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郁霆一瞬不瞬地凝著她：“陸司煙，非要逼我當(dāng)面拆穿你？”

    陸司煙瘦弱的身體狠狠一震，愣了好幾秒后才咬住顫抖的嘴唇：“拆…拆穿我什么？”

    看著陸司煙的樣子，樓郁霆眉眼之間彌漫起明顯的不耐。

    他沒說話。

    病房里異樣的安靜，讓被白紗蒙住眼睛的陸司煙越來越恐慌。

    “郁霆哥，如果你是為了維護元書，你完全可以明目張膽地維護她，沒必要為了包庇她的錯誤來糟蹋我的清白！”陸司煙越說聲音越大，像是一只極度討厭洗澡的貓被慢慢按進了水里。

    平日里光鮮亮麗的毛發(fā)被水凝粘住，不再美好的瘦骨嶙峋很快就會顯現(xiàn)出來。

    “今天出事的地方是元書的病房，不是在你的病房！陸司煙，難道你準備告訴我，是元書讓人把你強拉硬拽到她的病房的？”樓郁霆的表情聲音皆是冷寒又平常：“還是說，你準備繼續(xù)做戲，嗯？！”

    陸司煙的臉色瞬間蒼白下來，她即便是正扶著桌角，也險些要站不穩(wěn)。

    她強吸了口氣：“郁霆哥，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什么？”

    不明白。

    呵。

    樓郁霆耐性盡失，提步就要離開。

    陸司煙心里一慌，有一種從此就要永遠失去樓郁霆的錯覺，再也顧不得之前對樓郁霆的那點怨氣和自己的自尊了，惶然地就想要追上去。

    樓郁霆是她唯一想要的了，她不能失去，決不能。

    但眼睛蒙著紗布，西城醫(yī)院病房的雅致裝飾擺件也挺多，陸司煙沒走兩步就將一個花瓶裝飾架給撞翻了。

    花瓶碎裂一地的時候，陸司煙緊跟著就撲倒在了碎片上。

    鉆心的疼痛讓陸司煙乞求的聲音帶著讓人揪心的顫抖：“郁霆哥，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騙你，我不該算計利用你的情誼。真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郁霆哥，你不要這樣。你知道我一直都是個孤兒，我什么都沒有，最初連名字都沒有，現(xiàn)在連眼睛都看不見了……”

    說到這里，陸司煙停下來，壓抑著劇烈起伏的情緒、無聲地落淚。

    樓郁霆偏頭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的一雙手，被花瓶的碎片割得鮮血直流。

    她的眼淚，也不知是因為真心悔過，還是因為太疼了。

    再次轉(zhuǎn)過身，樓郁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說看，你怎么算計利用我了?！?/br>
    陸司煙被包裹在紗布里面的瞳眸轉(zhuǎn)了轉(zhuǎn)：剛才她說自己沒有名字、眼睛也看不見的時候，樓郁霆似乎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

    那也就是說，樓郁霆對她眼睛的事情，是認同的。

    除了眼睛，還能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呢？

    陸司煙忍著掌心的劇痛，聲音低低地開口：“之前我被元書推倒，確實沒有暈倒。只不過當(dāng)時太痛了，我腦袋發(fā)昏，所以才一直躺在地上沒動。后來你和莫公子進來，我看到有外人在，覺得自己那姿勢太過讓自己難堪，就一直沒敢醒過來面對你們?！?/br>
    盡管陸司煙看不見，但還是仰起頭“看”向樓郁霆：“郁霆哥，你知道的，我一向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哪怕是現(xiàn)在在醫(yī)院，我再怎么都要畫個淡妝的?！?/br>
    樓郁霆的神色沒什么變化，繼續(xù)問：“除了這個，還有呢?！?/br>
    陸司煙吸了吸鼻子，再開口時聲音柔弱得要滴出水來：“郁霆哥，你可不可以先扶我起來，我的手被花瓶割傷了，真的好痛。”

    樓郁霆站著沒動：“陸司煙，你的眼睛因我而傷，我只負責(zé)你的眼睛。關(guān)于這個事實，我只提醒你這一次。”

    聽到這話，陸司煙的胸腔里像是有什么東西重重地跌落下去，碎成能被風(fēng)揚走的粉末。

    但幾秒后，她溫柔地挽起唇角：“我知道。是我奢望了，我自己起來?！?/br>
    反正這二十幾年的生活，她早已習(xí)慣了拋棄自尊，以便得到自己想要的。

    對她來說，自尊和面子遠遠沒有弄到自己手里的東西來得實在。

    這種情景下，她越是笑，越是給人一種楚楚可憐、惹人憐愛的味道。

    一直站在病房門口的宋芊璃，看得有些不忍心，出于對同是女性的同情，她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去扶一把陸司煙，被聞訊趕來的鐘離用一個眼神制止住了。

    宋芊璃聽話地點了點頭，再轉(zhuǎn)頭回去看時，陸司煙已經(jīng)扶著桌子站起來了。

    她的手扶過的地方，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聽到聲音趕過來的護士長在門外看到這情形，又看了眼那一看就氣勢逼人的冷貴男人背影、最終也沒敢進去給陸司煙做治療措施，只敢在門外觀望。

    陸司煙摸不準樓郁霆到底還知道些什么，但她仔細想了想，自己回到燕城后，除了今天的裝暈，她實在也沒做過什么事。

    加上，她的手現(xiàn)在實在是痛得難以忍受，她便只顧著握著自己的手腕以便減輕疼痛，沒再吭聲。

    就讓手上的血留著，看樓郁霆到底能狠心對她到什么程度。

    在接下來的幾十秒鐘里，病房里安靜到詭異。在場的幾個人，幾乎能聽到陸司煙的血滴在玻璃碎片上的輕微滴答聲。

    樓郁霆凝了眼陸司煙的手，還是轉(zhuǎn)過身，看了眼鐘離。

    只一眼，鐘離便懂了他的意思，忙叫在一邊觀望的護士長去給陸司煙處理手上的傷口。

    護士長招呼了幫手，忙不迭進來扶陸司煙的時候，樓郁霆冷沉著眉眼，闊步走了出去。

    鐘離囑咐宋芊璃留下來照顧陸司煙，自己跟上了樓郁霆。

    盡管知道不合時宜，鐘離還是硬著頭皮道：“哥，以陸小姐現(xiàn)在的狀況，實在不適合送她走。若是真的再出了問題，到時候咱們只會更加麻煩?！?/br>
    樓郁霆從西褲口袋里摸出一根煙，想都沒想就點上，吸了一口才恍覺這是醫(yī)院，遂摘下煙，將明亮的煙火捏在掌心，徒手將其按滅了。

    鐘離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他甚至能聞到皮rou被燒焦的味道。

    看著這個偉岸的、從28歲起就能獨自扛下整個樓氏的壓力的男人，鐘離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在一直跟在樓郁霆身邊，知道他的所有苦所有累都不是常人能忍受，但他都一聲不吭、幾乎沒有情緒的忍過來了。

    但這一次，樓郁霆大約是疲憊了，是心和精神疲憊了。

    “哥。”鐘離嗓子眼有點發(fā)澀，“有沒有什么是我能幫你的，除了工作上的事?！?/br>
    工作上的事，鐘離能做的，他已經(jīng)全部做了。

    樓郁霆從脖子上扯下領(lǐng)帶，疲憊地遞給鐘離，嗓音沙啞又低迷：“幫我拿著領(lǐng)帶就好。”

    鐘離喉頭一梗，還是接過了領(lǐng)帶。

    樓郁霆都已經(jīng)走出去幾步了，回頭囑咐了句：“這是上次我給元書當(dāng)‘保鏢’的時候，小書送的。你保存好。”

    說完，樓郁霆邁動長腿跨進電梯，摁了地下車庫的樓層。莫寒宵還在車庫等他，兩人等會兒還要去上京和國外的投資商談生意，不能遲到。

    樓氏的內(nèi)部矛盾因為那一批老股東、一直沒停。

    法國分部最近在和地方政府打交道，需要燕城總部的各方支撐…

    一大堆事，是他必須親自處理的。

    鐘離就站在原地，看著樓郁霆在自己的視線范圍內(nèi)消失。

    本來早就要上來請示的宋芊璃這才敢走上來，也看著鐘離盯著的方向，嘆氣：“樓總太可憐了，所有的東西都要自己扛著。集團的那些古董逼迫他、競爭對手各種算計他，現(xiàn)在連他身邊的人也……真是所有的人都在逼他，可他卻要扛著所有。要是元小姐能和樓總好好的，至少樓總心理上不會這么累吧。”

    鐘離仰頭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他將手里握著的那條領(lǐng)帶整理好放進自己的西服口袋：“小宋，說正事?！?/br>
    其實鐘離比宋芊璃大不了兩三歲，被他叫小宋，宋芊璃的耳根子紅了下，但還是訊速地調(diào)整好狀態(tài)，把自己對陸司煙的后續(xù)安排跟鐘離說了。

    最后，宋芊璃補充：“雖然我挺同情陸小姐的遭遇，但為了樓總，我會盡量把陸小姐安排到離燕城市區(qū)更遠一些的郊區(qū)，一來免得陸小姐打擾樓總，二來也可以讓元小姐能舒心一些。鐘先生，你覺得如何？”

    鐘離凝眸看著手里的領(lǐng)帶，聽得有些不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