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捕
過了冬至就是年, 尤其生活開始好起來, 割尾巴、打擊鄉(xiāng)下小商販也不那么嚴(yán)格, 社員和市民們的交換活動就多起來。當(dāng)然, 還是要躲著市場管理辦的人, 不能太明目張膽。 自從盯上那座小院以后, 羅海成就發(fā)現(xiàn)真他娘的熱鬧啊。有去那里編席的, 有去送席的,還有去買席的,甚至在集市不開的時候交換點別的什么東西, 儼然像個供銷社的代銷點呢。 人來人往給他們盯梢排查也增加不少困難。 好在有劉劍云幫忙,他經(jīng)驗豐富,且是本地人, 安排幾個得力的公安幫忙也很方便。 經(jīng)過嚴(yán)密排查, 把一些普通社員、市民排查出去,再把可疑人員選出來。其中幾個主要人物就漸漸浮出水面, 尤其一個人稱老六的。 一旦鎖定某人, 追蹤、暗中調(diào)查, 很快就能確定他的身份。 這個老六名叫崔小六, 身高171, 年25, 未婚,如今在面粉廠工作,是生產(chǎn)二組的小組長。他人緣一般, 脾氣不太好, 但是業(yè)務(wù)能力不錯,所以組員們都信服他。 公安人員火速排查這個老六,將他的交際圈子鎖定,通過暗中深挖將老六的平日軌跡勾畫出來。他們發(fā)現(xiàn)這個老六身上真有故事啊,不但帶著一伙兒人盜竊,還喜歡和人耍錢,空里還要會會不同的情人。這幾個所謂的情人,羅海成嚴(yán)重懷疑是專業(yè)的,因為他們給糧票和錢! 羅海成給韓青松上報,“韓局要抓捕崔小六嗎?” “從他身上能摸到幾個?” “有一串,起碼小頭目四五個。”小頭目下面有小嘍啰,的確是一大串。 “繼續(xù)盯梢,摸和他同級的?!比绻茏サ嚼狭蔷褪菙嗔怂@一條,要是能順著他摸到同級的,那就斷掉另一條。 羅海成就繼續(xù)讓人輪班盯梢,為了不讓對方懷疑,他們也是吃盡苦頭的。 這日他們突然發(fā)現(xiàn)崔小六去了紡織廠,找的人居然是柳浩哲! 因為怕引起懷疑,所以他們并不敢跟得近,自然聽不見說話。不過看他們說話的感覺像是老相識,見面也不寒暄握手,說完就分開。 羅海成琢磨一下,有點拿不準(zhǔn),他去找劉劍云商量,因為劉劍云以前派人暗中盯著柳浩哲來著。 劉劍云剛從地區(qū)探望老局長回來,正在家里打掃衛(wèi)生,看到他過來,笑道:“不到飯點,你有閑心串門?” “劉隊,我們監(jiān)視有進(jìn)展?!?/br> “去給韓局匯報?” “是這樣,那個老六和韓局家親戚有來往?!?/br> 劉劍云明白,“柳會計?”他派一個專人盯著柳浩哲也花大代價的。 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柳浩哲兩件事:一是暗中和人投機倒把。這個倒是好理解,不只是柳浩哲,凡是有點路子的都會搞一搞。就李副局他老婆,還利用關(guān)系搞呢,工人就更別說。因為搞這個,柳浩哲的交際也比較廣的。 二是柳浩哲這個人,尤其喜歡和大姑娘小媳婦兒的打交道,他們單位乃至附近單位的婦女,不管高的矮的丑的俊的,他都能和人家談笑風(fēng)生。反正他絕對不會讓女人覺得他覬覦她們的美貌,也不會讓人覺得他嫌棄她們長得丑,她們對他評價都很高。 他熱愛交際,所以他去別人家,別人去他家,那也是家常便飯。尤其以前住平房的時候,關(guān)系更好得很。也有女人去他家一呆就是老半天,可人家媳婦兒在家呢,又不是孤男寡女,別人也不能說啥。 這可把至今找不到媳婦兒的劉劍云、羅海成等人驚得目瞪口呆,牛啊,亂搞男女關(guān)系,多少人被揪出來批d,打破鞋、流氓,他居然一點事沒有。 如果不是公安花大力氣盯著他,只怕也發(fā)現(xiàn)不了。他和韓金玉處對象的時候,羅海成和劉劍云也調(diào)查過,那時候覺得寡婦母女就出格的,現(xiàn)在一看,簡直是…… 因為韓青松不喜歡關(guān)注人家的男女關(guān)系,所以他們也沒因為這個對柳浩哲如何。 羅海成:“我拿不準(zhǔn)他和老六僅僅投機倒把的關(guān)系,還是有別的,又怕沒事冤枉他讓韓局難做?!?/br> 劉劍云:“可以和韓局直接匯報,韓局不是那種護(hù)短的?!狈駝t就不會盯著柳浩哲。 商量一下,羅海成跟韓青松匯報。 韓青松考慮過以后,下令如果老六有逃跑或者異動就地實行抓捕,畢竟這些人比較敏感,被盯梢久了會有感覺的。如果抓捕老六,就連柳浩哲一起審問。 這日公安緊急給羅海成匯報,“羅隊,老六今天下午約了柳浩哲去他家。” 羅海成:“消息可靠?” “可靠!咱們沒露過面的同志在他去紡織廠的時候跟上,也假意找人聽了那么一句?!?/br> 他們白天見面從來不鬼鬼祟祟躲在暗處,都是趁著下班人多的時間,人來人往一點都不惹眼。公安也利用這個優(yōu)勢,讓人假裝找人順便聽一嗓子。 羅海成一拍手,“看來他們是真有關(guān)系啊。”這個老六自從潘士農(nóng)被關(guān)在農(nóng)場家里遭賊以后,他就開始慌,看來韓局逼蛇出洞的計劃奏效! 劉劍云:“他們?yōu)槭裁床煌砩险劮且挛???/br> 羅海成:“興許有他們自己的規(guī)矩?” “需要確定一下兩人的關(guān)系。”一旦確定柳浩哲和他一伙的,那就可以一起抓捕。 關(guān)鍵是如何確定,要是知道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或者有其他途徑都可以。 羅海成:“要不我下午上門拜訪去?!?/br> 劉劍云:“假設(shè)他們是一伙兒的,崔小六在家附近安排眼線,有可疑人靠近就報信,你說柳浩哲家有沒有?”公安們不能靠近小院偷聽,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盯梢,就是因為老六安排人在房前屋后,有人靠近他們會報信的。 “必然有,我大意了?!绷_海成揪著頭發(fā)想了一會兒,一拍巴掌:“有了。讓嫂子去。” 劉劍云:“那老六不是個良善之輩,你讓嫂子去涉險,你活膩歪了?” 羅海成嘿嘿一笑,“我們有秘密武器啊?!?/br> 劉劍云一想就明白了,眼睛也是一亮,拍拍羅海成的肩膀,“終于出個不錯的主意,去跟韓局請示吧?!?/br> 羅海成:“那不成的,要是韓局知道絕對不讓嫂子去。可這事兒得找個聰明伶俐能隨機應(yīng)變不害怕的人去,非嫂子莫屬。” 劉劍云:“我不幫你分擔(dān)責(zé)任啊?!?/br> 羅海成就去找林嵐。 正好林嵐和江春霞在組織防震、防火演習(xí),看著她認(rèn)真工作的樣兒,羅海成嘖嘖稱贊。韓局真是好福氣,哎,不能整天看他倆秀恩愛,再這樣下去,老子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嫂子嫂子?!绷_海成跑過去。 林嵐:“要爆炸了,臥倒!” 羅海成聽話得很,撲通就趴下。 林嵐笑起來,“小羅同志,什么事兒啊?” 羅海成爬起來,“嫂子,三哥在不?” 林嵐回頭看看,“不在,出去了。” 三哥不在才好忽悠嫂子,羅海成:“嫂子,我和你說個事兒。”他示意林嵐去一邊,悄悄把自己和劉劍云的計劃說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嫂子,你能幫忙不?” 林嵐笑道:“這算什么為難?作為老百姓我們應(yīng)該配合。再說了,去看看我小姑子那也是應(yīng)該的。去年送了湯米以后,我就沒去過她家?!?/br> 羅海成:“嫂子你放心,我們的人都在外面候著呢,絕對不讓你有一點危險?!?/br> 林嵐:“屋里有女人孩子的,能有什么危險,沒事?!?/br> “那公費買禮物,報銷。” 林嵐:“不用帶禮物,帶禮物她還懷疑我下毒呢。我有別的辦法?!弊岉n金玉找優(yōu)越感的辦法多得很。 “嫂子你真好,我三哥可有福氣了?!绷_海成拍馬屁。 林嵐:“行,你拍得嫂子很受用,這忙幫定了?!?/br> 吃過午飯,林嵐跟同事說一聲,去學(xué)校找大旺,他已經(jīng)學(xué)會開車,這兩天晌午不來革委會練習(xí)。林嵐過去的時候,學(xué)校也剛吃過午飯,學(xué)生們在校園里曬太陽、做游戲。 女學(xué)生們踢毽子、跳繩玩游戲,男學(xué)生有的去打球,有的和女孩子一起玩兒。 林嵐也不靠近,站在遠(yuǎn)處看了一會兒麥穗、二旺和學(xué)生們一起玩撈魚的游戲。地上間隔七八米畫兩條線,兩個學(xué)生站在線上當(dāng)漁夫,中間一群學(xué)生當(dāng)魚跑來跑去,兩邊的人就用毽子投擲,打掉一個就抓住魚。如果他能接住,就等于多了一條命,可以自己用也可以救死掉的魚。 這考驗漁夫投擲的本領(lǐng),要怎么才能打掉魚而不被接住毽子,而魚也要發(fā)揮自己的本領(lǐng),爭取各種角度躲開或者接住毽子多條命。 有學(xué)生抗議:“韓旺軍,你干嘛總是給麥穗送命啊?!?/br> “就是啊,你打我們的時候可狠了,指哪打哪兒,一下子就給我們打死。你打韓麥穗,總是給她懷里送命去的?!?/br> 那毽子丟到麥穗懷里,她不接都得接住。 麥穗笑道:“那你們換唄?!?/br> “那更不行了,要你倆一伙兒,永遠(yuǎn)死不了?!?/br> 林嵐看得好笑,抬腳就去后面cao場找大旺。 大旺正和高凌、李暢等人打籃球,一群十六七歲的少年在場上奔跑,還有一大群男男女女在場邊圍觀叫好。 “韓旺國,加油!” “韓旺國,你好棒!” 林嵐就湊過去,對一個女同學(xué)道:“你們都這么喜歡韓旺國啊?!?/br> 那女同學(xué)頭也不回,“那是的,沒人不喜歡他,又俊又能打。” 林嵐瞅了瞅,“可他冷冰冰的,多不招人稀罕啊?!?/br> “冷咋啦,那是人家個性。他對誰都冷,要是對我不冷,那才好呢?!迸⒆优踔?,一臉的憧憬。 林嵐:“……”看來大兒子以后找媳婦兒不愁的,老母親的心放下來。 這時候大旺接到球,正帶球過人,一眼看到人群里的林嵐,腳步頓了一下,林嵐趕緊示意他專心打球。 大旺因為頓了一下就被高凌和另外一個人截住,他把球左右手一倒,一個滑步側(cè)身,貼著高凌的身體轉(zhuǎn)出去,帶著球一個三步上籃“哐”就把球拍進(jìn)籃筐里。 高凌:臥槽,你說好的不顯擺呢,隔著這么老遠(yuǎn)你來個三步上籃?你咋不上天! 大旺打了個手勢,表示自己有事先走一步,他轉(zhuǎn)身朝著林嵐跑過來。 之前和林嵐說話的女孩子要瘋了,“他、他朝著我、朝著我來了。咋、咋回事啊!”她渾身都哆嗦了。 林嵐扶了扶她,省的她站不住,“面對再喜歡的男孩子,你也得矜持,不能讓他看出你因為他太激動。” 女孩子緊張得話都不會說,“我、我、我要……要跟他說什么?!?/br> 大旺到了跟前,幾個人讓開路,他就停下來,“娘,你怎么來了?” 女孩子腦子一昏,差點暈在林嵐懷里。 林嵐一把扶住她,“閨女,別激動,叫我呢?!?/br> 女孩子臉憋得通紅,趕緊站直給林嵐飛快地鞠個躬,捂著臉跑了。 大旺一臉疑惑,看著林嵐,“怎么啦?” 林嵐笑了笑,“沒什么,大兒子,來,娘給你說點事兒?!?/br> 同學(xué)們看看大旺看看林嵐,有人嘀咕道:“這是韓旺國他娘?真的假的?不是他jiejie?” “你沒聽見他叫嗎?” “他娘咋這么年輕?” “估計結(jié)婚早吧?!?/br> “臥槽臥槽,要是在外面看到,我肯定會忍不住偷看的。” “我突然覺得好傷心。嗚嗚嗚~~韓旺國他娘看著比我都年輕漂亮,我是不是再也沒機會了?!?/br> “別哭別哭,去吃地瓜吧?!?/br> 那些嘀嘀咕咕的議論,大旺就跟聽不見一樣,自動屏蔽,他和林嵐走到cao場一角,“娘,什么事兒?” 林嵐平靜地說:“大兒子,咱們是不是去看看你小姑和小表弟?。俊?/br> 大旺一下子驚住,不敢置信地看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林嵐:“哎,你啥表情嘛,怎么說也是親戚,要關(guān)心一下?!?/br> 大旺垂眼看她足足有五秒鐘,淡淡道:“行,走吧。” 林嵐高興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大兒子真乖。咱們?nèi)ゼ徔棌S,人家問就說想打聽考試的事兒。” 大旺點點頭。 兩人走到教室山墻的時候,二旺和麥穗跑過來。 “娘,你和大哥干嘛去?” 林嵐:“去看看你小姑和孩子?!?/br> 兩人不以為然,只道:“那我們一起去吧?” “不用,你們回去上課,有大哥呢?!?/br> 麥穗:“娘,讓二弟也一起去吧。” 二旺心細(xì),和娘又有默契,不管干什么也能幫點忙。反正說林嵐心血來潮好心去探望親戚,他們才不信呢,按照他們的了解,娘一輩子都不想和小姑往來。 林嵐:“那也行,閨女你上課去吧?!?/br> 林嵐就領(lǐng)著倆兒子去紡織廠,繞過小學(xué)院墻的時候,最外面的一間教室傳來朗朗的讀書聲,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當(dāng)中一道聲音特別明亮出挑,還帶著點調(diào)皮樣兒。三人一聽就是三旺,這個孩子! 路上林嵐就把羅海成的委托悄悄和倆兒子講一下。 二旺:“娘,要是這樣你別去了。我聽著那個老六好像挺危險,還是我和大哥去。” 林嵐笑道:“沒那么嚴(yán)重的,他們不敢的,咱們就是去觀察觀察,如果能找到點蛛絲馬跡最好,找不到也無所謂。大不了公安就直接抓捕老六?!?/br> 大旺:“不要緊,到時候二弟負(fù)責(zé)保護(hù)娘,我來對付他們?!?/br> 他隨身帶著自己的匕首,如果老六和柳浩哲真的有什么危險舉動,他會毫不猶豫殺了他們。 想到這里,他身形就緊繃了一下,他早就意識到自己的冷酷、無情,且心里一直隱忍著一股暴戾之氣,對殺人他天生就不怕。 小時候三把頭說他:這孩子天生冷酷堅韌,訓(xùn)好就是一把利刃。 三把頭說錯了一點,別人可以訓(xùn)好他,但是他不是誰的刀,他只做自己想做的! 對他來說抓小姑父沒什么稀奇的,畢竟他小時候就會舉報自己的小叔去勞改呢。 林嵐讓他們放松別緊張,“咱們就去探望一下你小姑,請她幫點小忙,讓她得意得意?!表n金玉那性格,很容易找優(yōu)越感,爭取和韓金玉說說話,看看她能不能說漏嘴什么的。 二旺笑道:“娘,知道了。我和大哥配合你?!?/br> 紡織廠在東邊,家屬院略近一些。家屬院和革委會差不多,原本是平房,今年分了筒子樓。平房院那里墻壁都開始坍塌,估計要全部拆除翻新。 去年韓金玉剛生孩子的時候,家里人送湯米,林嵐去過他們平房一次,搬到樓上以后,林嵐就沒來過。 兩點半左右工廠都上班,路上也沒有什么人,大冬天的老人孩子也不愛下樓,不上班的就在屋里貓著,所以院子里靜悄悄的。 只樓底下有那么幾個老人在聊天曬太陽,看到林嵐的時候其中一個人神色戒備,隨即又放松。 林嵐的臉很容易讓人卸下心防,畢竟一個漂亮卻不帶侵略性,笑微微讓人如沐春風(fēng)的柔弱女人,目光清澈端莊,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尤其是老人。 林嵐笑道:“大娘大爺,請問韓青杉住這里吧。我是她娘家嫂子,來找她有點事。” 幾個老人雖然不喜歡韓金玉,看林嵐倒是挺稀罕,而且柳浩哲也時常在院里夸媳婦兒的三哥和嫂子。有個人指了指,“211,二樓左邊最里面那個?!?/br> 筒子樓一般都是公共水房,但是各家有個小廚房,只是都把廚房做成小房間。這樣他們就在外面生爐子做飯,所以樓道里擺滿雜物、桌凳以及爐子。 三個人上去以后,只能見縫插針地呈s形繞過去。因為上班時間,兩邊房間都靜悄悄的。 沒等靠近,就聽見孩子的哭聲以及韓金玉的抱怨聲,“哭哭哭,哭個屁,就知道哭!煩死了。” 屋里響起柳浩哲的聲音,“你能不能別當(dāng)著老六的面這樣,你去門外看著點。” 大旺立刻頓住腳步,揮揮手,示意林嵐和二旺無聲地后退,此時門響了。 林嵐立刻撲在一扇門上,拍門問道:“韓金玉?是這里吧?” 韓金玉開門出來,看到林嵐趴在人家門上砰砰拍,大旺和二旺站在一邊,她立刻氣道:“林嵐,你亂拍人家門干嘛?” 幸虧大家都上班,要不得多丟人? 林嵐回頭看看,“不是這戶?你看你,搬到樓上來享福就不下樓,多好的太陽,帶著孩子下樓曬曬太陽多好?!彼_朝著韓金玉走過去,笑道:“我來看看孩子?!?/br> 韓金玉雙手抱臂冷冷地看著她,“我看你黃鼠狼給雞拜年……” “你快閉嘴吧,不會說話繞著彎地罵自己?!绷謲孤犞锩鏇]有說話的動靜,笑了笑,故意道:“我說小姑,你住樓享福眼里就沒親戚啦。也不去我家了,是不是看我們住平房,怕掉了你的價兒?” 果然韓金玉立刻生出滿滿的優(yōu)越感,分樓房多不容易呢,廠里那么多人想分都分不上呢。只有林嵐這個傻子,當(dāng)時分樓不要,非好表現(xiàn)去住平房。 “這會兒沒暖氣,難受了吧?” 林嵐點點頭:“可不是,半夜凍得直打哆嗦,你們有暖氣可好。孩子睡覺呢?怎么沒聽見動靜?” 韓金玉看她一眼,尋思林嵐剛上來,肯定沒聽見他們說話。 她道:“你有什么事兒就說吧?!?/br> 林嵐:“我說來看看孩子嘛?!?/br> 韓金玉冷笑打斷她,“別裝好人了?!?/br> 二旺:“小姑,我小姑父在家不?” 韓金玉下意識地戒備起來,“干嘛?不在!” 二旺:“我娘不好意思說,快過年了,做衣服沒布?!?/br> 韓金玉一下子冷笑起來,“我說呢,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沒事能想起我來?臭美什么?沒那個命就別做那個衣服。” “以前在鄉(xiāng)下不要緊,可來到縣城要是穿得破破爛爛的,那不是給小姑丟人嗎?讓人家說,我們小姑父和小姑在紡織廠,結(jié)果我大哥穿著小一截的衣裳,我弟弟穿著好幾年前哥哥的舊衣服,那……是吧?!倍Σ[瞇的,一點都不生氣。 林嵐暗暗給大管家點贊,就要這樣,比她說效果更好,讓韓金玉更有優(yōu)越感。 果然韓金玉臉色松緩一下,得意地瞅了林嵐一眼,又仰頭看看大旺,“現(xiàn)在想起你小姑我來了,你三姨家不是織布嗎?” 二旺:“我三姨家的布太粗,縫被子好,做衣服不好看。城里人不稀罕?!?/br> 韓金玉就更得意。 這時候屋里傳來柳浩哲打著哈欠的聲音,“金玉,你和誰說話呢?” 林嵐驚訝道:“哎呀,妹夫在家啊。” 門從里面打開,柳浩哲穿著毛衣,頭發(fā)凌亂,朝林嵐笑了笑,“還以為嫂子永遠(yuǎn)不會主動上我們的門呢。”看到林嵐的那一剎那,他的眼睛都亮了。 林嵐:“妹夫你說笑,我們怕招人煩嘛。” 韓金玉冷冷地瞪著她。 柳浩哲開門讓人進(jìn)去,“三嫂,真是不好意思。年底忙,昨晚大夜班晌午回來補覺,沒聽見你的動靜?!彼謱n金玉道:“嫂子來了,你咋不讓人進(jìn)來,在門口怪冷的。” 林嵐領(lǐng)著大旺二旺進(jìn)去,屋里果然熱乎乎的。她笑道:“這暖氣真是好東西。我們本來也能分樓,家里孩子多,住不下就要了小平房?!?/br> 她趁機打量一下屋子,客廳不算大,進(jìn)門就是飯桌,過去南窗下擺著一組木頭打得長椅,可以當(dāng)木板床睡人,長椅前一張小桌,上面還放了兩杯水。右邊靠南是臥室門關(guān)著,靠北本來是廚房,被改成一個小書房,里面也放著一張小床。 雖然房子不大,收拾得干凈整齊。 柳浩哲把自己的低度近視鏡拿來戴上,看得更清楚一些。 林嵐夸了兩句,“小姑你現(xiàn)在挺勤快啊,收拾的屋子干干凈凈的?!?/br> 韓金玉當(dāng)然不能說是別的女人收拾的,她一扭頭坐在飯桌旁邊,冷冷地看著林嵐,“你到底要干啥,說吧。” 柳浩哲微微皺眉,“金玉,你咋跟三嫂這樣說話呢?快拿點心給侄子吃?!彼错n金玉不動彈,就自己去書房拿了桃酥、大蜜棗、江米條等點心出來。 大旺和二旺不吃。 林嵐瞅了韓金玉一眼,對大旺道:“我說吧,你小姑肯定不待見咱們。就你們非要來看看小姑和弟弟?!?/br> 大旺面無表情,就好像真的是他鬧著要來是的。 二旺立刻就配合他娘,“小姑,我姑父上一次去還錢,你沒一起去,我姐、小旺和三旺還記掛你呢?!?/br> 二旺要說什么,哪怕假的也說得真的一樣,表情真誠,不會讓人覺得虛偽,又不會讓人覺得冒犯。 韓金玉嗤了一聲,想說什么狠話,嘴唇哆嗦一下,扭頭看著別處。 林嵐也不尷尬,對柳浩哲道:“孩子呢?睡了?”她假裝不知道剛來的時候聽見孩子哭。 柳浩哲也看她,見她表情自然,應(yīng)該是什么也沒聽見,他笑了笑:“在屋里睡呢?!?/br> 林嵐看了他一眼,心里卻道:如果自己來,老六在屋里正常說話,可能沒什么??闪普芎屠狭恢?,沒仔細(xì)考慮就把老六藏起來,那么這就有問題了。 柳浩哲請她去長椅上坐,林嵐卻在飯桌旁邊坐,離著門近,正好和韓金玉對面。 她看了一眼韓金玉,見她坐在暗處一副老大不樂意的樣子。才這么幾年,韓金玉老的倒快呢,本來年輕輕花一樣的閨女,這會兒看著老了好幾歲。 柳浩哲就坐在韓金玉旁邊。 韓金玉瞥了林嵐一眼,眼神陰郁,對柳浩哲道:“她想借布票?!?/br> “嫂子借什么布票,要什么布只管說?!彼粗謲?,笑微微的,“嫂子,你要什么布?” 林嵐指了指大旺和二旺:“倆小子長得太快,衣服兩三個月就小。二旺還能穿大哥的,大哥卻沒的穿?!?/br> 柳浩哲用食指推了推眼鏡,看了大旺一眼,“廠里有軍綠色的斜紋布,回頭我?guī)湍隳靡恍?。?/br> 林嵐笑道:“那倒是好。我先給你錢。”她從口袋里拿了錢出來放在桌上。 柳浩哲立刻推回去,“嫂子你也太著急,布還沒拿到說什么錢,回頭我給你送布再說吧?!?/br> 他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對韓青松和林嵐的和解真正生效了,所以林嵐需要布的時候才會來找自己,心里頓時涌上一股得意和愉悅,看著林嵐的時候就越發(fā)溫柔欣賞。 韓金玉看他激動得一雙眼都亮得反光,氣道:“不用你送,我送就行。” “你送就你送,我說你多和三哥嫂子走動走動,你非說人家欺負(fù)你,真是孩子氣的話?!绷普苷f著把手臂搭在韓金玉的椅背上,卻朝著林嵐笑笑。 林嵐尋思他把老六藏起來就說明問題,想著是不是先告辭?她剛要露出告辭的意思,柳浩哲道:“嫂子,不急著走吧,要不晚上留下吃飯吧,咱們還沒一起吃過飯呢。” 韓金玉咬著牙瞪了他一眼,這時候屋里孩子哭起來,韓金玉的臉色變了一下。 柳浩哲立刻起身:“你們聊,我去哄哄孩子。” 他要進(jìn)臥室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大旺一直站在那個方向呢,就笑道:“大旺這個子,這么高了。” 大旺掃了他一眼,立刻知道他給屋里人提醒呢,便不動聲色地往門框上一靠,“這房子一個月要交多少錢?” 屋里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倒像是要抽過去,柳浩哲心里著急,隨口道:“一塊二毛六?!?/br> 他把門推開一縫就要進(jìn)去,后面的大旺一伸手就把門全推開。 柳浩哲:“?。。 彼麥喩矶冀┳?,整個人在門口擋著。 屋里沒人,孩子在床上嗷嗷哭。 柳浩哲快速進(jìn)去把孩子抱起來,對大旺笑道:“屋里可亂了,外面說話啊。” 他推著大旺往外走。 大旺眼神犀利,掃一眼就把屋里看個大概。 床倒是不小,被子亂糟糟的,擺了三個大枕頭。角落是個小的組合櫥,窗下有一張矮桌,另一邊放著一個大衣柜、大木箱,上面堆著孩子的東西,亂糟糟的。 外面整齊得很,臥室亂得像豬窩。 柳浩哲抱著孩子把大旺推出來,用力把門帶上,他只在開門瞬間心虛一下,隨后就恢復(fù)正常。 就女人孩子,沒什么好緊張的,又不是韓青松親自來。 他并沒想到林嵐他們是為老六來的。當(dāng)時他也不想讓老六躲起來,就想兩人在外面聊天,當(dāng)成來辦事的人就好。哪里知道老六跟驚弓之鳥一樣,第一時間就鉆進(jìn)臥室藏起來,柳浩哲想把人拉出來,老六死活不肯。 老六已經(jīng)斷定潘刀子出賣他,公安的人隨時都想抓捕他,所以他慌得很。他不知道老頭子是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哪里,他懷疑二哥知道。想讓二哥問問老頭子接下來自己怎么辦?能不能把自己轉(zhuǎn)出去藏幾年。 可柳浩哲說自己也不知道,但是老六不信。一聽門外林嵐的聲音,他第一反應(yīng)就是藏起來,順便還把孩子抱進(jìn)去,如果二哥敢出賣自己,就用孩子威脅。 時間緊迫,又怕人家聽見,柳浩哲也只好當(dāng)自己在午睡。 但是他不知道老六已經(jīng)被人盯上,公安盯著他來的,他這么一藏,反而欲蓋彌彰。 這就說明,兩人是真的有關(guān)系,不僅僅是投機倒把的關(guān)系。 林嵐笑著逗逗孩子,才周歲左右的孩子,只要不臟總是招人稀罕的。這個孩子偏白凈,倒是隨韓金玉,只是眼睛不算大,眼里含著眼淚兒,一副受驚的樣子。 韓金玉看她盯著孩子看,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忽地沖過來把孩子抱過去,不客氣道:“行啦,你們走吧,有布就給你送過去。” 柳浩哲笑道:“金玉,不要這樣沒禮貌,三嫂難得來一次。” 林嵐跟柳浩哲告辭:“麻煩你了。要不是鄉(xiāng)下那些布太粗不怎么好看,我們就不麻煩你啦?!?/br> 這時候臥房里突然傳來聲音,大旺不打招呼,拔腳就朝著臥室沖去。 柳浩哲下意識伸手?jǐn)r他,可他哪里有大旺快?大旺身形一晃就沖進(jìn)去,正好看到一個男人推開窗戶,“站??!” 男人咣當(dāng)丟了一把椅子過來,然后踩著窗下的桌子躍上窗戶,翻身跳下去,爬起來就跑。 大旺不閃不避一腳踹開椅子,抬腳跨上櫥柜,身形一矮右手在窗臺上一搭,身體就躍出去,右腳在墻上一點,整個人如大鵬鳥一樣落地。他雙膝彎曲不需要緩沖,直接拔身而起朝著老六追過去。 屋里的林嵐和二旺愣了一下,韓金玉直接尖叫起來,柳浩哲也臉色懵了。 林嵐故作不知,嚇得趕緊對柳浩哲道:“有賊,快看丟東西沒啊。趕緊報警??!” 柳浩哲立刻沖進(jìn)屋里去,臉色陰沉得很,他告誡自己不能沖動,不可以沖動。 韓金玉氣得抓起桌上的一把尺子就朝著林嵐抽去,“你干嘛來,你干嘛來!” 二旺揚手用小臂替林嵐擋了一下,順手把林嵐護(hù)在身后,一把奪過尺子:“小姑,你干嘛?你家遭賊,你不著急,你怎么還這樣?” 韓金玉臉色慘白,一雙眼淬毒一樣盯著林嵐,“滾!滾!” 柳浩哲忙出來,“別這樣,沒丟東西,這賊人……”韓金玉嗷一聲,沖進(jìn)臥室把門一摔,“我不活了!” 林嵐歉意地看著柳浩哲:“妹夫,這、這、這是咋回事???” 柳浩哲臉色不好看,卻還是維持著平靜,“沒丟東西?!蹦X子卻飛快地轉(zhuǎn)著,尋思要怎么解釋搪塞過去。 說不認(rèn)識?那賊從窗戶爬進(jìn)來的? 還是說認(rèn)識,因為來偷摸買布怕人知道才藏起來的? 韓金玉沒給他機會表態(tài),她已經(jīng)在里面摔摔打打地鬧騰,柳浩哲就順勢去勸她,也不給林嵐解釋,隨便他們先怎么猜。 林嵐和二旺交換了一個眼神,老六已經(jīng)逃走,那他們也撤,免得在這里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