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旺幾個看了看, 不是好大一卷, 而是一沓子一沓子的糧票疊起來, 然后用皮筋捆成一大扎。

    季廷深掃了一眼, “估計是哪個單位掉的, 一般人沒這么多糧票?！?/br>
    這里面十斤、五斤、一斤的都有, 怕不是得上千斤。

    三旺咧咧嘴, “那咱……怎么辦？”

    大旺：“交給公安局吧?！?/br>
    這時候能有這么大宗糧票的絕對不是個人，肯定是什么單位，交到公安局到時候他們自己問問就可以。

    地區(qū)有一個公安局, 下面還有倆派出所。他們找人打聽一下，直接去最近的派出所。

    派出所早就下班，但是有值夜的。

    他們過去的時候, 值班室有倆人在聊天, 笑哈哈的嗓門特別大，有個人在抽煙, 屋里煙霧繚繞的。

    大旺上前敲敲窗戶玻璃。

    穿制服的公安起身過來, “什么事兒？”

    大旺舉著那一大摞糧票, “我弟弟在路上撿的?！?/br>
    公安哎呀一聲, “這么多糧票？小同志拾金不昧, 好同志??！”

    屋里那人已經(jīng)打開門, 笑著招手，“進(jìn)來說。”

    一開門煙霧沖出來，季廷深被嗆得咳嗽起來, 那人趕緊把煙摁滅, 他因為煙癮大，手指和牙齒都很黃。

    他也穿著制服，胸前有個小牌牌，三旺眼睛好使，看著是什么電臺的。

    公安自我介紹一下，他姓張，旁邊那個是廣播站的站長，姓方。

    大旺也介紹一下自己和弟弟，季廷深三個不感興趣，就算了。

    大旺在一邊做記錄，填一下他們的情況，在哪里撿的等等信息。

    公安則點(diǎn)數(shù)一下，呵，不多不少正好一千斤。

    他對方站長笑道：“老方，可了不得，這哪個單位掉了這么多，怕不是得受大處分。”

    三旺著急道：“那可得趕緊還給人家?！北惶幏謶?yīng)該和挨鞭子差不多吧，那多疼呢。

    張公安道：“到時候看看有沒有人來報案?！?/br>
    三旺瞅瞅方站長，“這位大爺不是廣播站的嘛，吆喝一下那個人會不會聽到？”

    “喲，小同志你挺懂啊?！狈秸鹃L笑起來。

    三旺撓撓頭，“我們也聽收音機(jī)的，你們那個這樣那樣，是不是就能發(fā)電波出來？”

    褚云峰給他科普的廣播電波等知識，他已經(jīng)丟的差不多，只記著電波。

    方站長哈哈大笑起來，“對，就是這樣。行，那我去給吆喝吆喝?！?/br>
    三旺一聽兩眼發(fā)光，恨不得立刻跟上，本來還想得好成績讓褚老師領(lǐng)著參觀廣播站呢，這下更方便。

    大旺有點(diǎn)為難，還得去軍部報到呢。

    季廷深幾個笑道；“沒事，咱們先去廣播?！?/br>
    方站長對上三旺那雙黑亮的大眼，忍不住摸摸他過分短的頭發(fā)茬，“你也想去看看？”

    三旺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不知道多想看呢。

    “行，反正不遠(yuǎn)，咱們過去?！彼蛷埞矓[手告辭。

    三旺幾個就跟著方站長去了廣播站。

    廣播站也不大，就在一個院子里，正屋幾間房子，現(xiàn)在還有人在里面值班呢。這時候廣播除了講政策等，就是放歌曲戲曲，插播一些大事。

    方站長過去，拿了單子放在那播音員跟前，“插播一個啟事。”

    那女廣播員看了兩眼，就開始念起來，“尊敬的聽眾同志們，現(xiàn)在插播一則招領(lǐng)啟事，有位小同志在援朝大道派出所附近撿到糧票，請失主去派出所認(rèn)領(lǐng)。”

    她連讀三遍，等快下班的時候再播報一次。

    三旺好奇地瞅著那些儀器，發(fā)現(xiàn)和支書爺爺拿著的那個大喇叭不一樣。大喇叭就一個喇叭，別的什么也沒有，人家這里有一些大箱子似的盒子，還有一個用紅布包著的話筒。

    有話筒就能傳電波？

    他萬分好奇，湊過去斂氣屏息地瞅瞅。

    方站長悄悄地打手勢，示意他們?nèi)ネ饷嬲f。

    三旺：“站長，以后……我能不能來找你玩兒啊。”他嘿嘿直笑。

    方站長笑起來，驚訝地看著他，“你找我一個老頭子玩兒？”

    三旺：“你這么年輕，咋還老頭子呢？你看你都沒駝背，耳朵也不聾，眼睛也不花。”

    方站長很高興，覺得這小子真有意思，“行，有時間你只管來?！?/br>
    三旺高興地直給大旺擠眼睛。

    大旺：“……”

    他拍拍三旺，示意該走了。

    三旺又跟方站長擺手，“方大爺，你一點(diǎn)都不老，年輕著吶?！?/br>
    方站長樂哈哈地跟他擺手。

    出了廣播站，天更黑了，他們一口氣到體校，先送三旺回宿舍，傅正源等人看他回來很高興。

    大旺：“先去找褚老師報到。”

    叮囑兩句，他就帶著季廷深幾個離開。

    三旺趕緊把行李交給傅正源送送大哥，“嘿嘿，大哥，以后你們注意聽廣播啊，我接上頭了?！?/br>
    大旺：“……行，我告訴娘?！?/br>
    他讓三旺不用送，他和季廷深幾人又趕緊往軍部去。

    出了校門，大旺越走越快，欒耀輝要小跑才能跟上。

    “慢，慢點(diǎn)，大旺哥，你這是干啥?。俊?/br>
    大旺：“以后你們比這跑得快呢?！?/br>
    欒耀輝一想那些出早cao的兵，臉色都變了。

    季廷深和周曙光倒是還好，一起趕著欒耀輝跑起來。

    且說林嵐和韓青松帶著孩子到了縣城火車站，出站以后天也黑了。

    縣城是韓青松熟悉的地界，“去招待所住一宿，明天再回家?！?/br>
    革委會有個招待所，不大，條件也簡陋，跟省城可沒法比，甚至還不如林嵐家條件呢。

    不過湊活一下還是可以的。

    林嵐讓孩子們洗漱一下趕緊休息，趕了一天火車也乏得很。

    她跟韓青松嘀咕：“也不知道大兒子他們到了沒?！?/br>
    韓青松：“不用擔(dān)心?！?/br>
    林嵐就收拾一下，給小旺再點(diǎn)藥膏，用干凈的紗布幫他把眼睛包一圈睡覺，免得這里臟灰落進(jìn)眼睛里。

    一個房間兩張不大的床，韓青松讓二旺帶著小旺，林嵐帶著麥穗，他打地鋪。

    林嵐不肯：“把小旺抱過來，那不有倆凳子嘛，拿過來搭我邊上，沒事的?！?/br>
    就這么歇了一宿。

    第二日天還沒亮，韓青松就起來把小旺抱到自己的被窩，他則出去晨練。一個小時后，他回來拿飯盒茶缸打算去革委會食堂買點(diǎn)早餐。

    路邊遇到有人挎著箢子，里面蓋著包袱，熱氣騰騰的?？吹剿托÷晢枺骸鞍?，要嗎？”

    韓青松沉默了一瞬，他對小市民和社員們拿自己家東西出去交換、賣點(diǎn)小錢的行為向來不反對。

    不過，他自己很少主動去買。

    那人看他高大英俊，氣質(zhì)凜然，心里嘀咕，還是忍不住掀開包袱一角，“豆腐皮包子，二兩飯票加三分錢一個?！?/br>
    這時候看似物價便宜，可因為限額有票證的隱含價值，并不是真便宜。比如說這一個大包子，二兩票加三分錢，合計起來差不多也要七八分錢一個的。

    韓青松兜里有林嵐給的糧票和錢，剛想買兩斤糧票的，又聽那人假哭：“家里孩子生病了，換錢給他買點(diǎn)麥乳精吃，補(bǔ)補(bǔ)營養(yǎng)?！?/br>
    韓青松就打消念頭，扭頭去革委會食堂買。

    那人急了，“哎，哎，你這個人咋回事啊，咋不買了，我孩子還等用錢呢?！?/br>
    韓青松步子大，不一會兒就走遠(yuǎn)了。

    看那人臉色一派精明，都是對能不能賣掉以及別被抓著的緊張，沒有半點(diǎn)擔(dān)憂之色。再說如果孩子生病，這細(xì)面對他就是很好的營養(yǎng)，何苦弄什么麥乳精，又貴又不合適。他就覺得這人不實(shí)誠，做小買賣你就做，干嘛要裝可憐。

    韓青松一路去革委會食堂買了油條、包子、窩窩頭，還打了一大茶缸豆?jié){，買了一點(diǎn)腐乳和咸菜，帶回來一家人吃早飯。

    林嵐：“麥姐，二哥呢？”

    麥穗正在自己扎辮子，瞅了瞅，“可能出去鍛煉了呢?！?/br>
    說著二旺也從外面晨練回來，“娘，這會兒好些人在外面偷摸賣東西呢?！?/br>
    林嵐：“以后會越來越多的。”

    二旺心下一動，卻沒說什么。

    吃了飯一家人就收拾一下，退房回家。

    路上碰到出城下鄉(xiāng)的拖拉機(jī)，就順路載一段，再碰到馬車牛車也坐一下，一家人說說笑笑的倒也不累。

    他們還不等到村口，就看到旺旺和小白“汪汪”叫著跑過來。到了跟前，嗅嗅這個舔舔那個，親熱得很。這幾天林嵐他們不在家，狗狗們就帶著口糧暫住韓大嫂家。

    回到家里，先搞搞衛(wèi)生，林嵐打發(fā)孩子們把給人捎的東西送過去。

    等孩子們回來，林嵐就讓他們?nèi)ド蠈W(xué)，不必在家里。秋收進(jìn)入尾聲，地里還在曬地瓜干、拔棉花柴，但是孩子們已經(jīng)開學(xué)。

    麥穗猶豫了一下，“娘，我想和你商量個事兒?！?/br>
    看她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林嵐好奇道：“有話就說，咋還這么嚴(yán)肅呢？”

    麥穗：“娘，我和二弟想跟大哥一起去上初中?！?/br>
    “??？”林嵐驚訝地看著他倆，“你倆不是都跳級了嗎？這會兒去初中能跟上嗎？”

    以前小學(xué)是六年，但是一般人就讀個兩三年級拉倒，能讀完高小的都不多。因為從四年級上五年級就要考試，六年級讀完算完小。之后考初中，小學(xué)一個班三十來個人，初中有時候考不上五個，要么就是沒錢而輟學(xué)的。初中原本三年，考高中也是相當(dāng)難考的，一個班二三十人，能考上兩三個。

    那時候升學(xué)率低，但是水平高。

    文g開始，m主席要求教育要革命，學(xué)制要改革，簡化教育，所以小升初，初升高都不考試，只要有錢交學(xué)費(fèi)就可以上，初中高中直接連讀叫連中。上課動輒讓農(nóng)民去講家史，階級苦血淚仇，講政治，學(xué)習(xí)的內(nèi)容非常窄，要么就讓老師領(lǐng)著孩子們勞動等等，學(xué)習(xí)的時間大大縮減。

    這導(dǎo)致的問題就是：如今的鄉(xiāng)下高中生畢業(yè)水平趕不上改革以前完小的扎實(shí)，很多學(xué)生就混日子。

    反正林嵐看來，也就是識字和基礎(chǔ)數(shù)學(xué)，再多不能的。

    就說麥穗和二旺，在小學(xué)的確學(xué)不到什么，只是他們年紀(jì)還小，跟著上初中每天還要走路上下學(xué)，尤其冬天早出晚歸的，太冷。

    林嵐有點(diǎn)舍不得孩子受累，“你們?nèi)ド蠈W(xué)，就小弟一個人讀小學(xué)呢。”

    小旺立刻笑道：“娘，沒事的，我大人了嘛。”

    三旺走后，小旺失落了兩天就調(diào)整過來，反正只要和娘在一起就好嘛，只要娘在，哥哥jiejie都會回家的嘛，他一點(diǎn)都不擔(dān)心。

    林嵐突然發(fā)現(xiàn)，哎，不適應(yīng)離開的不是他們，其實(shí)是自己呢。

    她就問韓青松：“三哥，能行嗎？”

    韓青松：“你要是愿意，就行?！?/br>
    這時候上學(xué)，真的很隨意很寬松，甚至可以說亂糟糟的，反正你上學(xué)也不給你考大學(xué)，不給你安排工作，都要回家務(wù)農(nóng)，你咋學(xué)都中。

    林嵐看看麥穗看看二旺：“你們要是覺得學(xué)習(xí)不吃力，那就行。”

    二旺笑道：“娘，一點(diǎn)都不吃力。初中的數(shù)學(xué)、物理、化學(xué)我們都跟沈遇哥學(xué)了不少。其他就更簡單啦。”

    以前不覺得，這一次去省城，接觸的人更多見識得更多，麥穗和二旺的想法也多起來。他倆一致覺得，不能在小學(xué)浪費(fèi)時間。

    如今的村小學(xué)，他們既學(xué)不到東西，也交不到朋友，因為那些孩子和他們的思想已經(jīng)不能共鳴，不在同一境界，無法溝通。比如說，他們想著好好讀書，以后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同學(xué)們就想著多讀兩年書，謀個記分員、小學(xué)老師之類的事情做就好。

    林嵐：“好，既然如此，那你們自己拿主意?！?/br>
    孩子們越來越有主意，挺好。

    韓青松就帶著麥穗和二旺先去一趟本村的小學(xué)，把事情和韓青平講一下，再帶著去初中，跟學(xué)校革委會主任講講，辦理手續(xù)。既然是公社局長家的孩子，而且還這么優(yōu)秀，初中自然樂意要。主任還親自考了一下兩人的五年級知識，發(fā)現(xiàn)不管語文還是數(shù)學(xué)，兩人都很出色，當(dāng)即拍板讓他們上初一。

    這時候公社初中也就一個班，人數(shù)多點(diǎn)，卻也不值當(dāng)分倆班，所以他們還是和大旺一個班級。

    辦好手續(xù)交學(xué)費(fèi)書本費(fèi)，然后發(fā)書、糧票補(bǔ)貼等，再去食堂安排一下，這樣以后晌飯他們就能在學(xué)校吃。

    兩人去上課，韓青松回公社一趟。

    家里就剩下林嵐和小旺娘倆，林嵐做了午飯，兩人對著吃飯。

    小旺給林嵐夾菜，“娘，你多吃點(diǎn)?！?/br>
    林嵐笑起來，“小哥兒真貼心?！?/br>
    小旺：“嗯哪，我是娘的小棉襖嘛?！?/br>
    吃完飯，他去打開收音機(jī)，聽地區(qū)那個臺，“娘，你聽收音機(jī)，我去上學(xué)?！?/br>
    他把口琴以及樂譜，還有語文數(shù)學(xué)課本放進(jìn)書包，背上，跟林嵐擺擺小手，“娘，再見?！?/br>
    林嵐抓了一把糖塊塞他口袋里，“去吧，和小同學(xué)一起分享?！?/br>
    小旺在班上人緣特別好，吉祥物的存在，老師孩子都喜歡他。

    小旺邁開步子走了，走到大門口的時候，他站了站，又跑回來，沖進(jìn)林嵐懷里，“娘，我放學(xué)就回家陪你?！?/br>
    林嵐笑起來，“你和小同學(xué)耍耍，娘還有工作呢，得去宣傳隊?！?/br>
    見娘有人玩兒，小旺就放心了，“那好，娘拜拜?！?/br>
    這么依依不舍的，到底是走了。

    林嵐嘆了口氣，這孩子生怕她一個人在家里孤單。真是感情豐沛得很呢，總是能體會別人體會不到的細(xì)微感情。

    她先收拾一下，去宣傳隊看看，宣傳隊現(xiàn)在有霍紅珍幫忙，她不在也游刃有余。

    林嵐就去肥皂廠。

    見了面先閑聊幾句，知道三旺得獎，小旺手術(shù)順利，沈遇也很高興。

    他拿了一小罐新做出來的雪花膏給林嵐，“組長，你試試?！?/br>
    這時候瓶瓶罐罐不容易得，沈遇做出來的成品直接裝在干凈的罐頭瓶里，這些現(xiàn)成的雪花膏瓶都是林嵐家空出來的。

    林嵐打開蓋子，先扇扇風(fēng)聞味道，有很淡很淡的清香，不像買的有那么濃郁的香精氣息。她挑了一點(diǎn)放在手背上涂抹試試，細(xì)膩潔白，吸收也不錯。

    她贊道：“很好，可以送到供銷社賣了?！?/br>
    供銷社賣雪花膏，一種是小瓶裝的，貴，還有一種直接盛在大罐子里，按兩稱給社員。鄉(xiāng)下社員，一般都買這種，便宜，用起來也不錯的，反正保濕防止皴臉效果很好。

    “咱們可以和玻璃廠聯(lián)系，訂一批便宜的雪花膏瓶，這樣能賣上價錢?！鄙蛴鼋ㄗh她。

    林嵐點(diǎn)點(diǎn)頭，“好呢，我們打聽一下。最好是縣城和地區(qū)的廠，太遠(yuǎn)運(yùn)費(fèi)貴?！?/br>
    沈遇笑，“這個我打聽過，咱們縣沒有，膠縣有的?！?/br>
    林嵐眼睛一亮。

    “那咱們趕緊聯(lián)系，你用大隊的名義寫信。寫完給我，我去公社蓋章，再去縣里蓋個章。”

    現(xiàn)在本身就麻煩，一旦需要和別的公社有交集，就得通過本公社出面，如果和外縣打交道，就得大隊、公社、縣革委會，一級級過去。如果走正常路子，等一年吧，黃花菜也涼了。

    好在他們有韓青松，還有林嵐和縣宣傳部的關(guān)系，會方便很多很多。

    沈遇笑了笑，轉(zhuǎn)身從抽屜里拿出一封信遞給她。

    林嵐：“……”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夸你了。

    沈遇辦事就是利索牢靠，只要他提建議，肯定自己考慮得很成熟，方方面面細(xì)節(jié)想好，絕對不會臨時起意丟給她一個問題來頭疼。

    她拍拍沈遇的胳膊，“小伙子，加油！對了，文化課沒丟吧？”

    沈遇：“我倒是想丟，有二旺和麥穗天天趕著，想丟也丟不了?！?/br>
    林嵐：“學(xué)問這東西，什么時候都不能丟。應(yīng)屆生必須下鄉(xiāng)，不過積累三年工作經(jīng)驗就可以舉薦上大學(xué)的?！?/br>
    她總不能直接告訴他，四年后就恢復(fù)高考，你要好好復(fù)習(xí)去高考吧？她就用舉薦大學(xué)來激勵他。

    “好，我會的?！?/br>
    林嵐又告訴他二旺和麥穗去初中了，“倆孩子有主意，去了一趟省城回來覺得小學(xué)待不下去了?！?/br>
    “他倆的水平去初中可以的。他倆記性好，領(lǐng)悟力也強(qiáng)，學(xué)什么都特別快?！鄙蛴稣f。

    這是事實(shí)，小孩子最大的問題是不能集中注意力，不懂學(xué)習(xí)的重要。如果自己想學(xué)，東西讀兩遍就能記住，再復(fù)雜的靜下心來學(xué)幾遍也差不多，真的是學(xué)什么成什么。

    可惜小孩子太年輕，不懂什么年紀(jì)該做什么事兒，等醒悟過來已經(jīng)過了最好的年紀(jì)，徒留遺憾。

    好在這一世他們都懂，都恪守自己的本分。

    林嵐在肥皂廠待到四點(diǎn)鐘。

    沈遇：“組長，我要回知青點(diǎn)，一起回去。”

    他推了自行車，帶著林嵐回村。

    林嵐在路口下了車子，“二旺買了組裝收音機(jī)的零件，晚上你來吃飯吧，正好一起搗鼓?！?/br>
    有日子沒見，孩子們也想他這個亦師亦友的大哥哥。

    沈遇看她，“那行?！?/br>
    林嵐就先回家。

    她先去菜園看看，摘點(diǎn)菜，不在家的時候菜園讓谷米和好田給照顧著。此時八月下旬，當(dāng)?shù)氐牟藞@開始衰敗，瓜類以及根莖之類的倒是多。林嵐還種了不少青菜，這會兒也還能吃。

    等她收拾完菜園，正好曬地瓜干的婦女們回來，碰上聊一會兒，她就回家做飯。

    沈遇過來給她幫忙，洗洗菜，把外面晾曬的草拿回屋里。

    放學(xué)時間到，小旺先回家，還沒到大門口就開始喊：“娘，我回來啦！”

    林嵐應(yīng)了一聲，“不用著急。”

    小旺跑進(jìn)院子里，看到沈遇先問好，然后去跟林嵐膩歪一下。

    林嵐拿西紅柿給他吃。

    沈遇洗洗手，來看小旺的眼睛，“感覺怎么樣？上課累嗎？”

    小旺眨巴眨巴漂亮的大眼睛，搖頭，“一點(diǎn)也不累，沈遇哥哥，我眼睛現(xiàn)在可亮了，”他退后兩步，“我這么遠(yuǎn)還看得清清楚楚的?！?/br>
    沈遇：“恭喜你。”

    小旺又跟他說舅舅的事兒，“沈遇哥哥，你舅舅人真好?！?/br>
    “我寫信一定告訴舅舅你夸他，他會很開心的?！?/br>
    小旺把自己買的樂譜拿出來給他看，又拿信紙出來主動代表家里寫信，“先給樊jiejie寫一封，上一次她的信還沒來得及回呢，我畫一幅畫送她?！?/br>
    二姐和二哥不在家，小旺很自覺地接過主動寫信的責(zé)任——雖然會寫的字不夠，需要拼音表示。

    沈遇就指點(diǎn)一下他怎么寫信，讓他把拼音寫在上面，到時候可以把字寫在下面。

    飯做好的時候，韓青松和麥穗、二旺一起回來。

    麥穗騎車，韓青松和二旺跑步。

    “沈遇哥！”兩人問好。

    沈遇先跟韓青松問好，又和兩人說話，聊聊去省城的見聞。

    “省城真的好大，好漂亮，而且很干凈。”麥穗想著被泉水沖刷過的路面，真的沒什么土，更不會像鄉(xiāng)下這樣一下雨就泥濘得沒法走。

    當(dāng)然這意味著省城更先進(jìn)、更發(fā)達(dá)、文化氛圍更濃厚，更令人向往。

    她和二旺把買回來的書以及小東西拿出來跟沈遇分享。

    沈遇看他們買了兩三份地圖、旅游圖，笑起來，“買這么多？”

    “這紙折著很容易破掉嘛，多買一份可以看很久呢?！?/br>
    秋日的晴空下，麥穗的笑容明媚純粹，有點(diǎn)晃眼。

    林嵐拿了沈遇的信給韓青松看，“三哥，你明天去縣里公干，把這個幫我們捎去革委會。”

    韓青松去開會，回來要去匯報。他接過去看了看，差不多，幾處細(xì)節(jié)稍微改一下就好，“行。”他把信放在縫紉機(jī)上。

    吃過飯，二旺、麥穗和沈遇去組裝收音機(jī)，趙明亮和霍紅珍也過來拜訪，大家一起玩兒。

    林嵐找出買的毛線，讓韓青松幫她一起纏毛線球。買回來的毛線都是一扎一扎的，一個圈，一人雙手撐著，一人拿了線頭纏起來。

    她打算給麥穗織個紅色的毛衣穿在里面。

    小旺在一旁認(rèn)真地寫作業(yè)，寫完就和霍紅珍彈他的那個紙牌琴鍵。

    比起和別的大孩子玩兒，霍紅珍更喜歡和小旺一起玩，總覺得和他一起的時候，能獲得別人給不了的平靜。

    “麥姐，第一天上課，感覺咋樣?。俊绷謲箚?。

    麥穗笑道：“好著呢。對了，娘，我們語文老師還認(rèn)識你呢?！?/br>
    “是嗎？”

    “是呢，姓呂，永星大隊的。”

    “呂長偉，他是教初中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韓青松抬眼看她，林嵐朝他笑笑，“呂老師很正派個人，挺好的?！?/br>
    麥穗：“呂老師挺好，他一個勁地夸你呢?！?/br>
    沈遇笑起來，“見過組長的，沒有不夸的?！?/br>
    林嵐美滋滋地瞅了韓青松一眼，“三哥，我還挺有魅力的哈?！?/br>
    韓青松在看她，濃長的眉毛襯得他眼神愈發(fā)深邃，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淡淡道：“當(dāng)然?！?/br>
    這時候收音機(jī)里傳出女廣播員的聲音，“在m主席革命路線指引下，我國運(yùn)動員正茁壯成長。今天我們來介紹一個模范人物，他就是咱們體校的飛魚小將韓旺民同學(xué)。9月7日和8日的省秋泳比賽中，他獲得了少年組50米和100米自由泳金牌，獨(dú)創(chuàng)飛魚躍龍門的轉(zhuǎn)身絕技，引人競相模仿?！?/br>
    屋子里瞬間安靜下來，大家斂息屏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收音機(jī)，仿佛那里能看到三旺的笑眼一樣。

    “今晚，我們邀請到了那位飛魚小將，他……”

    啊啊啊啊——

    眾人心里激動地大喊著，紛紛豎起耳朵來聽著。

    林嵐也不纏毛線，小旺過來坐在她的懷里，小腳丫擱在韓青松的膝蓋上，兩只大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收音機(jī)。

    “現(xiàn)在，我們有請韓旺民同學(xué)。”

    “三旺！太棒了！”二旺幾個高興地叫起來，然后趕緊收聲盯著收音機(jī)。

    “收、收音機(jī)前、的聽眾朋友們，大家、晚上好……”三旺緊張、不太利索的聲音從收音機(jī)里傳出來，透過遙遠(yuǎn)的電波，他的聲音有些失真，他聽起來很緊張，甚至有咽唾沫的聲音。

    林嵐激動地身體都有點(diǎn)發(fā)抖。

    韓青松伸手握住她的手，捏捏她的掌心。

    “我是韓旺民，請允許我、跟我的爹娘、哥哥jiejie弟弟們打招呼，你們……好，想死我啦！”

    這個想死我啦迸發(fā)出來以后，他的聲音就流暢很多，開始說笑話一樣給大家講比賽的事兒。當(dāng)然他沒講被馬蜂蟄的事兒，講的是游泳，友誼第一，比賽第二，以及他和同學(xué)老師們的趣事。順帶夾代私貨，時不時地就提提自己的爹娘，哥哥jiejie和弟弟。

    “我娘說……” “我爹可嚴(yán)肅，不讓亂來……”

    在廣播員采訪他的十分鐘里，他除了一開始打招呼說說自己游泳的事兒，后來倒成了講各種趣事兒。

    林嵐：……段子手小三哥，你可以的。

    不過廣播員并沒有阻止他，反而跟他聊得起勁，看起來似乎效果不錯？想想也是，采訪公眾人物的時候，如果單純聊業(yè)務(wù)、學(xué)習(xí)、工作，觀眾們并不那么感興趣，要是聊八卦、趣事、日常，更勁爆地聊什么恩怨、緋聞，那觀眾們簡直打雞血一樣的。

    節(jié)目停止的時候，三旺很乖巧地跟聽眾朋友們再見。

    最后他頓了頓，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聲音說：“晚安?！?/br>
    林嵐就知道，這聲晚安是說給家里人的，她心里默默地說：“兒子，晚安?！?/br>
    ……

    沈遇忍不住夸贊道：“三旺這孩子真機(jī)靈，居然找到辦法跟咱們聯(lián)絡(luò)?！币f鬼精靈，真是沒人比他更精靈的。

    大家笑起來。

    小旺：“這下好了，下一次寫信，咱們又有說不完的啦?！?/br>
    沈遇看時間也差不多，“明天再繼續(xù)?！被艏t珍也告辭，他們就一起離去。

    二旺送他們出門，關(guān)了大門回來，一家洗漱睡覺。因為麥穗炕上許久沒燒火，有些潮濕，暫時就搬回來和弟弟們一個炕，中間用炕柜隔開。

    大旺和三旺不在家，炕空了很大一塊。小旺：“晚上可沒人說夢話了。”

    二旺知道他是想三旺，笑著把被子給他鋪開，“等你小三哥長大，也就不說夢話了?！焙芏嘈『⒆佣紩f夢話，長大以后會越來越少。

    小旺又擔(dān)心：“哥，你們說，我小三哥在宿舍睡床，會不會掉地上??？”

    在家里睡覺，大哥總說他跟鐘擺似的左右亂踢騰，那要是睡床會不會掉下來呢？

    麥穗笑道；“他說睡下鋪呢，那么矮，摔不著的?！?/br>
    三旺第一晚上睡上鋪，之后全宿舍求他睡下鋪，萬福標(biāo)還把鋪床墊被的活兒接過去。當(dāng)然三旺只悄悄給哥哥jiejie弟弟們吹噓舍友們對他好，絕不說自己第一晚上就差點(diǎn)掉地上的糗事。舍友們之所以對他好，在他的印象中，那自然是被他無邊魅力征服的，連傅正源幾個幫他寫信，都說成是大家關(guān)愛他，絕對不提不和諧的因素。

    林嵐去浴室洗過，出來想把衣服洗一下，卻被韓青松給撈起來。

    她低呼，“三哥，我洗衣服呢?！?/br>
    “明早幫你洗?！?/br>
    他力氣大，單臂托著她，開門關(guān)門絲毫不受影響。

    林嵐攀附著他的肩頭，他高大的身體肌rou堅硬，手指掐上去便被反彈滑下來。

    來不及鋪被子，她被壓在炕上，他低頭看她，眼睛黑而沉。他深幽的雙眼里燃著火焰，讓她有溺水的感覺。

    她喉嚨有些發(fā)干，“……三哥?！?/br>
    他深深地吻住她，寬厚的身體撐在上方，給她安全感的同時也給她逼人的壓迫感，哪怕已經(jīng)熟悉至極，卻還是悸動不已，心怦怦直跳。

    他熱情似火又霸道兇悍，讓她招架不及。

    ……

    數(shù)日后下午，孩子們?nèi)ド蠈W(xué)，林嵐和韓青松從公社回來，正好大旺從區(qū)里回家。

    他著重跟韓青松匯報部隊的事兒。他們當(dāng)晚快十點(diǎn)才去軍部報到，第二天一早直接被拉去郊區(qū)部隊。他跟著訓(xùn)練三天，第一天覺得訓(xùn)練量挺大，但是到底抗下來，季廷深有點(diǎn)吃不消卻能堅持全場，周曙光累趴下，欒耀輝上午訓(xùn)練就累癱，下午直接裝死結(jié)果被罰關(guān)兩天禁閉。

    部隊關(guān)禁閉就是一個狹窄的屋子，只有床、馬桶，上頭一個小窗戶。欒耀輝那樣的關(guān)進(jìn)去睡一覺醒來就受不了。

    韓青松靜靜地聽著，等他匯報完才問幾個小問題，然后道：“這兩年你先不要負(fù)重越野?！?/br>
    才十四，身子骨沒長全，負(fù)重越野超力量訓(xùn)練容易影響發(fā)育。

    大旺原本還想回來開始練起來呢，不過既然爹說不行，那他暫時放棄這個計劃。

    韓青松對林嵐道：“以后半個月讓他往地區(qū)部隊去一趟?！?/br>
    地區(qū)部隊，新兵訓(xùn)練營也沒什么機(jī)密，大旺去過一次，已經(jīng)引起新兵連連長的注意，知道他是韓青松的兒子，自然會給他放行的。

    林嵐：“行，到時候帶著錢和糧票，就是車票得三哥買。”

    韓青松：“不用買車票。”

    林嵐驚呼：“讓大兒子徒步？”

    韓青松：“不遠(yuǎn)?！?/br>
    林嵐：“…………”兩百里路，哪里就不遠(yuǎn)？這、這不得走好幾天??？

    她朝韓青松笑了笑，想繼續(xù)求情。

    韓青松：“帶上行李和干糧，足夠的?！?/br>
    林嵐不說話了，生怕他說出更嚴(yán)苛的條件，算了，這也是他兒子。

    大旺倒是不覺得如何，比起從前爹不在家娘尋死覓活的日子，再苦他都甘之如飴。

    他又跟林嵐講三旺的事兒，“睡下鋪，掉下來幾回，摔不著?！?/br>
    林嵐：“那、床邊擋一下啊?！?/br>
    “沒用?！贝笸浇嵌悸N起來。

    林嵐：“這個孩子，以后睡覺戴個頭盔？省得磕著腦袋?！?/br>
    大旺一下子被她逗笑了。

    林嵐看看他，驚訝道：“原來我大兒子會笑啊?！?/br>
    大旺立刻收斂了表情，低頭用拳頭抵著唇咳嗽一聲。

    林嵐扭頭看韓青松：“三哥，你為什么不笑？”

    韓青松：“我給你講個更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