒。

    出來的時候，手里的托盤上，有兩碗粥菜，還有荷包蛋。他獻(xiàn)寶似地放到我跟前，從口袋里拿出手帕擦了擦手，臉上帶著一抹難以言喻的笑意，“我好多年沒自己下廚了?！?/br>
    我看了看他，他把湯匙塞入我手里，坐在我旁邊，單手支著下顎，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我垂了垂眼，喝了幾口粥，就聽他說：“味道好不好？”

    我沒應(yīng)他，他也沒再問，只是一口氣把自個兒碗里的粥都喝了，看過去倒像是挺餓的。

    我說：“你吃吧，我吃不下?！蔽覍⒅嗤平o了他。

    杜亦捷擦了擦嘴，笑了笑，“你吃，我吃東西就這個樣子，小時候人窮，一有吃的就管往嘴里灌，到現(xiàn)在桌上有山珍海味，我還是這模樣?！?/br>
    “沒辦法，誰讓我草莽出身的，修養(yǎng)什么的，我學(xué)不來?！?/br>
    我沉吟著，舀了舀碗里的粥。

    半晌，我才說：“你知道么……？”

    “芯姐死了?！?/br>
    他臉上的笑容微微一頓，然后就應(yīng)了一聲“嗯”，雙手合握著，沒再說話。我又吃了幾口，最后真是吃不下了，杜亦捷徑自收了碗筷，走進(jìn)廚房。

    我看著他的背影，漸漸地覺著有些迷茫。

    吃過了后，杜亦捷帶我到屋子外走了走。

    那院子不算大，除了一個小池塘之外，還有幾座小花圃，就只有一個秋千。杜亦捷伸手搖了搖那個秋千，說：“之前買下這棟房子，院子就有這么個玩意兒了?！?/br>
    “小祺?！彼蝗焕?，把我按在那秋千上。

    “喂，你……”杜亦捷按著我，臉上滿是笑意，興致勃勃地說：“小祺，你坐上去，我推你?！?/br>
    “杜亦捷，我不是孩子，也不是女……”

    杜亦捷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就拉著那秋千，往前一推。我因為慣性而往后仰去，手忙腳亂地抓住了邊緣，杜亦捷真是來了勁，在我一晃一晃之后又推了一次。這回我腦子清醒了些，直接跳下了秋千，因為沖力而往前走了幾步，正當(dāng)我搖晃著站穩(wěn)的時候，杜亦捷卻往后壓上我。

    我驚叫一聲，我們兩個齊齊倒在地上的時候，他一個翻轉(zhuǎn)，轉(zhuǎn)而讓我趴在他身上。

    “……搞什么！”我掙扎著要起來，杜亦捷兩手緊緊環(huán)著我的腰，笑鬧著任我推著他。

    “杜亦捷，你——”

    他突然靜了下來。

    “小祺?！彼焓郑隽伺鑫业陌淖笱?，“抱歉?！?/br>
    我看著他，沉默片刻，說，“你要說抱歉的對象，不是我。”

    杜亦捷笑了笑，“用一只眼睛，很辛苦的，是不是？”我瞥了他一眼，就要爬起來，杜亦捷卻不肯放開我。

    我用力地推了推他，他笑了幾聲，末了猛地抓住我的手臂，說：“小祺，你真的沒有發(fā)現(xiàn)？”

    “發(fā)現(xiàn)什么？”

    他看著我。

    陽光底下，他的右眼的瞳色有些淺。我注視著他，接著微微一愣。他拉過我的手，往自個兒的右眼碰了碰，說：“我知道那種感覺，只能有一只眼睛，剛開始的的時候，走路都是搖搖晃晃的，連槍都射不準(zhǔn)?！?/br>
    “這是……”我看著他的右眼，“是假的……？”

    他扶著我坐了起來。

    我依舊愣愣地看著他。

    杜亦捷拍了拍我身上的雜草，邊說：“你還記不記得韓爺？”

    韓爺是杜亦捷以前的靠山。

    他說：“他其實是我親生父親?！?/br>
    “他和我爸，哦……我指的是那個替韓爺擋搶的那個家伙，他們以前是一起在道上混的，結(jié)果韓爺名利雙收，又怕我爸之后跟他爭地盤，所以就故意制造了一個假象，其實是他殺了我爸?！倍乓嘟莶粠Ц星榈厥稣f著，仿佛這些事和他沒有關(guān)系。

    “我和我姐就開始流浪，然后，我姐十幾歲開始就去陪人睡，后來韓爺發(fā)現(xiàn)我長得像他，就懷疑我是他強(qiáng) 暴了我媽那次，懷上的種……”

    杜亦捷停頓片刻，望著我，淡淡一笑。

    “我就是在臭水溝里長大的，除了我姐之外，沒人管我。然后，出了你那件事情之后，韓爺把我送去了香港。糊里糊涂混了兩年，我就讓韓爺那幾個干兒子追殺了好幾次，那會兒比什么時候都慘。結(jié)果，總算有個道上的長輩把我?guī)Щ匦录悠?，讓我躲一躲?！?/br>
    “我一回到新加坡，就去找我姐，許成宏那時候還在幫韓爺做事。我那時候想過，要不去學(xué)個手藝什么的，總比每天打打殺殺的好，呵……”

    他看著我，問：“你覺得我姐，對我怎么樣？”

    我看著他，一時間不知該怎么回答，額上落下了冷汗。

    “嘖……”他嘲諷似地一笑，“你知道么？小祺，我姐啊，受不了我姐夫的教唆，把我出賣了?！?/br>
    他拉著我的手，嘴角揚(yáng)著：“我的右眼，就是那時候被他們給挖出來的，對……還有我的腳筋，被弄斷了，不過還好接上了，沒什么事。要不是阿德，我可能在那時候，就已經(jīng)要被弄死了?！?/br>
    我慢慢地睜大了眼。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不相信所謂的親情什么的。這世間沒有什么感情是不會改變的。”

    “不……芯姐……她——”

    杜亦捷看著我，臉色一沉“我知道，她死了。她殺了她那個賭鬼老公，然后自殺了?！?/br>
    “小祺，她誰也不能怪，這是她自己選擇的。她那幾年也快活過，全身名牌，連養(yǎng)的一只狗都比我在香港吃得好，后來，她老公變成那模樣，我不是沒給她機(jī)會——但是她說什么？她說孩子不能沒有爸爸——鬼扯。她是怕我報復(fù)她。”

    “后來那個當(dāng)初幫我的長輩帶我到美國發(fā)展，我?guī)徒鸺易鍪拢槺阏J(rèn)識了戴斯那除了臉蛋還過去就一無是處的大少爺，和他上了幾次床，順便給他老爺子擋了槍，然后暗里再做些什么?！?/br>
    杜亦捷親了親我的嘴，說：“小祺，這個世界，不是像你所想的、所看見的，那么美好。”

    “是那個人，把你保護(hù)得太好了?！?/br>
    “所以，你才會這樣，受不了一絲的刮風(fēng)、摧殘……”

    下午的時候杜亦捷出去了，我在房里的沙發(fā)上呆坐了一天，之后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最近的夢都有些零散。

    然而，這一次，我卻夢到了一個久遠(yuǎn)的畫面。

    我夢見了他。

    那應(yīng)該是很小的時候，后院的波斯菊花圃還在，花瓣在風(fēng)中悠揚(yáng)著。我仰了仰頭，隱約之中，對上了他的眼。

    他站在窗邊，微微低著頭。

    我的臉?biāo)⒌匾患t，然后躲到了樹后，小心翼翼地、高高地仰起頭。

    他垂了垂眸，唇動了動。

    ……祺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