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說這些干嘛，”

    劉老頭嘆了口氣，老婆子就是聽不進(jìn)他的勸，每每總揪著一點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不放，對老二家的和老四家的各種看不順眼, 俗話說：不癡不聾，不作家翁，“老二都搬出去了，他們家住得遠(yuǎn)，以后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一兩回面，老二家的好與不好，你又不吃她家的飯，也不差她家那口飯，更不需要看她臉色，你管她什么樣子。”

    “不管，你倒是心大，來吃個飯，空著一雙手過來，廚房都不踏進(jìn)一步，帶張嘴吃完就走，整個村子里找不出第二個，哦，是第三個，我們家祖墳埋錯了地，招了喪門星進(jìn)門，一進(jìn)就是兩個，好好的家，都讓她們拆散了，我好好的兒子，讓這些個喪門星給教唆壞了……”說著說著，又傷心起來，尤其想到從來很聽話的四兒子，嚎啕大哭起來。

    “我是前世沒做好事……好事，到底造了什么孽，遇上這兩個喪門星，畜生不如的東西……”胡老太是邊哭邊罵。

    劉老頭看著老婆子這樣子，滿心無奈，一邊替她擦眼淚，一邊先哄住她，“怎么又哭起來了，好了好了，快別哭了，再哭眼睛紅了，明天大年初一，還怎么見人，再說了，他們不好，不是還有老大和小五，至少老大和小五孝順，是不是？”

    “也只有他們倆個，我才有個鼻孔出氣，都像那三個似的，我就直接憋死了?！?/br>
    “對呀，你多想想老大和小五，你不是一直想，讓小五和我們一起過，我已經(jīng)和老大說了，老大也同意了，年后就不再分了，一鍋煮飯，一桌吃飯，你也不用再擔(dān)心，小五夫妻倆?！眲⒗项^盡量把話題往大兒子和小兒子身上引，來轉(zhuǎn)移老婆子的傷心。

    “本來一開始，我就沒想小五分開，都怨你?！焙咸f完，還怨怒地看了眼劉老頭。

    劉老頭不在意地笑了笑，“行，都怨我，都是我的錯，還不行嘛，以后帶著小五過日子，你就別去管老二家的和老四家的，老二夫妻倆，就那個左性，喜歡沾便宜，就讓他們?nèi)フ矗巯码x得遠(yuǎn)，也沾不上幾回，至于老四家的……”

    “那個喪門星可還在眼皮子底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看著她就來氣?！焙咸瓪鉀_沖地打斷劉老頭的話。

    “那你就別看了?！?/br>
    胡老太一聽，兩眼立即瞪向劉老頭，“你也特意來氣我。”

    “我哪里敢。”劉老頭忙否認(rèn)，安撫住快要炸毛的胡老太，沉吟良久，才輕聲道：“老四家的，她的性子，不會主動挑事，你避著她點?！?/br>
    “好笑啦，我避著她，我一個作婆婆的，還要去避著兒媳婦，說出去，你們老劉家不怕笑話，我還怕被人笑?！?/br>
    “我看著，老四家的，估計還記恨著當(dāng)年的事。”劉老頭提醒地看了眼老婆子。

    胡老太有些心虛地避開眼，聲音卻拔高了幾分，“記恨就記恨，要記恨也是記恨她們老陳家，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人是她要送過去的，是死在她們家，我還沒找她們老陳家算賬呢。”

    劉老頭一眼就看出老婆子的想法，于是又勸道：“她心里有怨，你就別和她計較，另外，老二搬出去，包括砌房子，從頭到尾出了兩百多塊錢，你要是想她搬出去，沒個上千，她肯定不會出去的?！?/br>
    “上千？她去搶好了?！焙咸珰夂鸷鸬馈?/br>
    “她又不是沒搶過?！?/br>
    胡老太聽了，一下子沉默下來，緊緊抿著嘴，那個喪門星急起來，就會直接搶，這么一想，只覺得家里藏錢的地方，沒有一處安全的，整個人都開始有點坐立不安了。

    ※※※

    西院，劉艷她們家，她和她媽回屋后，沒多久，大哥和二哥也回來了，他們一人搬了一條長凳子回來，“桌子等會兒收拾好，大伯會送過來，我們先把凳子搬回來?！眲④娬f完，又帶著弟弟去搬另外兩條長凳。

    一共四張長凳。

    搬回來后，劉華就竄到他媽面前，“媽，我中午沒吃飽，我想吃餃子，我們煮餃子吃，好不好？”

    “等會兒，等桌子還回來后，關(guān)上門，媽給你們煮?！?/br>
    劉華聽了這話，忙道：“那我去幫忙收拾，然后趕緊把桌子搬回來?！憋L(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出去。

    陳春紅倒沒有喊住二兒子，就胡老太那脾氣，她幾乎可以猜到，她走后的場面，何況，她坐在屋子里，也能隱隱聽到一些，二房劉來生肯定留下來幫忙收拾善后，她不想去，二兒子去湊個數(shù)也好。

    事后，有人提起，她也有說嘴的。

    “媽，我要不也去幫忙？”劉軍睛珠子轉(zhuǎn)溜了一下，問他媽。

    陳春紅看了眼大兒子，笑著搖了下頭，“不想去，就別去?！?/br>
    劉軍被她媽看出來，沒有絲毫不好意思，反而大方承認(rèn)，咧嘴笑，“爺爺不在，我是不想去，要是爺爺在，我倒愿意去。”

    “就這么喜歡你爺爺？”

    劉軍重重地點頭，“爺爺很好說話，就是奶奶，總喜歡罵人?！?/br>
    劉艷看了眼大哥，突然想起先前的事來，于是問道：“我看看爺爺也挺喜歡你的，而且好像很喜歡你的手指頭?！?/br>
    “對呀，爺爺最喜歡看我的手指頭，要不要你也看看？”劉軍在火盆邊的椅子上，朝meimei劉艷伸出了右手。

    劉艷只看了一眼，大哥的手指很細(xì)長，按劉艷前世小時候聽過的說法，這是一雙握筆的手，難道就是因為這個緣故？脫口問出心中的疑惑，“比大家的都長，所以爺爺喜歡？”

    “也是，也不是?！?/br>
    “賣什么關(guān)子，快說，怎么回事？”劉艷看不慣大哥故作姿態(tài)，追問道，卻見大哥直接不理會她，起了身，“我去隔壁屋子拿本連環(huán)畫?！闭f著，急往外走。

    “怎么不說了？”劉艷對大哥的行為十分的吃驚，畢竟大哥很久沒有這樣不理人了，看著大哥消失在門口，扭頭望向她媽，“媽，大哥這是怎么了？”

    正在低頭縫衣服的陳春紅，抬起頭來，含笑解釋道：“他這是害臊了?！?/br>
    “大哥會害臊！”劉艷直覺不信，大哥一向臉大，她就沒見過他害臊。

    “你大哥十個手指，長了十個圓螺，你爺爺常常說，十螺全，點狀元，這要是在古代，那就是能讀書做狀元的料，你爺爺識點字，特別喜歡讀書人，所以小時候發(fā)現(xiàn)你大哥的手指頭全是圓螺后，一直高興不已，后面，你大哥上學(xué)，成績特別好，你爺爺更是深信不疑，時不時就喜歡抓著你大哥的手指頭，給他看螺數(shù)螺?！?/br>
    原來是這樣。

    這個說法，劉艷前世在鄉(xiāng)下也聽說過，只是她真沒見過，十個手指頭都有圓螺的人，連她自己，前世十個手指頭，只有一個圓螺，劉艷想到，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指頭。

    陳春紅一眼就看出小女兒的想法，說道：“不用看了，就兩個圓螺，右手的小指和無名指，其他全是扁紋?！弊詮陌l(fā)現(xiàn)大兒子長了十個圓螺后，劉老頭把家里所有的孩子，都看過了一遍。

    可惜，讓劉老頭失望了，剩下的孫子孫女，全是一到四五個不等。

    “難怪爺爺會這么喜歡大哥，我覺得，好像連劉兵都比不上。”劉艷感慨了一句，她倒沒覺得迷信，結(jié)合那個爸劉春生前世的記憶，她反而深信了幾分。

    這么看重的孫子，最后改姓了，難怪前世劉老頭會死不瞑目。

    “要說你爺，偏心都有限?！标惔杭t淡淡道，劉老頭做事素來有章法，性格也好，不像胡老太，有時候做起事情來，有點蠢，偏氣性還大，試想想，除了脾氣軟弱的，誰愿意去受她那個氣，所以，常常是事情做了，還落不到一丁點兒的好。

    “媽，那今天晚上爺還會叫我們?nèi)フ恳黄鸪酝盹垎幔俊眲⑵G忽然想起來，要是依照胡老太，絕對不可能再去，但是劉老頭，她有點看不懂。

    “這要看你爺能不能勸服你奶?！标惔杭t也說不準(zhǔn)，劉老頭讓他們過去吃飯，原是希望大家和和樂樂吃頓團(tuán)圓飯，可不是像今天年中飯這樣，一桌子湯湯水水，沒點葷腥，依照劉老頭的為人，她幾乎能肯定，一開始準(zhǔn)備的菜，絕對不是這樣的，

    “去不去，媽都給你們?nèi)齻€煮餃子吃?！标惔杭t低頭縫著手里那件改小的衣，反正早在很久以前，她就沒想過，能從胡老太那里吃到什么好東西。

    第82章 來往 /炸年糕, 油渣子餅

    相比于幾十年后，年味越來越淡，眼下, 鄉(xiāng)下的年味很濃, 自二十四過小年開始, 家家戶戶除塵洗涮，洗去一年的灰塵與霉運, 干干凈凈迎接新年, 準(zhǔn)備年貨，打年糕做餅子，用細(xì)沙子炒花生瓜子和紅薯干, 忙得不亦樂乎。

    前兩天隊里殺豬, 連村子里最窮的人家，都會買上一斤半斤的豬rou，鄉(xiāng)下沒有rou票, 一年到頭, 要想吃rou，也只有隊里殺豬, 才有機(jī)會買上rou，帶骨頭的rou是七毛二分錢，不帶骨頭的rou是七毛七分錢, 不需要票。

    當(dāng)時去買rou的時候，劉艷家緊隨劉老頭之后，比劉老頭買的還多, 一口氣買了二十斤的豬rou，惹得村里人羨慕不已，畢竟稱上三五斤，就已經(jīng)算很多了，更不用說二十斤，在這之前，只有隊長家里和劉老頭買得多，隊長家里買二十斤，是人口多，一大家子二三十口住一起。

    劉老頭家買十五斤rou，是家里有兩個有出息的兒子。

    年年如此，大家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唯有劉艷她們家，一口氣買了二十斤，關(guān)鍵她們家才四口人，陳春紅都有近十年沒回過娘家了，買這么多rou，怎么吃得完？

    人有時候很奇怪，在自己都還吃不上rou的時候，卻有閑心去cao心別人吃不完rou，第一個念頭是羨慕，羨慕過后，就覺得浪費，然后自認(rèn)為好心地去勸阻，站在自己的立場想，自認(rèn)為是為了對方好。

    一個個卯足了勁上前來勸。

    可惜，都被陳春紅給懟了回去，于是一轉(zhuǎn)身，就有人罵她敗家，連劉老頭都來勸，“你家又沒什么客人來，你又不走親戚，一口氣買二十斤，也太多了?！辟Irou大多是過年的時候走親戚，或是用來招待家里來的客人。

    “我和三個孩子都喜歡吃rou，家里也不差這點錢，村里一年到頭就殺一回豬，干嘛要摳摳搜搜的?！?/br>
    聽了這話，劉老頭頓時噎住，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也沒再多說。

    胡老太聽到消息，在院子里罵了幾句饞嘴婆、敗家娘們。

    劉艷知道她媽，從來不在乎名聲，只是這回出的風(fēng)頭有點大，真就坐實了敗家的名聲，這半年以來，她們家真的不缺rou吃了，沒見大哥二哥倆，看到二十斤rou，沒像從前那樣，見到rou，就兩眼冒光，興奮得不行。

    還是她媽看出她的疑惑，笑著和她小聲說：“大家都知道我敗家才好，免得你奶一天到晚，盯著我手里的錢，再說了，平常買rou都要票，哪有機(jī)會，買到這么多rou，現(xiàn)在天氣冷，放上十天半個月，也不用擔(dān)心放壞。”

    陳春紅把一半腌成了臘rou，剩下肥rou熬油，瘦rou留下來炒菜。

    年二十九的下午，陳春紅給幾個孩子洗了澡，換上新的棉衣，劉艷怕冷，她是早在新棉衣做出來后，就穿上了身，大哥和二哥倆卻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及到今天才拿出來，穿上身。

    “洗了澡，穿了新衣服，就別再到雪地里去打滾把衣服弄臟了，愛惜一點?！标惔杭t特意叮囑二兒子一聲，大兒子和小女兒她很放心，只有二兒子，他的衣服是最臟最容易破的。

    劉華信誓旦旦地答應(yīng)下來，“放心，我不會的?！?/br>
    只是出門一圈，晚上回來的時候，褲腿上就多了幾個小洞，是爆竹燙出來的，一開始他還想遮掩來著，自己躲在屋子里自己拿針偷偷把洞縫起來，也不點燈，大哥劉軍去隔壁屋叫他吃餃子，去拉他時，被他不小心戳了一針。

    大哥劉軍當(dāng)場痛呼了一聲，然后就被他媽發(fā)現(xiàn)了。

    劉華屁股上挨了兩記打，正巧劉兵過來敲門，拯救了他。

    “四嬸，爺讓我過來，喊四嬸一家子過去堂屋，一起吃晚飯，爺說了，讓四嬸快點，馬上要上桌了?！?/br>
    陳春紅聽了，沒有立即答應(yīng)，心里一疑，問道：“兵子，你二叔他們過來了嗎？”

    “爺沒讓我去請二叔，二叔一家住得遠(yuǎn)，來回不方便，下午走的時候，爺已經(jīng)讓二叔帶了年糕回去了?！?/br>
    陳春紅點點頭，這就對了，這么急，她卻沒聽到老二一家子的聲音，不過老二一家沒來，她也不準(zhǔn)備過去，她可不想勉強自己和胡老太坐同一張桌子，吃點東西都會消化不良的，想了想，回絕道：“這樣呀，那我們就不過去了，我家也煮了晚飯，都已經(jīng)出鍋了?！?/br>
    “四嬸煮的是什么？好香?！?/br>
    “和平常一樣，簡單的稀飯煮菜葉子，多放了點rou?！眲④娫谒麐尯退鹠eimei弟弟的目瞪口呆中，極為淡定地?fù)屃嗽挘B一向老實憨厚的劉華，也沒有反駁，陳春紅看著護(hù)食的孩子，很干脆沒有說話。

    又聽大兒子問道：“奶今天晚上做了什么？”

    “下午炸了年糕，還做了油渣餅。”劉兵說到這，就有些待不住，頭一回不留戀他四嬸這兒的吃食，想早點回去，再問了一遍，“四嬸，你們真不過去？”

    “不過去了，你就和你爺說，我們也做好了晚飯，已經(jīng)開始吃了?！标惔杭t回道。

    一聽這話，劉兵說了句，“好，那我先走了?！闭f完，轉(zhuǎn)身就出了屋子，陳春紅走過去把房門關(guān)上，回頭，就著亮堂的煤油燈，看到大兒子懊惱的神情，沒忍住笑了起來，沒良心地打趣道：“軍子，是不是后悔話說得太快了？”

    “沒有?！眲④姲T了癟嘴，狼狽地轉(zhuǎn)開頭，他以為，他奶又是和中午一樣，一頓湯湯水水，要是知道有炸年糕和油渣餅，他就算不過去，也可以拿幾個餃子，送去給他爺，和他爺換了，只是他都說了，是稀飯煮菜葉子了。

    失算了。

    劉軍抓了抓腦袋，走到桌子邊，接過他媽遞過來的碗筷時，糾結(jié)著和他媽商量：“媽，要不我去給爺送幾個餃子？”出耳反耳也沒什么啦，劉軍在心里安慰自己，他去送餃子，他爺一定不會讓他走空的。

    “就這么想吃年糕和油渣餅？”陳春紅反問了一句。

    劉華搶先道：“媽，我也想吃?！?/br>
    “我覺得，我們家也可以炸年糕，我們家有油渣子，也可以做油渣餅，等過兩天，我們舂了糯米，可以吃個夠。”劉艷出聲提醒道：“大哥，二哥，媽，我們這兒，糧站那邊，糯米比面粉容易買。”

    他們這片地，產(chǎn)稻谷不產(chǎn)麥子，這次他們家做餃子的面粉，還是半年前，大哥在食品站，用兩個豬腳換來的，劉艷想著冬天包餃子吃，一直留到現(xiàn)在。

    前陣子，家家戶戶打年糕的時候，她們換到糯米有點遲，再加上她媽忙著做衣服鞋子不得空，才給耽誤了，沒來得及做。

    聽了meimei的話，劉軍一衡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于是轉(zhuǎn)頭安慰二弟劉華，“華子，等我們自己做的時候，我們吃個夠?！?/br>
    這話也不知道是他安慰弟弟，還是安慰自己。

    陳春紅沒理會，劉艷見他大哥不惦記著，也就下了心，專心致志地吃起了餃子，今天包餃子的時候，她想圖個好兆頭，在里面特意放了一枚不知她媽從哪里拿出來的銅錢。

    正想到這兒，誰知聽到一聲清脆的嘎嘣響。

    “是大哥吃到了銅錢餃子?！眲⑷A驚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