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青松收手, 冷哼一聲, “你該慶幸會被槍斃。”

    否則一拳拳打到死！

    胡宗虞雖然被打得沒有還手之力, 狼狽得很, 卻還是在笑, “韓局睚眥必報, 服！”他踹了韓青松五腳, 韓青松給了他五拳，他劃破林嵐的脖子，韓青松也割了回去。

    韓青松冷冷道：“可惜你只有一條命?！睋Q不來四位戰(zhàn)士的英靈。

    韓青松起身, 大旺上前扶，他擺手，“我沒事。”韓青松轉(zhuǎn)身出門去看林嵐, 她一直扒在門上緊張地偷看而不肯去包扎傷口。

    看他出來, 林嵐忙扶著他，輕輕地摸了摸他肋骨那里, “疼不疼？”

    韓青松垂眼看她, “疼?！?/br>
    林嵐面色緊張, “快去瞧瞧?！?/br>
    已經(jīng)有公安請了醫(yī)院的大夫來, 楊晗帶著一個護(hù)士來的, 順便給胡凱生換藥。林嵐看見趕緊招呼, “盼盼，快來給我三哥看看?！彼秧n青松推過去，要掀他的警服。

    韓青松摁住, “沒事?！彼兆∷南骂M抬起來, 露出她頸上的傷口，雖然不是很深卻被反復(fù)割傷，皮膚雪白襯得傷口觸目驚心。

    楊晗皺了皺眉，“我說蘭花花，你這是去剿匪了？”

    林嵐笑了笑，“不小心當(dāng)回人質(zhì)，差點光榮了。幸虧我家三哥和大兒子勇猛，要不你這個大夫就只能來給驗尸……”

    “林嵐！”韓青松蹙眉，聲音明顯不悅。

    林嵐俏皮地笑了笑，“呸呸呸，童言無忌。”

    楊晗用鑷子夾著棉球給她消毒，割深的地方還滲血，便又涂抹上止血藥水，再用繃帶纏一圈。繃帶有點長，他遞給韓青松，笑道：“韓局，好好牽著吧?！?/br>
    林嵐翻了楊晗一個白眼，“讓你說的跟牽小狗一樣呢？”

    真是欠揍。

    楊晗笑而不語。

    韓青松已經(jīng)洗過手，只是手背和手指的挫傷加重，才擦過止血藥水。他拿一塊繃帶把手擦了擦，拎著那條繃帶在林嵐脖子一側(cè)系了個蝴蝶結(jié)。

    他歪著頭，跟系鞋帶一樣的動作，表情認(rèn)真又虔誠，好像做什么莊重的事情一樣。系好了，他欣賞一下，覺得挺配她的。

    楊晗看了一眼，眼睛睜了睜，沒好意思說什么。

    林嵐拿起楊晗醫(yī)藥箱里的一把剪刀對著脖子照了照，夸道：“三哥手藝真好，相當(dāng)……漂亮了?！?/br>
    不辣眼不辣眼，直男審美沒毛病。

    “盼盼，快看看韓局的肋骨是不是壞了?！绷謲棺岉n青松站好，開始解他的警服、棉襖，又要把里面的貼身絨衣掀起來。

    韓青松微微蹙眉，瞅了女護(hù)士一眼，“你、出去。”

    護(hù)士：…………

    楊晗也愣了一下，還沒見過這樣霸道的人呢，人家護(hù)士是工作，誰要看你來著？

    林嵐偷笑，自從前幾年韓青松晨練有老娘們圍觀他，她就不許他人前光膀子，他倒是養(yǎng)成習(xí)慣。

    那護(hù)士受不了韓青松的氣勢乖乖地出去，瞪了楊晗一眼，“可不是我偷懶啊?！?/br>
    楊晗朝她歪了歪嘴角，他看看韓青松的肋骨，帶上橡膠手套，輕輕地觸摸一下，“疼嗎？”

    韓青松：“沒感覺。”

    楊晗：你就吹。他用力摁了摁，韓青松微微蹙眉，卻沒喊疼。

    楊晗：“你要是再折騰，這肋骨就真斷了?！笔軅瞬火B(yǎng)著還去和人打架，嘖嘖，公安局除了局長沒人么？

    林嵐緊張起來，“盼盼，不要緊吧？”

    楊晗打趣道：“不要緊，你三哥壯得跟騾子一樣，只要養(yǎng)著自己也能好?！彼€是給正了正骨，用束縛帶纏一下固定骨位，免得到時候骨裂縫隙變大。

    固定好，他對韓青松道：“養(yǎng)幾天，別逞能?！?/br>
    韓青松：“謝謝?！?/br>
    林嵐給他把手包一下，他盛怒之下用盡力氣打了胡凱生一拳，又用盡力氣打了胡宗虞一頓，手上有挫傷，看起來也挺嚇人。

    水房里，韓青松走后羅海成讓人把江春霞和那個女職工抬出去看大夫，再把胡宗虞給捆了。

    胡宗虞臉上沾了血，褪去刻意柔化的虛偽表情，整個人陰鷙又狠戾，就算倒在血里也如毒蛇一樣懾人。

    幾個公安覺得他受了這么重的傷應(yīng)該沒什么，三個人上去捆他。誰知道胡宗虞突然發(fā)作，一腳踹在王慶福的肚子上，將他踹飛。

    王慶福被踹得撞在水臺上，捂著肚子半天沒緩過神來。

    羅海成等人立刻拔槍，戒備地看著他。

    胡宗虞鄙夷地瞥了他們一眼，抬起被韓青松割破的那只手看了看，還好沒全廢掉。他從大腿側(cè)兜里掏出一只小藥瓶，咬掉塞子把白色的藥粉全灑在傷口上。

    急救止血藥粉的藥效快，卻也非常疼，他緊抿唇角忍了五秒，然后把藥瓶丟在地上，擦了擦嘴角的血，朝著大旺笑了笑，“長大了啊。”

    大旺在一邊手?jǐn)[弄著胡宗虞被卸下去的兩枚指環(huán)刀，看起來和荊國慶的一樣，但是更鋒利。

    他之前的狠戾暴怒已經(jīng)退去又變成那個冷靜淡漠的少年。

    他瞥了靠在墻上的胡宗虞一眼，“殺人是什么感覺？”

    胡宗虞朝他招手，“你來，我告訴你?！?/br>
    羅海成：“大旺，小心他耍詐?！?/br>
    大旺卻不怕，他走過去蹲在胡宗虞跟前。這會兒的胡宗虞渾身上下都是傷，肋骨還斷了，要打普通公安還行，自然威脅不到自己。

    他問：“你在部隊這么多年，一點感情都沒？”

    父親和陸錦繡他們那樣的戰(zhàn)友情誼，還有苗喜發(fā)、陳司令、邵師長，當(dāng)年純粹的戰(zhàn)友感情，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也不會因為身份地位的懸殊而變質(zhì)。

    為什么胡宗虞就能不眨眼地殺了四個人，那四個人可能還對他表示歉意，甚至?xí)f如果是誤會就讓公安局好看，好好地給他賠禮道歉才行。那時候，他們肯定是偏心胡宗虞的。

    可他不但不感激，居然冷酷地殺掉他們。

    胡宗虞往墻上靠了靠，讓自己在大旺面前不至于那么狼狽，他右腿之前被大旺踹了一腳，現(xiàn)在疼得厲害，左肋還斷了兩根肋骨，怎么挪動都疼得要命。

    “人的感情有限，在我的心里，他們一直都只是踏腳石，不是感情。甚至……”他笑起來，看著大旺，“我對他們的感情，還不如對你的深一些?！?/br>
    大旺卻不為所動，“我對你沒有感情，我只是想跟你學(xué)那些奇技而已?！?/br>
    “終究是緣分不到。你如果跟著我們，你會更厲害?！边@孩子的天賦比自己還好，一定會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

    可惜，終究是緣分不夠。

    “是更隨心所欲無所負(fù)罪地殺人吧?！贝笸p嗤一聲，“抱歉，我對殺無辜沒興趣。”

    他和胡宗虞沒接觸幾次，并不覺得胡宗虞對他有什么感情，不過是找不到更好的，總會念著錯失的。

    在得知他挾持林嵐的時候，大旺第一個念頭就是殺了他！

    在林嵐、韓青松拖延時間的同時，他在樓上演練準(zhǔn)備，要怎么才能又快又狠又準(zhǔn)地踹進(jìn)去，這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窗戶不是很大，胡宗虞也不是普通人，他的反應(yīng)極為敏捷迅速，一旦感知危險，可能會立刻殺掉林嵐。

    他不容許有丁點閃失。

    這也是韓青松要故意激怒胡宗虞的緣故，激怒他，讓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這樣大旺就更有成功的把握。

    胡宗虞笑起來，直視著大旺的眼底，聲音輕快地道：“殺人，不管好人還是壞人，都是一樣的。因為……人、是一樣的，都是賤命一條?！?/br>
    大旺俊容冷淡，“不，人是不一樣的。你的命才是賤命，我娘的命不是你換得起的?！?/br>
    胡宗虞哈哈笑起來，“你想殺了我?！?/br>
    大旺點點頭，“如果不是我爹太正直，我已經(jīng)殺了你?！?/br>
    他誠然不能快速輕松戰(zhàn)勝胡宗虞，但是時間久一點，他一定可以取勝，再不濟就算兩敗俱傷，他也可以殺掉胡宗虞！

    他甚至設(shè)定好了兩敗俱傷的招式，自己手受傷卻能用荊國慶那把指環(huán)刀抹了胡宗虞的脖子，讓他自己嘗嘗厲害。

    現(xiàn)在冷靜下來，他知道韓青松的意思：胡宗虞是死刑犯，一定要公開審判、公開處決，這樣才能彰顯政府和公安局的威嚴(yán)。

    既能懲罰胡宗虞，讓他罪有應(yīng)得，又能警告世人。

    胡宗虞認(rèn)真地看著他，點點頭，“我信?！?/br>
    越是瞧不起別人的人，對旗鼓相當(dāng)?shù)膶κ衷绞桥宸?/br>
    “真想好好和你打一架。”胡宗虞低低地說。

    大旺站起來，冷冷道：“我和敵人不會打架，只會拼生死，并且你沒機會了?！?/br>
    眼前的胡宗虞被韓青松傷得一身血，大旺已經(jīng)沒興趣再對他出手，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胡宗虞扭頭看著他的背影，輕笑，“不愧是我和祖爺一起看上的人?！?/br>
    羅海成呸了一聲，“你也配？韓旺國用不著你看上，你們這些陰溝的臭蟲不配看！敢挾持我們局長嫂子，你他娘怎么那么壞？”

    王慶福終于緩過來，上前一腳狠狠地踹在胡宗虞肚子上，“還給你！”

    胡宗虞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惹我，臨死我也能弄死你?！?/br>
    羅海成：“別跟他啰嗦，捆起來?！?/br>
    他親自動手，把胡宗虞連胳膊帶腿捆了個結(jié)實，抬到牢房去上腳鐐，看他還能踹人。

    想起被胡宗虞殺的那四個戰(zhàn)士，羅海成就恨不得一刀捅死他。他現(xiàn)在是隊長，不好用私刑，可其他公安要關(guān)門揍一頓他也不會管的。

    胡凱生被鎖在牢房里，嗚嗚地哭，想要見見胡宗虞。

    韓青松下令直到被槍斃之前，不許他們見面，也不許再見陸敬雅等家人，讓別人家破人亡，他還想見家人？

    做夢！

    陸家人都被關(guān)在革委會的小院里，和公安局隔著一些距離，喊破喉嚨也不會聽見。

    晌午韓青松親自提審胡凱生，“不想連累家人，趁早交代?！敝挥薪淮宄?，無辜的才會被摘出去。

    胡凱生痛哭流涕：“韓局，請你讓我見見兒子，老頭子拜托你了，這輩子沒求過人，就求你這一次。”他老淚縱橫，淚水流在傷口上疼得厲害，他都沒有什么知覺。

    這一刻他不再是什么祖爺，只是一個惦記兒子的父親。

    韓青松冷冷地看著他，沒有半點憐憫，“你也知道流淚?！?/br>
    胡凱生心碎道：“韓局，誰不會流淚？你這樣的鐵漢也會流淚，更何況我一個只想安穩(wěn)過下半輩子的老頭子？”

    “被他殺害的戰(zhàn)士還能見到他們的父親嗎？”韓青松語氣森寒毫無感情波動，“胡宗虞妄圖挾持人質(zhì)遠(yuǎn)渡東洋，你若不交代清楚，你應(yīng)該能預(yù)見后果?！蹦苓h(yuǎn)渡日本，肯定有日本熟人可以接引。

    那可就不是反動會道門的罪名，而是漢jian、特務(wù)、賣國賊。

    胡凱生緩緩低頭，知道再也沒有機會，自己年紀(jì)一大把，兒子被抓孫女也沒機會，所有一切只能帶去棺材。

    他艱難道：“我交代，我都交代，求你讓我看一眼我兒子，讓我對他說句話?！?/br>
    他從來沒想到這輩子居然會有想和兒子說句話而不能的時候。

    他想告訴兒子，他以兒子為榮，真的很優(yōu)秀，他還想告訴兒子，他真的很愛他，以前對他那么嚴(yán)厲都是希望他能一直上進(jìn)不懈怠。他想告訴兒子，他后悔了，要是能從頭來過，他真的會做個本分廚子，讓兒子好好當(dāng)個軍人。

    韓青松捏了捏綁著繃帶的手，冰冷道：“胡凱生，你兒子殺了四名戰(zhàn)士，挾持我媳婦兒。我沒當(dāng)場殺他而是留他接受公審，這已經(jīng)是我作為軍人最大的忍耐。”

    胡凱生泣不成聲地點頭，“老朽明白，明白，這個熊孩子……”

    “胡凱生，不要再裝了，他是你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表n青松已經(jīng)失去耐心。

    胡凱生：“我交代。我全都交代?！?/br>
    他把之前不肯交代的全都交代出來，一點不落。包括他當(dāng)年結(jié)交的日本人、國軍將領(lǐng)李光亞等等。

    還有他知道的日本特務(wù)、國軍特務(wù)的聯(lián)絡(luò)方式和密碼等。

    其實大部分已經(jīng)失效，畢竟日本投降、國m黨遠(yuǎn)遁臺灣，這些特務(wù)也就沉睡，等于恢復(fù)自由。

    如他后來真的和日本人、國軍都自然斷了聯(lián)系，畢竟隔山隔海，他恢復(fù)自由當(dāng)然為自己打算。

    他又把自己這些年經(jīng)營的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手下還有什么人，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一樣。

    至于他門下那幾個把頭，沒有老大，空著為了紀(jì)念陸文啟。二把頭柳浩哲，三把頭胡宗虞、荊國慶，四把頭陸文旭，五把頭王國安，六把頭崔小六。其實每個把頭他都訓(xùn)練幾個人，萬一一個出事，其他人也可以頂上。

    韓青松檢查過筆錄，確認(rèn)無誤，讓他簽字畫押。

    “韓局，我申請和已故的老妻合離。”

    他現(xiàn)在是反動會的頭子，成分一落千丈，他不能連累丫丫。丫丫是烈士的閨女，就不會被他連累。

    韓青松：“無辜者清白，有罪者難逃，不用你cao心?！?/br>
    胡凱生連連點頭：“相信黨和政府會明察秋毫。”

    旁邊的書記員冷嗤一聲，現(xiàn)在希望黨和政府明察秋毫了。

    “山水農(nóng)場的，交代全了嗎？”韓青松問。

    胡凱生：“全了。”

    “范毅坤、秦玉嬋、吳開富、劉向前……”韓青松又說了八/九個人名，這些都是張黑驢帶人監(jiān)視范毅坤、秦玉嬋、韓青樺的時候挖掘出來的。

    他們本質(zhì)上的確和柳浩哲、老六不是一路人，但是卻也可疑，所以韓青松讓人不要打草驚蛇，繼續(xù)監(jiān)視。

    胡凱生苦笑：“韓局，明人不說暗話，你們不知道的我都交代了，其他的還有什么好隱瞞的？這幾個和我們認(rèn)識，但不是一伙兒的。他們自己抱團(tuán)，就是右/派，當(dāng)然，有國軍沉睡的釘子也說不定。”

    韓青松讓書記員繼續(xù)記錄，他則去門口招了劉劍云來，“去提范毅坤、秦玉嬋、吳開富……”他說了幾個名字。

    劉劍云立刻去了。

    下午韓青松繼續(xù)提審胡宗虞。

    胡宗虞一張陰柔的臉被揍成豬頭，身上也到處是傷，卻不耽誤他笑得更加張狂，現(xiàn)在不用掩飾自己的表情，那斜挑的眼角挑釁又孤傲，看誰仿佛都在說“你們這群廢物”。

    他雙腿被綁在凳子上，雙手朝后銬著，生怕他暴起傷人。

    韓青松在他對面坐下，胡宗虞撩起眼皮看他，笑了一聲，“你贏了?！?/br>
    韓青松：“跟敵人對陣沒有輸贏，只有生死。”

    胡宗虞掙了掙，龜孫子捆得可真結(jié)實，“我倒是好奇，你會不會為了救她真的準(zhǔn)備船？”

    韓青松：“會。”

    “然后眼睜睜看她被我?guī)ト毡?？你就不怕我殺了她？?/br>
    “你殺不了她?！?/br>
    假如真有那么一種可能，留下會死，離開可以活，他自然希望她活著。他相信，以她的個性，在哪里都會活得好好的。

    “還真是，我真的沒想殺她，挺有意思一人?！焙谟菡f實話，隨即又笑了笑，對韓青松道：“幫我給她道個歉，嚇到她了?！?/br>
    韓青松看了他一眼卻沒接話，分明就在說你的道歉我們不稀罕。韓青松翻了翻胡凱生的口供，“你在軍中供職，表現(xiàn)優(yōu)異，本有大好前途，偏要做賊。”

    胡宗虞笑了笑，“不過是個活法兒而已?！?/br>
    韓青松看著他，胡宗虞這一身本事掩藏得不錯，在軍中他表現(xiàn)格斗技能一般，主要從事政治工作。不管審查還是批d都落不到他頭上，他還能趁機整別人或者幫人欠他人情，可謂深得老頭子真?zhèn)鳎绻麨閲Я隙ㄊ欠浅?yōu)秀的軍人。

    他既沒有敵我陣營各為其主的對立，也沒有血海深仇不得不敵對，就因為胡凱生的洗腦便完全服從他荒謬的命令。

    何其愚蠢。

    胡凱生到底給他們畫了多大的餅，構(gòu)建了多大一個夢之國？

    胡宗虞：“韓局你錯了，我從來沒做賊，如果你不抓我爹，我自始至終都是一名軍人。是你……”他笑了笑，“逼得我不得不做賊?！?/br>
    韓青松雖然性格沉默表情嚴(yán)肅，可他并不喜歡咄咄逼人，有時候被人批評或者開玩笑，他也很少懟回去。只要不是原則問題，他并不較真。

    可胡宗虞這句話，卻讓他毫不客氣地懟回去，“你是賊冒充軍人，而不是被人逼著做賊?！?/br>
    胡宗虞點點頭，“你說的對，確實如此。我從來沒有將自己當(dāng)成一名軍人，在我心里，我一直是我爹的兒子，他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br>
    “你軍中有同伙，趁早交代。”韓青松示意書記員準(zhǔn)備記錄，不想和胡宗虞閑扯談心。

    胡宗虞：“我交代不交代也沒什么，反正與我有交際的挨個審查，總能查出點什么不是么？”

    這也是一貫的手段，大家都會的。他沒什么好交代的，坦然認(rèn)罪。

    韓青松去審訊胡宗虞的時候，林嵐和楊晗告辭，自己在辦公室里猶豫，她尋思要不要和孩子們說自己今天加夜班不回家，免得他們看到自己脖子上的繃帶擔(dān)心。

    這時候門開了，大旺從外面進(jìn)來。

    林嵐眼睛一亮，“大兒子，你看我這里可忙了，你晚上早點回家跟弟弟meimei說我加夜班呢?！?/br>
    孩子們已經(jīng)放假，不過他們也不閑著，二旺和麥穗陪著小旺去歌舞團(tuán)排練，兩人也被呂團(tuán)長安排角色扮上。

    大旺視線在她脖子上停了一下，看到她被刀壓著的時候，他很明顯地感覺心里有兇戾的猛獸突破閘門沖了出來。他無法想象如果她被殺掉會怎樣，他們那個美好平靜的家庭會瞬間支離破碎，從今以后都被痛苦籠罩。

    想到這里，他的眼睛就紅了。

    林嵐仰頭看看他，見他眼睛有些發(fā)紅，關(guān)切道：“大兒子，怎么啦？”她摸摸自己的脖子，“沒事，就劃破一點皮?！?/br>
    大旺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她，“娘，請你一定好好的?！?/br>
    林嵐：……你先放開我！你要憋死我了！你一定要多練練怎么擁抱，免得追女朋友給人家嚇跑了。

    “好，娘好著呢，咱們都好好的?！?/br>
    大旺放開她，“該回家了?！?/br>
    林嵐：“你爹還沒回家呢，我等等你爹，你先回去跟弟弟meimei說一聲?！?/br>
    大旺握住她的手臂固執(zhí)道：“他們應(yīng)該知道。”

    林嵐：“……好吧。”回家接受孩子們圍觀。

    她磨蹭到快五點，這才和同事們打招呼，跟著大兒子回家。

    走到院子里遇到羅海成，她道：“幫我告訴韓局，我先家去了?！?/br>
    羅海成：“嫂子，沒事了吧?！?/br>
    林嵐笑道：“能有什么事兒啊，白賺了個脖套?！彼噶酥覆弊由系目噹?。

    大旺：“……”

    羅海成也很無語，“天冷，嫂子你趕緊家去吧，別凍著傷口?！?/br>
    林嵐和大旺回家，孩子們已經(jīng)回來，麥穗和二旺正在蒸花卷和香腸，小旺從歌舞團(tuán)帶了一柄二胡回來，正在學(xué)拉春江花月夜。他對什么樂器都不排斥，都欣賞，有一種海納百川的興趣。

    麥穗用小笸籮托著幾個花卷過來，“娘，二弟新做的，可……”

    二旺也問：“大哥，抓著壞分子了……”

    小旺也瞅著林嵐的脖子。

    姐弟三個都聚過來盯著林嵐的脖子瞅，麥穗：“娘，這個是什么，這樣一個蝴蝶結(jié)不好看啊?！?/br>
    林嵐：“別瞎說，你爹給我系上的，不好看也好看。”

    二旺：“你受傷了？！”他說著就要來看林嵐的脖子。

    林嵐趕緊護(hù)著，“別激動，都別激動！”

    麥穗和小旺也急了，早上出門好好的，怎么回來脖子都受傷了？脖子可脆弱了，要是受傷那得多驚險??？

    大旺：“沒事了?！?/br>
    小旺眼睛都紅了，開始抹眼淚，拉著林嵐的手，“娘，你疼不疼啊，我想替你疼。”

    林嵐趕緊道：“一點都不疼，就是蹭破點皮，沒事的啊。”她看了大兒子一眼，警告他不許說過程。

    大旺：“……”

    小旺：“大哥，我也要每天和你們訓(xùn)練打仗！我要保護(hù)娘！”

    麥穗：“還有我。”

    林嵐：“哎呀有點餓?！?/br>
    孩子們趕緊收拾飯菜吃飯。

    吃過飯以后，麥穗開始擺弄毛線、布料、彩線、繡花片之類的。

    林嵐好奇地看她，“閨女，干啥呢？”

    麥穗看看她的脖子，“娘，我給你做個好看的頸圈戴著，比這個好看?！?/br>
    頸圈？我又不是小狗。林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還真有點疼，不過有孩子們這么關(guān)心她，再疼也不疼了。

    最后麥穗決定織一個紅色羊絨線的頸圈，邊上還要勾一圈小花邊，側(cè)面鉤一朵玫瑰花。林嵐皮膚白，戴上明亮又襯膚色，非常搶眼。

    她還設(shè)計一款絨布的，把之前練手繡的小繡花片釘上，綴上一些小珠珠當(dāng)花蕊，還有用藍(lán)寶石下腳料做的小葡萄，一串串用細(xì)小金屬托盤鑲嵌著，釘在上面特別好看。

    她動作快，還讓二旺和小旺幫忙，等韓青松審?fù)旰谟莼貋沓燥垼呀?jīng)做好一條。

    林嵐把繃帶拿下來一多半，只留下戴藥的那兩層，塞得細(xì)一點，然后興奮地讓麥穗把項圈給她戴上。

    這么好看，一點都不像小狗。哈哈。

    我閨女真時尚!

    她從鏡子里看到韓青松，就朝他招手，“三哥，你瞧好不好看，閨女給做的。”

    韓青松連她綁著條繃帶蝴蝶結(jié)都認(rèn)為好看得不得了，這會兒更是天仙本仙了。

    “好看?！彼f，上前看看她的傷口，讓她小心點，別發(fā)炎了。

    因為林嵐受傷，家里從韓青松到小旺，都把她當(dāng)成最小的孩子一樣，像個易碎的瓷娃娃，小心翼翼地呵護(hù)著她。

    吃飯喝水吃水果，洗臉洗頭洗腳，穿衣扣扣梳頭，全程都有人伺候。

    林嵐：“……”

    我手腳好好的啊，嘴巴也好好的啊，所以這是怎么啦？

    好在韓青松嫌孩子們纏著她，表示她的傷口不要緊，讓他們不要大驚小怪，林嵐算是從小旺和麥穗兩個過分的呵護(hù)中脫出身來。

    ……

    有了線索，接下來公安局行動非常迅速，當(dāng)天夜里電話打給各公社。民兵連協(xié)助公安局，連夜從青懷縣、高青縣揪出胡凱生剩余的團(tuán)伙，又抓出十幾個大小頭目，全都關(guān)押在高青縣公安局。胡凱生精力和行動有限，所有的勢力都集中在這兩縣，這一下被一網(wǎng)打盡。

    山水農(nóng)場隱藏的特務(wù)頭子吳開富被揪出來，秦玉嬋等七八個是他發(fā)展的下線，但是他們什么都沒來得及做就被打成右/派送到農(nóng)場勞改。在隨時都要匯報思想、開會批d的農(nóng)場，他們又失去了上級的指使，所以根本沒有機會做什么，客觀上制止了他們犯罪。

    范毅坤卻兩頭不沾，他雖然認(rèn)識胡凱生和秦玉嬋等人，可他只是右/派、知識分子，卻不是特務(wù)也不是反動會成員。只是因為和兩邊人都有來往，少不得也會被牽連，需要匯報思想接受監(jiān)視等。

    調(diào)查工作完畢以后，就準(zhǔn)備開公審大會。

    此前省革委會下令，地區(qū)革委會和公安局執(zhí)行，青懷縣革委會、公安局、公社革委會，一大批干部被撤職查辦，重新委任調(diào)任新的干部。

    高青縣因為公安局得力，所以革委會和公安局上下都沒受到太大牽連。只是苗喜法內(nèi)疚自責(zé)，再也不插手縣委事務(wù)，并且主動要求將女婿降職，閨女苗紅英的干部職務(wù)也主動辭掉降為普通職工。

    小年那天明島軍分區(qū)、本地區(qū)軍分區(qū)、縣革委會、縣公安局、青懷縣革委會、青懷縣公安局集體派出代表在高青縣舉行公開審判大會。審判大會在縣委前面的廣場上舉行，縣城、公社、大隊的社員們都來圍觀，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跟趕廟會一樣熱鬧。

    這案子本來是民間反動會案件，由縣革委會、公安局審理，上報地區(qū)就行。但是因為牽扯到四名戰(zhàn)士，省軍區(qū)下令嚴(yán)打，一切從嚴(yán)、從緊，從內(nèi)到外肅清反動會道門勢力的滲透。

    于是就有了這一場全民參與的公開審判大會。

    胡凱生、胡宗虞、荊國慶、柳浩哲、陸文旭、潘士農(nóng)、吳開富、等十個反動會道門的頭子、精銳、特務(wù)被判死刑，沒收所有私人產(chǎn)業(yè)。

    荊國慶年邁的父母哭天嚎地的，不明白兒子怎么就學(xué)壞了，也就是不愛說話，內(nèi)向一些，怎么就學(xué)壞了？他原本不必死刑，因為省軍區(qū)下令嚴(yán)打，他雖然沒殺過人，但是這一次如果不是公安局防備得當(dāng)，柳浩哲已經(jīng)被他殺掉，所以認(rèn)定他為殺人犯，而且他沒有悔過表現(xiàn)所以和胡凱生一起處決。

    柳浩哲、潘士農(nóng)重審之后死刑，因為戴罪立功改判緩期兩年執(zhí)行，這意味著兩年后可能會改為無期。

    烈士家屬李文龍因?qū)姆肿泳栊圆桓?，被剝奪烈士家屬稱號，取消一切優(yōu)待。

    烈士家屬俞秀梅，因為對壞分子有包庇之過，判刑十年，在山水農(nóng)場服刑。

    烈士家屬陸敬雅，未成年，一直在外求學(xué)不了解家庭狀況，情有可原，但是部隊不予接納，從此以后工作生活需要受公安局審查監(jiān)督。

    陸家莊大隊革委會黨支書、大隊長等一律撤職查辦。

    秦玉嬋幾個吳開富發(fā)展的下線因為還沒來得及做什么，逃過死刑，改判無期繼續(xù)在山水農(nóng)場服役。

    范毅坤雖然沒有加入反動會、特務(wù)組織，但是與他們過從甚密，且有被利用事件，要求接受監(jiān)督，匯報思想寫檢查，以觀后效。

    韓青樺雖然沒有加入反動會，但是交往過密，且亂搞男女關(guān)系，被判五年。

    韓金玉作為反動會門頭目家屬，有包庇之罪，被判十年。

    其他犯罪分子也各有審判，在原本罪責(zé)的基礎(chǔ)上從嚴(yán)從緊判處。

    有家里孩子被引誘學(xué)壞的父母，沖過去對著被綁著跪在地上的那一排人吐口水丟爛菜葉子，還有人丟石子。

    更多的人拍手稱好，“打死這些壞分子，讓老百姓過安生日子?！?/br>
    按照一般情況來說，就算死刑，多半也會等過了年再說。

    但是胡凱生和胡宗虞罪大惡極，軍部不想留著過年，要求年前處決。反正搞運動的時候經(jīng)常殺人，這時候根本不講究十五初五還是春天冬天的。

    所以這十個死刑犯，近日就要被押赴刑場。

    “反動會道門頭子，聽說要公開槍斃！”

    “真的？還在原來地方槍斃不？”

    “早點去占地方！”

    老百姓自古以來就喜歡看公開行刑，古時候砍頭，這時候槍斃。他們害怕、好奇又興奮，只要說哪里處決犯人，就有人想盡辦法去瞅瞅。

    確定了處決時間，還要抽簽決定行刑手。二十人抽5個，分兩批執(zhí)行。

    晚飯前，韓青松示意大旺出去說話。

    兩人走到小廣場那里，此時夜幕四合，北風(fēng)在耳邊呼嘯著。

    韓青松站定，看向大旺：“敢不敢做行刑手。”

    大旺詫異一瞬，立刻點頭，“敢?！?/br>
    他只是沒想到韓青松會讓他做行刑手，畢竟這時候行刑手都是公安局的公安輪流執(zhí)行，他不是正式公安人員。

    韓青松看著他：“作為一名軍人，既要有對國家的忠誠，又要有對敵人的狠絕。從軍以后你會遇到很多敵人，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殺你。從現(xiàn)在開始訓(xùn)練自己的殺意吧?！?/br>
    殺意，可以在與敵人對壘的時候保護(hù)自己，武裝自己，戰(zhàn)勝內(nèi)心的虛弱，摒棄仁善的陷阱。

    一個軍人，若有連綿如海的殺意，就會有永不枯竭的勇氣。

    飯后大旺也去參加抽簽的時候，可把羅海成幾個驚訝壞了，韓局可真狠。

    大旺手氣旺得很，第一次參加便抽中，而且抽中了賊頭子——胡凱生。

    羅海成看看自己的空簽，再看看大旺的，真是一言難盡，他可是憋著氣要抽胡宗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