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開往時的疤
回到家時的時間正好到十點半,兩個老人已經(jīng)在自己的臥室上床休息了。 也沒有打擾,洗漱了一番進了自己的臥室里,坐在一側(cè)的電腦桌前。 當(dāng)醫(yī)生這么多年,陳初善一直有寫工作日志的習(xí)慣,雖然不是每天都寫,但是也很少會有不寫的時候。 在進入虹西市第一人民醫(yī)院的第一天,她就曾告訴自己,一定要在三十歲之前評上副主任醫(yī)師,在四十歲之前成為主任醫(yī)師,一定要成為虹西市最年輕的主任醫(yī)師。 本來一切都進行得很好,但是卻被發(fā)現(xiàn)有大面積紅色液體應(yīng)激反應(yīng)癥,這樣的癥狀,與暈血癥無異。 所以去年就該評上的副主任醫(yī)師,才會一直沒有下文。 而過了這個年,她就二十九歲了。 雖然每每想及此心里還是會覺得不甘和懊惱,可是漸漸也就平息了,人生時時無常,無法預(yù)料。 打了個哈切,手下鋼筆在紙上譜寫出雋秀的字體,密密麻麻的展開,然后突然失去了墨跡。 “嗯?”蹙著眉擰開筆頭,透明的筆管里已經(jīng)沒有了一滴墨水。 站起身來,拖鞋在地板上摩擦發(fā)出聲音“該拿一瓶墨水到臥室里備著才對?!蹦剜哌M書房,輕手輕腳的打開燈,然后來到書柜前,拉開最下面的柜子。 墨汁和成瓶裝墨水,各種顏色都有。 本只想拿一瓶黑墨水走人,可視線在那柜子一側(cè)的紅跡上挪不開。 書柜是那種老式書柜,上面是格子架,可以放手,下面是拉箱式的抽屜,裝有墨、筆和硯,多是新的。 中學(xué)因為考試,習(xí)慣了用中性筆,到了大學(xué)也沒改變,工作之后,才慢慢的改用鋼筆。 之前也有發(fā)現(xiàn)這柜子里有被紅墨水浸過的痕跡,一直沒有在意來著。 可是…… 恍恍然想起了那時在酒店里做過的夢“為什么總覺得,這個,好熟悉呢?”指尖細(xì)細(xì)的捻摸著那柜子里那紅色的墨跡。 “什么時候,打翻了墨水嗎?為什么?單單是紅色的呢?”呢喃著,渾然不覺身后書房的門被打開,穿著睡衣的陳衡生已經(jīng)站在身后。 “你初中那年,背著我偷偷倒走了一大瓶紅墨水,走的時候忘了擰蓋便將抽屜合上,等我回來時,剩下的紅墨水全部打翻泡在柜子里?!?/br> 身后的聲音驚動了發(fā)神的陳初善,回頭對上陳衡生的臉“爸,還沒休息??!” 將抽屜合上,手里拿著墨水,陳初善站起來與陳衡生對視著。 “一直沒等到你回來,沒睡踏實。”捏了捏鼻梁,陳衡生略顯疲憊的繼續(xù)道“這么晚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嗯,好?!秉c點頭陳初善欲走,卻還是頓下來“那個爸,你知道,那個時候,我為什么要拿走墨水嗎?” 已經(jīng)是十五六年的事,陳初善早已忘記了,畢竟小時候的事情,不是每件都能記得清楚的。 “這個我倒是不知道的,那之后發(fā)生了一點事,我也就沒追究你打翻墨水了?!彪m然陳初善忘記了,可是陳衡生明顯還記得。 他記得每一件關(guān)于陳初善的事。 “什么事?”心頭忽然有根弦被繃緊,陳初善臉上有了緊張的情緒,這突如其來的感覺連她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只是冥冥中,只感覺,自己即將要解開一個困擾她很久的秘密。 看著陳初善求知的眼神,陳衡生笑了笑,頓了幾秒,拉開書桌下的皮椅坐下,這才開始回憶起來。 “這件事啊,要從你很小的時候說起了,你是在爺爺奶奶那長大的,老人家溺愛孫女,把你慣得目中無人,無法無天,后來我和你媽意識到不能讓你再這么下去,就把你從爺爺奶奶那兒接了回來,那個時候,你已經(jīng)快八歲了,我們那個時候工作忙,雖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要將你的性子改過來,卻任重道遠(yuǎn)??!” 想起了曾經(jīng)的事,隱隱的陳初善竟然聽到陳衡生的語氣有著愧疚,也有些恨鐵不成鋼。 但雖是這么說,可陳初善自己卻沒有一點記憶,嚴(yán)格來說,不知何時,她便忘記了很多關(guān)于初中之前甚至整個初中階段的事,只會有一兩個映像,不過按照記憶學(xué)來說,人在成長過程中,的確會忘記很多小時候的事,所以陳初善也沒在意。 “因為你這性子,整個院子里,沒一個小孩愿意和你玩,除了……”陳衡生繼續(xù)說道,倒是說到這,陳初善卻能接道“花紫見?!?/br> “對,只有紫見丫頭,那孩子性子軟,不會反抗,總被你欺負(fù)也不吭聲,加上她們家當(dāng)時有些情況,我和你媽看不過,總會接濟她們家一下?!标惡馍肫鹆诵r候的花紫見,眼里有些復(fù)雜。 不過陳初善卻有些驚訝,她怎么不知道家里還接濟過花紫見的,等等,不對不對,她小時候,怎么會欺負(fù)花紫見呢? 心里詫異嘴上便不由得問出來,但這回答卻換來陳衡生一個白眼。 “忘了可不代表沒有做過,我也才正要說,初二的時候,紫見丫頭區(qū)聯(lián)考得了第一名,得到了一只很昂貴的鋼筆,但是以紫見當(dāng)時的家庭情況,根本消耗不起墨水,你囔囔著送人家?guī)灼磕臅r候,我還感慨你終于長大了,沒想到回頭你就連墨水帶人推進了水里,那個時候還是初春,雖說不冷也絕不是熱天,人救上來之后,差點就活不成了……” 陳衡生還在繼續(xù)說,可是陳初善卻已經(jīng)沒再聽下去了。 恍然時,又見到了那掀起的浪花,層層疊疊,卷卷水流聲響時,還帶著呼救聲。 那聲音漸行漸遠(yuǎn),可是那畫面卻越來越近。 紅色的墨渲染了整個池塘,站在池塘邊上的人就那么怔怔的看著水里的人漸漸下沉,沒有動作,也沒有言語,如同木偶,在變得冰冷。 跳動的水珠沉沉浮浮,時煙裊娜飄渺、隨風(fēng)曼舞,沉到水底的人霎時間從水中跳回岸上,那僵在原地的女孩也展露了笑顏,模糊的倩影漸漸明晰,所有忘記也都隨之浮出了水面,如同時光倒轉(zhuǎn)般。 “花紫見,記得給我把作業(yè)寫了!老師明天收作業(yè),寫不完看我怎么收拾你。” “很厲害嘛!總是你考第一名,下一次考試把答案傳給我!” “怎么?很委屈嗎?沒辦法,你媽拿了我爸的錢,你當(dāng)然就得當(dāng)我的跟班,知道嗎?。俊?/br> …… “區(qū)聯(lián)考第一名呀,了不起,上了初中之后越變越厲害了,老師獎勵你一只鋼筆,那我獎勵你墨水好不好?反正你們家窮,也買不起?!?/br> “不僅是黑色和藍(lán)色的,還有紅色的哦,很珍貴的,若是你跳到池塘里去灌上水,就用不完了……” 分明是稚嫩的臉,說出的話卻像是長了刺一般的扎人,將人扎到體無完膚,鮮血橫流也不停止。 “緊接著你倆,就像是有感應(yīng)似的,雙雙生了場大病,把我們都給急壞了,可是病好了之后,兩個人都變了,感情一下子好得不得了?!?/br> 話說完,陳衡生還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一想到那時那么調(diào)皮搗蛋的人,到現(xiàn)在也變成了懂事的大人,心中都不由得感慨時光真是不留人?。?/br> 心中感慨還未發(fā)出低頭時卻只見到陳初善蒼白了臉,微紅的眼眶,似乎馬上就有淚要流淌。 “這……這是怎么了?”很久沒見過女兒這般難過的樣子,陳衡生一時還慌了神,不禁回憶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話說得不太恰當(dāng)。 而兩父女在書房這一頓聊,不由得也驚醒了同樣沒睡踏實的何簡兮,起床離開臥室走到書房,便見得陳初善拿著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一旁的陳衡生不知所措。 “怎么了?老頭子你訓(xùn)初善了?”先入為主的,何簡兮蹙著眉走到陳衡生面前。 這忽然女兒失了控,老婆還冤枉人,陳衡生一下子別提多郁悶,著急的想要解釋,還沒開口,陳初善先道。 “媽,軍永表哥今晚逼婚紫見來著,還動了保安,你啥時候給姨父說說,讓他該好好管管了?!彼查g恢復(fù)了正常表情,陳初善裝作沒事的樣子對何簡兮說著。 好嘛!這一下可算是點到□□了,何簡兮頓了兩秒鐘,臉色直接變了,轉(zhuǎn)頭就往臥室走。 陳衡生沒想到陳初善冷不丁的居然開了大招,看著何簡兮氣沖沖的背影,感覺不妙,趕緊跟上去。 臥室的門被關(guān)上了,但是陳初善能聽到動靜,無非就是何簡兮要深夜呼叫姨媽,來好好聊一聊子女教育的問題。 關(guān)上書房的燈和門,陳初善臉色平常的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后坐下,將鋼筆上好墨水,繼續(xù)寫著自己的工作日志。 寫完之后走到窗前,小區(qū)的綠化帶里有一些微弱的燈光,有的還一閃一閃的,。 忽而覺得屋里有些悶,伸出手將窗拉開,讓窗外的風(fēng)透進來。 可是那吹進來的風(fēng)不但沒有讓屋里變得透氣,反而還掠奪了屋里僅有的溫度,叫人瞬間從頭冷到腳底。 綠化帶里一閃一閃的燈滅了,相繼的,其他的燈也隨之都熄滅了,只有遠(yuǎn)處去小路旁還留有幾盞燈照明,銀白色的冷光照耀,帶走了最后殘留于眼底的暖。 風(fēng)吹得窗簾沙沙作響,房里全是冷意,陳初善卻沒有理會,而是走到床頭,拿起了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