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洵？”

    他沒有回答，只是將頭抵在她毛絨絨的腦袋上，小姑娘的身上有一種不同于他的柔軟味道，他說不上來，有點像剛出生小動物身上的奶香味，又有點像被太陽曬過的被子。

    他默默將頭埋得更低了些，低到整個人都陷進去，低到他能夠清楚地看見她耳垂上的小血管。

    粉粉嫩嫩的，邊緣處帶著點異樣的紅。

    他看著那漂亮的耳垂，突然就覺得喉嚨有點發(fā)干。

    有點想在上面磨磨牙。

    可懷里小家伙逐漸劇烈的掙扎也在提醒他——是時候放開了。

    于是他松開手，露出個和平時一樣溫和的笑來。

    “回去記得喝牛奶。”

    他伸手理了理她被揉亂的碎發(fā)，像是剛剛那場失控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你......”

    謝遲愣愣地看著他，腦子里還是懵的。

    “還有要記得喝藥，不要再偷偷把藥倒進下水道了，回家以后可沒有人看著你?！?/br>
    他不知從哪變戲法一樣掏出來一袋西瓜糖，全被塞進她的口袋里，細細封好。

    “這是你喜歡吃的西瓜糖，還有巧克力，以后要是頭暈或者又來不及吃早飯的時候記得吃?！?/br>
    “......”

    謝遲就這么看著他，看著他像老父親一樣將所有事情囑咐好。

    她嘴角一勾，突然就覺得眼前這一幕有點好笑，“你看起來好像我爸爸?！?/br>
    “......怎么，我輩分還能再升一級？”

    他笑著調侃了一句，手下的動作卻沒停，直到確認小家伙全身上下都收拾妥當，沒什么遺漏后才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記得照顧好自己?！?/br>
    他看起來很認真，認真的讓謝遲懷疑自己不是要回對面的那個家，而是要去什么很遠的地方了。

    “……不是，你干嘛啊？”謝遲對上他的視線，露出個安撫的笑來，“我這是回自己家，又不是去什么龍?zhí)痘ue，你干嘛緊張么？”

    “在我眼里，你那個家和龍?zhí)痘ue沒什么區(qū)別?！彼洁炝寺暎劾镆查W過一絲不快。

    “從我有記憶開始，你那倆個不靠譜的爹媽天天不著家，只留下一個王棟和一群保姆照顧你……”

    他不再說下去，一雙眼睛仍盯著他，里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緒，黑沉沉的，看著嚇人。

    “......”

    謝遲沉默了下，終于猶豫著問出了她從剛剛就很想問的問題，“林牧洵，你是不是討厭我mama啊？”

    “不是，”他搖搖頭，答得斬釘截鐵，“我恨你媽?！?/br>
    謝遲倒是沒想過會得到這種答案，一時間竟有些愣住了。

    “.....你們什么仇什么怨？”

    “你猜?！彼馕渡铋L地挑了挑眉。

    “——嘁?！?/br>
    不說就不說，不稀罕哼。

    — — — — — — — — — —

    謝遲回到家的時候客廳的燈已經亮了，她躡手躡腳地湊過去看了眼，本來是想和謝愉好好認個錯的，沒想到客廳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

    奇怪。

    她媽這個時候不是應該拿個雞毛撣子坐在客廳，然后等她回來就是一頓抽嗎？

    正當謝遲準備上樓去看看時，她突然聽見旁邊那基本形同虛設的會客室里傳來了人聲。

    有客人來了嗎？

    她有些疑惑地往旁邊走了走，本來是想繞過那個會客廳迅速開溜的，卻沒想到會客廳的門沒有關緊，露出了條小縫來。

    也是借著這條沒有關好的小縫，謝遲很清楚地聽見了里面人談話的內容。

    關于她的。

    她一愣，糾結了幾秒后還是好奇地湊了上去。

    — — — — — — — — — —

    “謝景淮你搞什么啊？我都說了別把阿遲和那個小崽子混在一起，你還非和我說什么‘近朱則赤近墨者黑’之類的東西......”

    “不是，你別和我說什么林牧洵學習好之類的東西，我不管他學習好不好，他學習再好我們家阿遲也不需要他教！”

    “我沒和你說學習！你是沒看見剛剛林家那個小崽子剛剛瞪我的樣子，就因為我罵了阿遲幾句......本來阿遲最近就越來越難管，現(xiàn)在你又給她找了個靠山，怎么著？謝景淮你是想給我再加點工作量唄？”

    “我沒和你討論教育理念！謝景淮我告訴你，要是阿遲因為這件事把以前那些......”

    “等等。”

    謝愉似乎是感覺到什么，捂著手機的揚聲器往門口看了一眼。

    “怎么了？”

    電話里傳來謝景淮略顯些疲憊的聲音。

    “沒什么，剛剛總覺得人在門口?！?/br>
    謝愉又往門口張望了幾眼，確定門口沒有人后才放心關上了門。

    “呼——”

    躲在沙發(fā)后面的謝遲長長出了一口氣，可當那被人發(fā)現(xiàn)的恐懼褪去后，那點疑惑也和潮水一樣涌了上來

    看起來不光是林牧洵，她mama也很討厭林牧洵。

    但是她爸爸好像在這件事情上和mama出現(xiàn)了分歧？是什么呢？

    她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現(xiàn)出前幾天林牧洵和她說的那個約定——那個他和謝景淮之間的約定。

    雖然他說自己答應只是因為他擔心她的身體，但是其他人呢，她的爸爸mama會不會和她身邊的人都簽了這樣一份“保密協(xié)議”？

    “......”

    謝遲有些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她覺得自己就像是《楚門的世界》里的楚門一樣，被關在他爸爸mama編造著的記憶里，直到林牧洵出現(xiàn)，她才終于看到了一縷海岸對面的曙光。

    是的，雖然現(xiàn)在線索亂的像是一團巨大的毛線球一樣，但毫無疑問她已經找到了上面的那根引線。

    十年前，在她身上發(fā)生的那件事。

    她抬眸，眼里已經有了決斷。

    — — — — — — — — — —

    另一邊的林宅也依舊燈火通明。

    林牧洵立在自己房間的窗戶前，通過巨大的落地窗他可以清晰地看見對面謝遲的家。

    二樓的燈還沒有亮起。

    她還沒上樓嗎？又被謝愉罵了？

    他想起方才謝愉拽著她耳朵的樣子，眉頭也微微擰起。

    但隨即，身后的一陣敲門聲又將他的思緒喚了回來。

    “進來吧。”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有些疲憊地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

    房門應聲而開，拿著一份文件的李默大步走了進來。

    “這是您之前要的文件?！?/br>
    “嗯，”他頭也不抬地接過來隨手翻了翻，“謝愉十年前的出境記錄都查到了嗎？”

    “所有記錄都全部在這了，另外經過數(shù)據(jù)的交叉對比，我們排除正常的生意往來后只發(fā)現(xiàn)了這一條奇怪的記錄?！?/br>
    李默又遞過來一張紙，他接過打量了幾眼，“英國？”

    “是，根據(jù)記錄顯示，她在英國停留了幾乎半年，可是那半年她在英國根本就沒有什么生意往來，這實在是......”

    “對于一個忙到連孩子都顧不上的工作狂來說，實在是不太正常，對么？”

    “英國啊......”

    他輕笑一聲，將那份報告放在一邊，又抬頭對李默道：“我有沒有和你說過，阿遲其實是個混血兒？”

    “這？怎么會？”李默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是啊，他們對外人隱藏得很好，我之前知道的時候也很震驚，明明不管是謝叔還是謝愉看起來都沒有任何外國人的特征?！?/br>
    “那......小小姐不會是......”

    林牧洵搖搖頭：“不是?！?/br>
    他沒有繼續(xù)往下說下去，只是往椅背上一靠，思緒也陷入了很久以前的那個下午。

    雖然現(xiàn)在說出來好像有些不可置信，但那個時候的謝遲真得更像是一個外國小孩——微卷的深棕色短發(fā)，高挺的鼻子和極淺的眸子，漂亮的就像是宣傳畫報里的小天使一樣。

    而且不僅是外表不像，在某些生活習慣上，她也不太像一個正宗的中國人。

    比如——他眼前這坨奇怪的東西。

    “這是什么？”

    他戳了下面前這個形似雪糕的玩意，鼻尖上略帶檸檬味的香氣也在時刻提醒他那冰箱里的雪碧又遭殃了。

    “這是漂浮氣泡啊，我外婆送我的，她說是專門為我發(fā)明的！”

    小家伙興沖沖地蹦跶到他身前，嘴角還掛著沒舔干凈的雪糕——顯然，她在展現(xiàn)廚藝的時候也沒忘記偷吃。

    “什么外婆？你連門都沒怎么出過，從哪蹦出個外婆來？”

    他有些無奈地擦了下她嘴角的雪糕，又示意她到自己身邊坐下，小家伙卻沒理他，只是氣呼呼地打開了旁邊的電腦。

    “我mama說這就是我的外婆?！?/br>
    “你哪有......”

    電腦里突然傳來了陣惱人的大笑聲，他愣了下，有些疑惑地轉頭。

    ——是一個外國的廚藝節(jié)目。

    他知道這個節(jié)目，有點類似廚房版的明星脫口秀，他mama就很喜歡，據(jù)說的因為看那些黑暗料理有助于增長信心。

    而此時的屏幕上，一個外國女人熟練地開啟了瓶香檳，經過調味的粉色香檳從冰淇淋上整個傾泄下去，落在銀盤里，起來就像是粉色的星云一般。

    "its name is floating bubble."

    【它的名字叫做漂浮氣泡】

    "i want to dedicate it to my little granddaughter，and  hope she will always be healthy and happy."

    【我想要把這個獻給我的小孫女,希望她永遠健康喜樂?！?/br>
    那個女人這么說道。

    他在屏幕外蹙了下眉。

    雖然覺得有些不敢相信，但他仍牢牢記住了電視上那個女人的名字。

    ——阿娜塔。

    回憶結束，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去查一個叫阿娜塔的女人，調查她名下所有的地產，這人是上個世紀的歌舞劇演員，也是阿遲的祖母?！?/br>
    “您是說......”

    “如果謝愉想在一個不是常住的國家藏住一個六歲小女孩的話，有什么會比自己mama的家更靠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