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個熊孩子離開, 一家人放好行李坐定。

    韓青松讓林嵐坐靠窗的位子, 他坐在外側(cè)讓她靠著自己睡覺。

    四個孩子擠在三人位上, 雖然煤煙味兒很濃, 孩子們卻不介意, 反而好奇地觀察那黑煙是怎么飄過來的。

    小旺把臉探在下風(fēng)處, 小臉上一會兒就落一層黑灰, 麥穗從水壺倒水給他擦擦。

    等吹煤煙吹膩歪，小旺把自己線釘?shù)漠媹D本和紙卷炭條拿出來畫畫。他和三旺一樣，不是很喜歡寫字, 但是他喜歡畫。這一路上他們坐著騾車，兩岸秋收風(fēng)光，火車站, 兩個外國人以及檢票員, 還有大火車全都要畫下來。

    甚至還有火車?yán)锩娴娜?，尤其那三個和哥哥差不多年紀(jì)的丟人熊孩子, 白口罩、瓜子皮、以及甩鍋老王, 都在他腦子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要給他們畫下來。

    大旺看水壺里水不多, 就拿茶缸去找列車員打開水, 麥穗和二旺則在火車?yán)锪镞_(dá)看看廁所在哪里, 以及車門處的風(fēng)光。

    片刻，麥穗和二旺回來，看小旺畫那個老外, 兩人也描述一下自己的見解和觀察的細(xì)節(jié)。

    麥穗印象深刻的是他們的語言以及服裝、儀器, 進(jìn)而好奇他們的國度。

    二旺也好奇他們國家什么樣子？他們吃什么？他們平時干什么，是不是也早請示晚匯報，是不是也是生產(chǎn)隊？是不是也……這些在他心里播下一粒種子，生根發(fā)芽，越來越好奇，讓他有一種沖動，想要出去看看。

    于是小旺畫畫，麥穗和二旺各人拿出日本及開始寫日記。

    麥穗的日記感情也是充滿色彩的，寫下她的感想，她的憧憬，她的愿景，家鄉(xiāng)為起點，縣城是小時候最大的城市，如今要去省城，未來還會更遠(yuǎn)更遼闊。

    世界這么大，她一定要去看看！

    林嵐看三個孩子都在忙著寫寫畫畫，她也不打擾，就笑微微地看著他們。

    韓青松伸開手臂攬在她肩頭，讓她靠在自己懷里，低聲：“睡一會兒?！?/br>
    昨晚她就沒怎么睡，今早起得又很早，如果晌午不迷瞪一會，晚上也容易休息不好，第二天可沒精神呢。

    林嵐就靠在他懷里，閉上眼睛，耳邊是韓青松結(jié)實有力的心跳以及唦唦的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她美美地睡著了。

    大旺找了兩節(jié)車廂都沒找到打水的地方，雖然沒見過什么世面，卻也不像別人那樣著急大呼小叫。最后他在第六車廂的乘務(wù)室找到個列車員，管他要開水。

    列車員：“找鍋爐?！?/br>
    大旺：“鍋爐在幾車廂？”

    列車員正閉著眼養(yǎng)神，也不睜眼：“九……哦，第2吧?！?/br>
    大旺：“到底幾？”

    列車員嘟囔一聲，這火車上是用鍋爐燒開水的，不是每個車廂都有，也不只有一個鍋爐，要輪流燒的。

    “你去餐車吧，九?！绷熊噯T又縮回去，他今日心情不好不想搭理人。而且這種最差的慢車，煤煙味兒實在是嗆人，讓人提不起精神。

    大旺就去餐車看看，火車過道太窄，對面來人就要讓一下。

    他走到半途見對面有人來，就側(cè)身讓過，結(jié)果那人正是白口罩，上來就擰他胳膊，“臭小子！”

    大旺左手被擰向背后，上身被壓著往座椅上趴去，座位上的人立刻讓了讓，有人喊道；“別打架??！”

    季廷深自以為把大旺制住，還得意地哼一聲，拍拍大旺的肩頭，“小子……”

    大旺把自己茶缸遞給座位上的人幫忙拿一下，腳下一勾一別，帶著季廷深的一條腿就朝過道劈過去。

    沒練過一字馬的人可受不了這個動作。

    “哎呀！”季廷深驚呼，立刻從后面抱緊了大旺，想把他給摔在過道里。

    大旺一彎腰，拿住對方的雙手，下腿沉腰，一低頭，就來了個小幅度過肩摔把季廷深給摔趴在過道里。他收腿蹲在旁邊，拍拍季廷深的頭。

    季廷深：“臥日！”

    大旺微微蹙眉，“嘴巴欠抽！”

    他一把扯下季廷深的口罩，揚手要去抽他的嘴，待看見對方的臉卻又抽不下去。眼前這張臉太漂亮，讓他第一反應(yīng)：這是個女孩子，打人勝之不武。

    大旺把口罩丟他臉上，沒和他一般見識，拿著茶缸跟人道謝，然后去打水。

    季廷深：“小子，有種留下名號?！?/br>
    大旺理都沒理就走了。

    等他打水回來經(jīng)過六車廂，又看到那三個小子。

    三人還是那么囂張，占著五個座位，那個比女孩子還漂亮的少年一臉邪氣陰郁，眉梢眼角都寫滿桀驁不馴，這表情看著倒不像女人。

    大旺尋思這樣看著不像女孩子，他們要是再挑釁就胖揍一頓。

    季廷深一歪頭：“坐?！?/br>
    他一說坐，對面一伙伴立刻把腿橫起來攔著大旺的去路。

    大旺蹙眉，瞥了他們一眼，“打架？去車門。”那里寬敞一些，不會傷及無辜。

    季廷深嗤了一聲，“你不用怕，我們不會欺負(fù)你的，坐，聊聊?！?/br>
    他用下巴點了點自己旁邊。

    大旺倒是沒害怕，坐下，把茶缸放在小桌上。

    “你叫什么？當(dāng)然，你要是怕就不用說?！?/br>
    大旺：“韓旺國。”

    季廷深撇嘴，鄉(xiāng)巴佬！

    “季廷深?！?/br>
    大旺沒反應(yīng)。

    季廷深：“我說我叫季廷深，他是周曙光，欒耀輝?！彼榻B了一下。

    大旺：“哦?！蹦銈兘惺裁?，管我什么事兒？

    三人：“……”臥日！這是個傻子？

    “韓旺國同學(xué)，你們家是省城的？”對面的周曙光問。

    大旺：“不是?！?/br>
    季廷深：“你說話怎么這么不利索？你爹是哪個單位的？”

    周曙光：“別誤會，我們沒有找茬的意思，想和你交個朋友。”

    大旺：“我不和你們交朋友。”

    欒耀輝：“哎，你小子咋那么拽？你爹頂天也就是公安局的局長？我看夠嗆，這一大家子大包小包擠上來，頂多……”

    大旺拿了茶缸就走。

    欒耀輝立刻攔著他，“哎，還沒說完呢?！?/br>
    大旺冷冷看了他一眼，“讓開?！?/br>
    周曙光：“別激動別激動，咱們看你身手挺厲害，想和你交個朋友。我看你們應(yīng)該是從x縣去省城的，第一次出門吧，聊聊嘛，別生氣啦。這么小年紀(jì)，身手這么好，脾氣咋這么暴躁呢？不好?！?/br>
    他看大旺一家人的氣質(zhì)像是省城人，不過看他們衣著像鄉(xiāng)下的。再看韓青松雖然穿著制服，但是自己帶著老婆孩子擠火車，并沒有享受什么優(yōu)待，想必官職不會太高，估計是縣城或者鄉(xiāng)下公社的。而大旺滿車廂找打開水的地方，顯然是第一次坐火車，那更肯定他們是鄉(xiāng)下出來，不應(yīng)該是城里人。

    他看大旺面色稍霽，知道是夸他身手好拍對了，就笑道：“旺國同學(xué)，你是跟你爹學(xué)的嗎？你身手這么好，你爹肯定更優(yōu)秀，我們最佩服身手好的啦?！?/br>
    他看著大旺的臉色果然更和緩兩分。

    周曙光繼續(xù)笑道：“剛才我們心情不好，實在不是故意找茬的。我們從坐上來就不斷有人讓我們讓座，我們也很氣嘛。本身想買臥鋪不給買，就多買倆座位舒服點，結(jié)果總有人來指責(zé)，你想我們也沒錯是不是？”

    大旺倒是不管他們浪費還是奢侈，既然給道歉，那他就接受，“沒事?！?/br>
    季廷深立刻道：“那……我去給你家人道個歉。那倆是你jiejie和meimei？”

    大旺：“……”原諒你了。“我娘、meimei?！?/br>
    “臥日！”三個小子又開始咋呼起來，“真是你娘，不像啊，一點都不像?！?/br>
    他們就說去給道歉。

    大旺：“不用?！?/br>
    季廷深卻很積極要去道歉，仿佛之前那個跋扈囂張的小子不是他一樣。

    大旺瞪了他一眼，“你離我meimei遠(yuǎn)點?！?/br>
    季廷深摸了摸鼻子，笑了笑，“別誤會，既然你原諒，那咱們算朋友吧。”

    大旺起身，端著自己的茶缸，淡淡道：“不算。”只能不是敵人。

    等大旺走遠(yuǎn)了，季廷深一拍桌子，“一個……鄉(xiāng)下小子，拽得上天了！”

    周曙光：“可他身手真的很好啊，比正規(guī)的警衛(wèi)員不差呢。”

    欒耀輝卻不以為然，“要他爹那么厲害，咋才是個鄉(xiāng)下干部？這么厲害，不得留部隊？”

    周曙光搖頭，派系爭斗，殃及池魚這種事，說了欒耀輝也不會懂的。

    欒耀輝：“你們說，咱……還真去部隊??？”

    季廷深漂亮的眉擰緊了，“那你說怎么辦，身上一分錢一斤糧票沒有，不乖乖去難不成要餓死？”

    要飯都沒地要，丟不丟人？都說參謀不帶長放屁也不響，擺弄他們幾個可來勁的。

    三人啞巴一瞬。

    “哎，你說咱們把那小子一起拐去，嘿嘿……”季廷深笑起來。

    周曙光：“人家爹娘還在呢。”

    “那咱拐那個小俊嫚兒？”季廷深笑得很是邪氣，“鄉(xiāng)下還有這樣有意思的小丫頭?！?/br>
    欒耀輝：“屁，有啥意思？敢拿巴掌扇男人？勁兒更大？快拉倒吧。你要想結(jié)婚，你吱聲，部隊都不用去?！?/br>
    季廷深嗤了一聲，“你腦子有坑？我才十六我結(jié)狗屁的婚？”

    季廷深歪著身子探了探，突然遠(yuǎn)處一抹身影引起他注意，竟然是那刺玫瑰在門口晃悠。她和另外一個小子說說笑笑，姿態(tài)非常親密，笑起來讓季廷深覺得眼前好像有什么神秘的花兒開放了，明麗得很。

    她嬰兒肥的臉上帶著幾分嬌憨之態(tài)，尤其跟家人撒嬌的時候，眼波軟軟的，清澈又溫柔。

    突然，她注意到他的注視，眼神立刻變換，兇狠地瞪了他一眼。

    季廷深懵了一下，下意識就往后靠了靠想躲開她兇狠的眼神，臥日，小丫頭還真兇。

    麥穗狠瞪了季廷深一眼，然后收回視線，換了個位置看車門外面。

    二旺：“咋了？”

    麥穗：“那三個小混混在那里呢。”

    二旺扭頭看了一眼，笑了笑，“沒事，不是小混混?！?/br>
    這時候火車報站，要到中間?？空?，能看到站臺上擠著一堆人，沒一個排隊的。

    二旺立刻拉起麥穗：“要上人，咱們回去吧?！?/br>
    麥穗就和他走了。

    季廷深瞅了一眼，撇撇嘴角，“這么大了還拉拉扯扯，沒規(guī)矩！”

    周曙光：“你生個什么氣？人家興許感情好呢?！?/br>
    季廷深：“我又沒有姐妹，我不知道。”

    麥穗和二旺回到座位上，林嵐還在睡覺，他們也不出聲，就輕輕地坐下。

    等上來人以后，5車廂就塞滿了，味道也更加渾濁難聞起來。

    有列車員推著小貨車在車廂里叫賣瓜子、零嘴、汽水兒，多少年如一日的貴，除非寬裕或者大手大腳的男人，一般精打細(xì)算過日子的都不會買。

    等到了地區(qū)，停靠時間長一些，林嵐醒了起來活動一下。

    列車員一遍遍地喊讓乘客不要隨便下車，不能逗留。

    林嵐看看外面，太陽還老高，但是距離省城還有三分之二的路呢。這時候火車特快也就90公里的時速，他們坐的這種普通火車，快的時候能有70多公里，慢起來40公里也是它，跟個電動車差不多。

    外面能看到農(nóng)田，社員們正在熱火朝天地忙秋收。

    林嵐看了看手表，提醒孩子們，“可以聽收音機啦?！币话阆挛绾屯砩希貐^(qū)臺會插播一些體育賽事。

    麥穗立刻把收音機掏出來，放在小桌上打開調(diào)頻，旁邊的乘客們聽著，都紛紛探身子豎起耳朵聽。

    一開始是一些新聞、歌曲之類的，過了一會兒，女廣播員硬板板又高亢的聲音傳來，“下面插播一組賽事，73年省青少年秋泳運動會在省城人民體育場正式舉行，今天是預(yù)賽階段。上午分年齡段預(yù)賽……預(yù)賽中出現(xiàn)一位游泳小將，因為動作太快而被人稱為水輪、賽道上的黑鴨子，他年僅十歲，卻遠(yuǎn)遠(yuǎn)超過同組的十三四歲選手們……”

    火車上信號不穩(wěn)定，等開起來的時候嗤啦嗤啦聽不太清楚。

    小旺激動得抱著收音機拍拍它，你快說，“肯定是我小三哥?！?/br>
    麥穗：“肯定是，賽道黑鴨子，這是什么稱呼！哈哈哈。”

    二旺：“三旺肯定氣死，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大黑鵝?！?/br>
    鴨子就是扁嘴啊，走起來歪來歪去的，游泳也不見得多快，怎么就黑鴨子了？

    當(dāng)然是大黑鵝?。?/br>
    這時候收音機里又傳來男播音員高亢激動的聲音“這位小將天賦異稟，黝黑光滑的皮膚跟魚一樣，在水里好像沒有什么阻力，他就是水上寵兒！嗤啦……”

    “明天就是激動人心的決賽……嗤啦……”

    終于沒信號了。

    小旺哈哈笑著，又唱起來，“我是一條魚~從東游到西~我家小三哥，他是黑鴨子~~”

    被收音機這么一勾搭，一家子恨不得眨眼就到省城，眨眼就天亮去看三旺比賽。

    小旺還學(xué)三旺的動作，“我小三哥是這樣游的，娘，這應(yīng)該是什么姿勢？”

    林嵐故意：“我也不懂啊，自由泳？還是蛙泳？三哥你咋教的小三哥啊?！彼喉n青松。

    韓青松他們不是專業(yè)游泳運動員，自然用最簡單省力的爬泳，和自由泳差不多。

    “可惜沒有實況轉(zhuǎn)播啊，要是能賽場直播就好了?！绷謲褂行┻z憾，也不知道比賽有沒有錄像，估計肯定沒有呢。

    轉(zhuǎn)眼到他們家吃晚飯的時間。

    夏天熱干糧容易壞，他們只帶了午飯，還剩下兩個饅頭。林嵐決定帶孩子們?nèi)ゲ蛙嚦灶D飯，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去省城，第一次吃頓餐車飯，讓他們加深一下記憶也挺好。

    于是她和韓青松帶著孩子們?nèi)ゲ蛙嚦粤艘活D大家記憶深刻的、幾十年如一日、價貴質(zhì)劣的晚飯。

    兩盤菜、一碟子咸菜、兩大碗面條、兩碗疙瘩湯，把自家的饅頭泡進(jìn)去，一家人對付一下。

    旁邊有人拍桌子抱怨餐車飯難吃，花冤枉錢，氣呼呼的樣子讓人側(cè)目。

    “娘，以后都不想吃火車上的飯?！丙溗霂讉€也如是說。

    林嵐笑起來，“要是不吃一次，咱們也不知道多難吃不是？這就叫花錢買見識，沒什么不好的，咱們吃飽了，也沒吃虧?！?/br>
    孩子們覺得也是，要是不吃一頓，總憧憬著餐車的飯多好吃呢，現(xiàn)在可長見識。雖然飯菜不如自己家的好吃，但是也見了光景，大家還是很開心，說笑著回去座位上。

    小旺困得直打哈欠，趴在大旺懷里一秒鐘睡過去。

    七點天色暗下來，火車卻還沒到站，這時候的火車晚點很正常，最后八點半多才到達(dá)省城火車站。

    此時天已經(jīng)全黑。

    韓青松把小旺接過去，大旺、二旺負(fù)責(zé)行李，麥穗和林嵐就背著各自的書包。

    一到省城，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人要下車，全都潮水一樣涌向車門，生怕被留在火車?yán)锵虏蝗ァ?/br>
    “別擠，別擠，俺鞋掉了！鞋掉了！”

    林嵐：“大站?？繒r間肯定長，咱別急。不和他們擠。”

    依然大旺二旺開路，麥穗走中間，林嵐跟著她，韓青松殿后。林嵐回頭看看小旺的腳，別把鞋子掉了，小孩子睡著很容易丟鞋子。

    韓青松單臂抱著小旺讓他趴在自己肩頭睡覺，一手護(hù)著林嵐，生怕后面的人推擠她。

    “快點啊?！奔就⑸钊齻€人也從六車廂擠到五車廂，跟在韓青松身后。

    韓青松聽見聲音，回頭瞅了他們一眼。

    周曙光立刻朝他點點頭，很有禮貌道：“韓叔叔好。”

    韓青松微微頷首，卻依然面無表情并沒有和他們說話。

    季廷深：“韓旺國，你們?nèi)ツ睦?？?/br>
    大旺在前面聽著，假裝沒聽見。

    二旺：“哥，他們叫你？”

    大旺：“甭搭理。”

    麥穗回頭瞅瞅看誰叫大哥呢，就見季廷深朝她擠眼睛，她撇嘴，這日日的肯定是個有毛病的。

    她扭頭沒理睬。

    下了車，一家人檢查一下，一起跟著人潮出站。

    韓青松：“我給錦繡發(fā)了電報，他會派人接咱們過去?！?/br>
    一家人一起出站，檢票員又將車票剪一個缺口才放行離開。

    “韓局長！”一個身穿草綠色71式軍裝的軍官大步走過來，他笑容燦爛，張開懷抱就朝著一家三口抱過來。

    韓青松放開林嵐的手，手臂一伸就截住陸錦繡的臂膀，用力抱了抱。

    陸錦繡生怕他單臂給自己掀起來，哈哈大笑：“班長，好歹給我留點面子，要臉，現(xiàn)在要臉！”

    韓青松放開他，伸出手示意一下。

    陸錦繡和他擊掌，卻不肯掰手腕，“周紹東不在，咱倆就免了，反正一百年我也掰不過你?！?/br>
    他撇開韓青松朝著林嵐伸手，一雙笑眼溫潤柔和，“嫂子，久仰久仰！”

    林嵐的臉卻騰得紅透了，幸虧天黑燈光暗也看不出什么，她跟陸錦繡握手，“給陸政委添麻煩?！?/br>
    陸錦繡握著她的手搖了搖，“什么政委不政委的，嫂子你臊我呢?！?/br>
    韓青松把林嵐的手握回來，“這就是陸錦繡，你叫他錦繡就行?！?/br>
    陸錦繡：“大哥，我好像告訴你改名叫陸解放了？嫂子你叫……算了，你還是叫我錦繡吧?！?/br>
    韓青松又讓三個孩子過來介紹一下。

    三個孩子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立正，“陸叔叔好。”

    陸錦繡眼神在三個孩子身上一掃，最后落在大旺身上，大手在肩上啪啪拍了兩下。

    大旺紋絲不動。

    “好小子！”陸錦繡扭頭對韓青松道：“送我這里來??？”

    韓青松：“你能做主？”

    陸錦繡：“那必須啊?！?/br>
    韓青松淡淡道：“不合規(guī)矩。”

    陸錦繡看他面色知道他還是那性子，也就不說什么，只笑著跟林嵐和孩子們說話，夸林嵐和麥穗漂亮，男孩子們有氣勢。

    “嫂子，”陸錦繡跟林嵐說話。

    不知道為什么，他叫嫂子的時候，林嵐總覺得他暗搓搓藏著揶揄的腔調(diào)。

    “多住些日子，讓我好好盡盡地主之誼，領(lǐng)著你們出去逛逛。”

    林嵐笑了笑，“你只管忙工作，我們熟悉一下，到時候自己也好溜達(dá)的?！?/br>
    “那怎么行？我不能隨便出去溜達(dá)，可來省城這兩畝地兒，那得我說了算吧。”

    陸錦繡領(lǐng)著韓青松一家去坐車，他自己開吉普車來的，到了車前看到兩輛吉普車，他突然記起什么，一拍腦門，“見了班長一高興暈頭了，忘了，還有三個小子得接著呢?！?/br>
    他讓韓青松等一下他回去接人，轉(zhuǎn)身就看到季廷深三人正朝著他們走過來。

    周曙光上前規(guī)規(guī)矩矩的，“請問您是周叔叔的戰(zhàn)友？”

    陸錦繡笑容已經(jīng)斂起，不再是跟韓青松一家說話的嬉皮笑臉樣，面色肅然，不怒而威，“我叫陸解放，是周紹東的政委，你們?nèi)齻€是來投奔他的？”

    三人在火車上玩世不恭的尾巴早夾得好好的，“陸政委好?！?/br>
    各人自我介紹。

    陸錦繡也不和他們握手，揮手讓他們上車。

    韓青松抱著小旺坐在陸錦繡的副駕駛，林嵐和孩子們坐后面，有些擠。

    大旺主動跳下去和季廷深他們一起坐另外一輛。

    陸錦繡親自開車，往他們軍區(qū)招待所去，“學(xué)校宿舍條件差，嫂子和女孩子遭罪，還是住招待所?！?/br>
    韓青松：“不違規(guī)？”

    “一點都不，這招待就是我們自己的?！标戝\繡看著模樣斯斯文文的，說話動作卻大開大合，開車跟野驢拉練一樣。

    韓青松伸手在方向盤上握住，“后來沒再翻溝里去吧？”

    陸錦繡：“……”哥，我叫你大爺行不？

    韓青松把手收回去，陸錦繡開車倒是慢一些。

    后面那司機這才收了冷汗，都說不許陸政委自己開車，他比周團長還橫沖直撞，一點都沒有政委們該有的細(xì)膩穩(wěn)重。

    此時省城還不是很大，總共有六十平方公里，他們又是在沒什么人的夜里開車，速度不慢，沒多少時間就到招待所。

    到了地方下車，陸錦繡領(lǐng)著他們進(jìn)去辦手續(xù)，登記處的工作人員見是他立刻起身問好，

    陸錦繡擺擺手，讓給開倆房間。

    韓青松把介紹信等證件拿出來，遞過去，“給我們一個房間加張床就行?！?/br>
    陸錦繡探頭看了看那邊掛著的工作簿，笑了笑，“妹兒，套間還有吧?！?/br>
    他把自己的工作證遞過去，用的是師部工作證。

    韓青松剛要說話，陸錦繡笑道：“要不是我家住不開，咱還用得著住外面？”

    開好房間，他讓人帶林嵐和孩子先過去安頓，低聲跟韓青松說了一下那三個孩子的來歷。

    韓青松面色如常，“原來是老參謀長家的。”

    陸錦繡怕他心里不舒服，“周紹東和他們有親戚，估計是打發(fā)來歷練的?！?/br>
    韓青松：“不用管我，好好招待。”

    他就先去房間。

    陸錦繡招手讓那三個少年過來，“介紹信帶了吧?！?/br>
    周曙光把書包里的一沓子文件拿出來交過去。

    陸錦繡翻了翻，瞅了一眼季廷深，勾唇笑了笑，“你們想留在部隊？”

    周曙光笑得很乖巧：“陸叔叔，您可一定要收留我們，您要是不收留我們，我們就得流落街頭呢。老爺子說三年不許回家。”

    陸錦繡胳膊架在一邊的臺子上，挑眉，“我說你們這……犯錯了吧。”

    三人移開視線。

    他把介紹信之類的丟過去，給他們開個房間。

    季廷深：“我們要……”他想說也要個套間，卻被周曙光拉住。

    開好房間，陸錦繡道：“你們就在這里吃飯，過兩天周團長回來再安置你們?！?/br>
    他交代兩句，讓人帶季廷深幾個去安置，他則去找韓青松。

    他跟韓青松和林嵐講一下醫(yī)院的事兒，聯(lián)系的是省軍區(qū)總醫(yī)院，這醫(yī)院隸屬于軍區(qū)后勤部直接管理，所以安排床位、大夫都比較容易。

    “醫(yī)院離這里不遠(yuǎn)，你們休息兩天，讓我侄子緩緩放松放松，過幾天安排手術(shù)?！?/br>
    林嵐就把他們明天想去看三旺比賽的事兒告訴陸錦繡。

    陸錦繡一臉驚訝，“哎呀，韓局長行啊，幾個娃娃全面發(fā)展呢，那必須捧場啊?！?/br>
    他從前說話就喜歡打趣人，拿韓青松現(xiàn)在的職務(wù)來活絡(luò)氣氛也是他的性格，韓青松并不介意。

    韓青松：“你只管忙你的，等你空了我們再說?！?/br>
    陸錦繡：“我現(xiàn)在真不忙。不騙你。”

    他問問比賽的地點情況等等，“明天我送你們?nèi)ァＥ?，對了，我讓人給你們做點吃的過來?！?/br>
    林嵐忙道：“錦繡別麻煩啦，我們火車上吃過，不餓?！?/br>
    陸錦繡還戀戀不舍的，“嫂子，等給孩子看完病，有時間有心情，咱好好聊哈?！?/br>
    韓青松拍拍他肩膀，示意送他出去。

    陸錦繡就和他一起順路去看看那三個臭小子，又叮囑兩聲，知道他們沒錢沒票的也跑不了，不再管他們。

    走到門口，他欲言又止。

    韓青松：“回去吧。”

    陸錦繡看看他，“要是有機會，不想回來嗎？”

    韓青松：“不了。你們也知道我的脾氣，不合適?！?/br>
    “怎么就不適合呢？”陸錦繡說：“要是你回來，咱們?nèi)齻€也有幫襯?！?/br>
    韓青松：“我回來，只能拖你們后腿。我在公安局挺好的?！?/br>
    陸錦繡小聲道：“說是集團軍還要調(diào)整，也是個機會?！?/br>
    韓青松拍拍他肩膀，“這是你們上的機會，好好抓住?！?/br>
    陸錦繡笑了笑，揶揄他，“行，趁著我還能動，你也多提提要求，別整天就知道寄藥啊什么的。”

    韓青松卻面不改色，“等我小子做完手術(shù)，去跟你們活動活動筋骨，看看是不是身居要職就疏于訓(xùn)練自己?！?/br>
    陸錦繡臉色一變，“大局長饒了我吧，活動筋骨你找周紹東那廝。我先走一步，明早來接你們吃飯，再跟我問嫂子好啊?！?/br>
    他上車發(fā)動車子，突然想起什么，從車上拿了一個布包丟給韓青松，“哈哈，別說兄弟不貼心，走啦?！?/br>
    他一腳油門下去，吉普車跟野獸一樣轟轟地跑出去。

    韓青松捏著那書包面不改色，拎著回去。

    林嵐已經(jīng)帶著孩子們洗漱，幾個孩子對招待所的洗手臺、水龍頭、蹲坑、抽水沖桶、地磚、地毯、大鏡子、還有那木床、沙發(fā)等等都十分好奇。

    他們那里就算縣城也并沒有呢。

    麥穗：“怪不得他們都愛來城里，不只是吃得好，吃得多，住的用的也好嘛?！?/br>
    二旺也道：“這么比比，咱們鄉(xiāng)下和城里差著二十年呢?！?/br>
    怕是三十年不止呢。

    林嵐：“孩子們，早點睡覺，明天咱們早起吃飯?！?/br>
    林嵐和韓青松帶著小旺睡在里屋，外面有兩張床，中間有木質(zhì)屏風(fēng)隔開，大旺二旺一床，麥穗自己一張。

    軟軟的床，新?lián)Q的雪白被單，這一切都那么令人好奇。

    房間里燃著蚊香，還有花露水的味道，所以并沒有什么蚊子，讓人一夜好眠。

    ……

    省體育學(xué)院的宿舍里，吃過晚飯以后，褚云峰等幾個老師就開始給學(xué)生們講解白天比賽的要點以及注意事項。

    三旺滿腦子想的是他娘有沒有聽收音機啊，知不知道這兩天比賽啊，自己來這里也收不到信，應(yīng)該有封信到學(xué)校了吧？

    他瞅瞅傅正源幾個，比賽呢，他也不好意思讓人家給自己寫信，只能拉倒。

    他真的真的好想給娘他們講講今日比賽的事兒！

    太氣人了！真的太他嫲嫲的氣人了！

    怎么能叫人家黑鴨子！黑鴨子是什么玩意兒？那不是黑扁嘴？

    扁嘴這東西那么丑那么傻，怎么能和自己比？

    不是黑天鵝，怎么也得黑大鵝好吧？

    說自己是水的寵兒是什么東西？自己明明是爹娘的兒子！水輪什么無所謂，不好不壞，這個黑鴨子不能忍！

    褚云峰：“三旺，你今天預(yù)賽成績非常好，要保持，明天決賽也要這樣?！?/br>
    青少年游泳比賽，分為青年組和少年組，青年組是18到23歲，直接分組預(yù)賽的。而少年組因為年齡差比較大，預(yù)賽的時候分了年齡組，10歲到13歲，14到17歲。

    輪組淘汰制，直到最后一組比出冠亞季軍。

    明天上午半決賽加一部分決賽。

    三旺想說老師你能不能讓他們不要叫我黑鴨子，一叫我我就渾身不得勁。

    傅正源：“老師，明天我想放棄一百米自由泳，專心二百米自由泳和仰泳。”

    褚云峰點點頭：“也行。”

    在五十米一百米這兩個項目里，因為黑鴨子的存在，其他人再厲害也出不了頭。

    他一下水就跟以水為動力似的，直接劃成個水輪子，大人在五十米對他也沒有優(yōu)勢，如果他再練半年，一百米估計也沒優(yōu)勢了。

    他看了看，覺得自己學(xué)校和三旺差不多年紀(jì)的，都可以考慮開發(fā)新?lián)Q項目。

    長距離可以考慮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以及耐力，五十米一百米，純粹看速度，其他什么都不需要考慮。

    只要這小子正常發(fā)揮，就是他的天下。

    三旺思慮再三，“老師，那個……”

    褚云峰以為他有什么為難的事兒，“三旺，有話就跟老師說，有困難就跟老師講，不要害羞?！?/br>
    三旺：“老師，你能不能告訴一下他們，不要喊我黑鴨子，太……”

    褚云峰笑道：“多親切，咋啦？”

    三旺：“多難聽啊，要是……要是上收音機，多丟人啊?！?/br>
    讓娘他們聽見，自己還要不要臉啊。

    褚云峰哈哈大笑，“中，明天就跟現(xiàn)場播報的工作人員講一下?！钡枪烙嫑]用。

    ……

    第二日林嵐等人跟著陸錦繡吃飯然后坐車去人民體育場，他通過關(guān)系給弄了幾張坐票。

    文g時期不管是娛樂還是體育賽事都不多，所以一旦有什么活動，那是人山人海。

    這時候省城也沒有大型的體育館，只有人民體育場有游泳池，一個露天的一個室內(nèi)的，露天的是五十米泳道，室內(nèi)的就只有25米。

    青年組在五十米賽道比賽，少年組則在25米賽道，分開比賽，時間更充分。

    這時候也沒有先進(jìn)的觸摸板，比賽的時候就是裁判打發(fā)令槍，一個賽道一邊蹲著兩個裁判在岸上掐秒表監(jiān)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