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晗對鄰家的事情略有耳聞，聯(lián)想到江暖今日的回答，便知曉了些東西。

    這世上的人啊，有時真是薄情，許晗覺得江暖就像是一座孤島，島上荒無人煙，拋棄與寵愛并存，荒誕與珍愛上演，沉默著，忍受著，似乎就要悄無聲息地沉入無邊海底，然她看向他時的眼神，卻讓許晗平日冷硬的心軟化起來，原因無他，她的目光太像當年的他了。

    掙扎，痛苦，自責，沒日沒夜的困于夢魘之中，身陷泥澤無法自拔，卻唯獨比他多了份……渴望。

    那雙眼睛，讓他忍不住生了惻隱之心。

    許晗半睡半醒中，聽到客廳傳來一陣躁動，接著是東西摔到地上噼里啪啦的聲音，他的房門被人狠狠地拍打，門外人見門沒打開，又往門上踹了幾腳，嘴里不干不凈地罵了幾句，鬧了好一會，才悻悻歸于平靜。

    許晗蹙著眉頭，臺燈昏暗下，他長長的睫毛微顫，到底卻沒有睜開眼睛。

    *

    梁靜挽著江暖的胳膊，紅著臉給江暖說這周同楚賀之間發(fā)生的事情，大意就是她躲在人家學校門口等了半天，連個人影都沒瞧見，滿心失落，一步三回頭地轉身欲離去，結果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同學，她回來，便看到唇紅齒白的少年站在樹下對她微微一笑，然后將她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學生卡遞給了她。

    “他跟我說話了啊，他喊我同學啊！”梁靜笑得合不攏嘴巴，趴在江暖的肩膀上開心地不得了。

    “然后呢？”等梁靜笑得差不多了，江暖問她后續(xù)。

    “呃……然后他就走了?！绷红o低下頭。

    “沒了？”江暖又問。

    梁靜瞥她一眼，猶豫下說：“好像就……沒了?！?/br>
    哦，明白了，原來是窮開心，此情無關風與月。

    “但是我好開心。”梁靜從江暖身邊快走幾步，步伐輕盈，身后的馬尾辮最青春，她眼睛笑得如同彎月，“暖暖啊，他就站在樹下，離我那么近，近到我感覺自己再往前走一兩步，就能擁抱住他了……我是不是太不矜持了，可我真的好喜歡他?！?/br>
    “知道啦?！苯兄L長的音調，糯軟的味道，“知道你喜歡他，全世界都知道了。”

    “不?！绷红o忽然很認真的對江暖說，“不需要全世界知道，只要他知道就行。”

    江暖微愣，面前的梁靜卻忽然撲進她懷中，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溫暖的擁抱。

    同梁靜鬧了會，等到學校，江暖的心情比較愉快，桌子上放著上個星期發(fā)下來的英語卷子，江暖看自己的得分，一百三十八分，康佳轉過身來用艷羨的目光盯著江暖看，江暖害羞地笑了笑，然后把卷子夾在書中。

    生活似乎沒有多大的變化，關于李華結婚與否。

    江暖知道自己只需要低著頭，看著腳下的路，每一步每一個腳印都認真走下去。

    每周去沈叔叔家卻漸漸成了江暖所期待的事情，雖然她很少再遇見許晗，不過總是懷著期許的心情，似乎生活中所有的苦惱都能被一掃而光。

    為了偶爾能看到許晗從樓下走上來的身影，江暖總喜歡站在靠窗的位置。

    江暖總想在許晗身上汲取些什么，比如溫暖與勇氣，比如保護與安全感，旁人只見他孤僻與尖銳，但江暖覺得，許晗是個大太陽，是那種寒天冷月里的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總讓人忍不住想打滾微笑。

    今天下午回家時，江暖正一個人坐在客廳里寫作業(yè)，忽然聽到了敲門聲，還有苗苗小聲的呼喚，語氣頗為著急：“暖暖姐，暖暖姐。”

    “苗苗?！苯贿厬曇贿叴蜷_門，“怎么了？”

    然后她就看到苗苗身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小朋友，小朋友把頭扭到一邊，江暖只能瞧見他柔順的頭發(fā)上一個乖巧的旋，苗苗拽著小朋友的胳膊，死命把他拉住。

    “跟誰打架了嗎？”江暖也不管不認識這個小朋友，一把將兩個孩子拉進來，讓他們坐在客廳沙發(fā)上。

    “暖暖姐，你幫許澤包扎一下傷口好不好，我不會?！泵缑绱蟠蟮难劬餄M是心疼，眼睛里甚至噙上滾guntang燙的一滴大淚珠，隨著說話的動作便落下。

    江暖還未安慰，那個小男孩也就是許澤無奈道：“哎，你怎么又哭啊?！?/br>
    原來他就是苗苗口中的許澤啊，一直聽苗苗說起，卻從未見過，江暖覺得這個小男孩長得真好看，眼睛又大又黑，酷酷的模樣，睫毛長得就連江暖都有些羨慕。

    江暖找來家里的醫(yī)藥箱，又煮了個雞蛋，她半跪在地上，先準備用酒精將許澤胳膊上那些流血的傷口輕輕擦拭，語氣帶著對小孩特有的憐愛：“有些痛，忍著點哦。”

    “我又不是小孩子?！痹S澤察覺到她語氣里的溫柔，撇了撇嘴巴反駁道。

    江暖聽到許澤的這句話，微微一笑，許澤的臉紅了，待上藥時，縱然眉毛皺成一團，這個男孩還真的是一句痛呼都沒說，倒真讓江暖有些意外，江暖將雞蛋剝開，要給許澤揉淤青，許澤微偏過頭，一下子就躲過去了，他吞吞吐吐道：“jiejie，我自己來?！?/br>
    “好。”江暖將雞蛋遞給他，看著許澤強忍著痛意敷雞蛋。

    她將藥箱放回原處，又給兩個小朋友倒了兩杯橙汁，然后坐到兩人對面問道：“許澤是怎么受的傷？”

    許澤繼續(xù)抿著唇敷雞蛋，倒是苗苗低下頭哽咽著說：“是小胖總拉我頭發(fā)，嗚嗚嗚，許澤才跟他打架的。”

    原來如此，情有可原。

    江暖摸了摸苗苗的頭，安慰下她，又笑著揉了揉許澤的頭發(fā)，手感是出乎意料地柔順，她方才就想摸摸看了，她用溫柔的語氣囑咐：“下次遇到這種事情，就告訴老師，別跟人打架了好不好。”

    許澤的動作都呆滯了，待反應過來，他把臉扭到一邊，耳朵尖卻是guntang的紅。

    兩個小孩在江暖家消磨了大半時光，苗苗嘰嘰喳喳給江暖說著自己學校的事情，許澤也漸漸放開性格，和江暖有一茬沒一茬地聊天。

    待到李奶奶回家了，又跑來江暖家叫苗苗回去，苗苗才依依不舍地走了，許澤也準備離開，江暖不知道他家在哪，想送送他，結果許澤揮揮手，站起來背起書包，一邊走一邊說：“沒事jiejie，我家很近的，我先走了?！?/br>
    江暖未來得及說話，許澤已經噠噠噠地跑下樓了。

    “你路上小心點?！苯诤竺婧耙痪?。

    “知道了?！痹S澤遙遙答到。

    許澤跑出了江暖的小區(qū)，才從書包里掏出電話，打開電話，已經有七八個未接電話了，他未在意，又把電話塞回書包里，然后在路邊打了個出租車，麻利地報出一個小區(qū)的名字。

    天色昏暗，已是夜晚九點多鐘，許晗回到家，也沒有開燈，徑直走到自己的房間里，他將書包扔在床上，忽然聽到床上傳來哎呦一聲，許晗打開燈，許澤從床上醒來，雜毛茸茸，一臉睡意朦朧的樣子。

    “哥?！痹S澤將許晗的書包推到一邊，一邊抱怨道，“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我等你都等睡著了?！?/br>
    “你怎么跑來了?！痹S晗望著床上的許澤，微微皺了下眉頭，他注意到許澤臉上的傷。

    許澤麻利地從床上跑下來，卻看到許晗依舊盯著自己不放，漸漸便不敢亂動了，但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等了半天，許澤的眼淚都快憋出來時，許晗才把電話拿出來，打出去了個電話，寥寥幾語“他在我這”，掛斷電話后，許晗將手機扔在床上，捏了捏眉骨后對許澤說：“今晚睡這?！?/br>
    許澤心中雀躍，立馬不傷心了，他仰起頭對許晗說：“哥，我餓了?！?/br>
    許晗瞥他一眼，眉眼淡淡：“家里沒吃的?！?/br>
    許澤早就料到了，他給許晗說：“我來時買了好多東西呢，你給我煮方便面吧哥?！?/br>
    許晗這才注意到房間里放在地上的東西，他低頭看向許澤，許澤此刻正一臉期許，許晗忽然伸手將許澤的臉蓋住，順手一轉，許澤便暈頭轉向，一屁股坐到地上了，接著許澤聽到他哥說：“自己煮去?！?/br>
    最后還是許晗給兩人煮了方便面，打了三個雞蛋在里面，廚房重新被使用，冷清的氣氛似乎因為多了一個人而漸漸回溫，待煮好面，許澤在旁一邊吃一邊同許晗說話，許晗偶爾從嗓子里應兩聲，許澤給他哥講自己臉上的傷是怎么來的，又說到小胖是如何如何可惡，他今天如何如何和他打架。

    講真，許晗真沒興趣也沒欲望想知道，不過在聽完許澤興奮的講述后，他破天荒地指導一句：“誰打你，你打回去，打狠點?！?/br>
    這和暖暖姐說的不太一樣啊，許澤撓了撓自己的頭發(fā)，想了想，又相信凡他哥說的話都是對的。于是重重地點頭嗯了一聲，他想起江暖，又對許晗說：“哥，我今天見到了個jiejie，好漂亮好漂亮?！?/br>
    這貧瘠的形容詞真一言難盡，許晗沒理會許澤說的話。

    “還很溫柔呢?！痹S澤怕許晗不信，將兩個胳膊張開，再接再厲道，“我身上的傷口就是她給我處理的，她笑起來好看得不得了，就像就像……就像小雪女一樣?！?/br>
    小雪女是當年許晗送給許澤的六歲生日禮物，一個水晶球里的一個穿著白裙子起舞的小姑娘，許晗本沒打算買這個的，無奈許澤一看到這個水晶球便走不動腳了，死死把水晶球抱到懷里，怎么也拉不走，于是從商店里出來，許澤的手里就多了這么個東西。

    許澤很喜歡那個水晶球，還給里面的姑娘取名小雪女，直到現(xiàn)在依舊寶貝。

    許晗覺得許澤很聒噪，他已經把飯吃完，便起身離開，輕飄飄落下一句話：“記得洗碗?！?/br>
    然后留下許澤一個人在餐桌上可憐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