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暖沒想到回家后看見了一個人:沈臣希。 沈臣希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長胳膊長腿的,電視機(jī)開著,聲音不大,里面正放著小孩子才會看的動畫片,沈臣希此刻正低頭翻看著某個東西,見江暖一臉詫異地盯著他,自然而然說了句:“怎么才回來?” 江暖有些懵,她覺得是不是自己走錯了地方。 “別看了,是你家沒錯?!鄙虺枷M嘲l(fā)上一靠,姿態(tài)隨意,但少年無形中良好的教養(yǎng)讓人不覺厭惡,“我爸讓我過來的,說是一家人,好好吃個飯?!?/br> 在說到一家人這三個字時,沈臣希故意咬重語氣。 “哦。”江暖淡下眉眼,背著書包回到自己的房間,過了會卻還是到客廳來,她給沈臣希倒了杯白開水,放到茶幾上,說了句,“來者是客?!?/br> 江暖順眼看到茶幾上放的翻了一半的相冊,原來他方才看的是這個,她難得惱怒地瞪了沈臣希一眼,將相冊收起來,抱在懷中。 沈臣??粗@副模樣,真像只齜牙咧嘴的兔子,看上去柔柔弱弱,實際上從不甘拜下風(fēng)。 沈臣希是個無賴,江暖從第一次看到他時便知,只見沈臣希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原來你從下到大都是一副模子刻出來的。” 江暖自打小便是乖乖的模樣,即使照照片,也站得規(guī)規(guī)矩矩,乖乖巧巧地盯著鏡頭看,笑得靦腆。 江暖正想反駁時,沈臣希卻已認(rèn)認(rèn)真真地盯著動畫片看了起來,江暖一肚子悶氣無處發(fā)泄,她不再理會沈臣希,將相冊拿進(jìn)自己的房間里。 江暖趴在自己房間的書桌上寫作業(yè),她努力想要忽視家里陌生的存在,這時門鈴卻響了起來,她以為是沈偉來了,正準(zhǔn)備起身,就聽到苗苗在客廳疑惑地問:“哥哥是誰?” 苗苗帶著許澤一同來的,今兒放學(xué)時候,許澤帶苗苗去商店買了巧克力,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走,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江暖,許澤裝作漫不經(jīng)心,其實隱約試探:“是那個jiejie啊,我感覺jiejie人挺好?!?/br> 苗苗吃巧克力染了一圈嘴角,她捧著巧克力很贊同地點點頭:“暖暖姐超級溫柔呢?!?/br> 許澤提議:“要不,我們?nèi)タ纯磈iejie?!?/br> “好啊?!泵缑绯酝晔种械那煽肆Γ荒樞腋5谋砬?,許澤看了兩眼,于是將手中所提袋子里的薯片遞給苗苗,苗苗搖搖頭,從背后掏出兩顆棒棒糖,剝好后將一顆塞進(jìn)許澤口中,一顆塞進(jìn)自己口中,甜得笑彎了眼。 沈臣希低頭看著一臉好奇的苗苗,又看了一眼苗苗身后有些不友好眼神的許澤,聽到江暖從身后走來的聲響,他挑了眉,回答苗苗的問題:“我是這家的‘客人’?!?/br> 陰陽怪氣,江暖沒理會他。 “苗苗?!苯〈藭r喚聲苗苗,也看到了許澤,于是微笑著道,“許澤也來了?!?/br> 許澤矜持地點點頭,努力控制住見到江暖的喜悅:“是苗苗帶我過來的。” 沈臣希說了句:“小鬼?!?/br> 許澤瞪沈臣希,沈臣希半笑地望過去,或許又覺得欺負(fù)小孩沒甚意思,于是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在沙發(fā)上看他的動畫片。 許澤也盡量忽視沈臣希,家中沒有飲料,倒是有剩下的檸檬,江暖給兩小孩沖了檸檬蜂蜜水,結(jié)果沈臣希見了,將自己的白開水推出去,給江暖說句:“我也要?!?/br> 許澤看著沈臣希皺著眉頭:“小孩子才會喝的東西,jiejie,我不喝?!?/br> 沈臣希沖許澤笑:“我當(dāng)然無所謂?!?/br> 許澤忍住朝沈臣希翻白眼的沖動,江暖在這呢,他要注意形象。 許澤和沈臣?;蛟S八字不合,打第一眼,許澤便不喜歡沈臣希,在江暖家磨蹭了半個多小時,離開之前,許澤還趁江暖不注意時狠狠瞪沈臣希一眼,沈臣希則似笑非笑,那個大的人窩在沙發(fā)里,像個無賴。 再過會兒,沈偉和李華回來了,小小的客廳顯得擁擠而熱鬧。 沈偉看著不成調(diào)的兒子,低著聲音說:“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哪敢?”沈臣希歪著頭,戲謔的目光,“老爸的命令,我哪敢不從?!?/br> 江暖很自覺地幫李華提買來的菜,今天李華做火鍋,食材都已經(jīng)買好,江暖去廚房幫李華洗菜,沈偉跟沈臣希則在客廳里,電視里不知放著什么節(jié)目,主持人夸張而喧鬧。 江暖抬眼,看到李華有溫柔的目光,順著她的目光,江暖看到客廳里父子二人的背影。 于是江暖低頭,將青菜在水龍頭下用力地洗。 吃飯時江暖才知曉,沈臣希早在半月之前就因?qū)W校放假而回國了,結(jié)果他誰也沒通知,先一個人天南海北逛去了,要不是沈偉同事的與沈臣希同班的兒子也回國了,恰巧提到了沈臣希,要不然沈偉恐怕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沈臣希的下落。 特別是當(dāng)沈偉給沈臣希打電話,問他人在哪兒,沈臣希說在學(xué)校。 沈偉在電話里給他說,如果再不回來,就別回來了。 沈臣希知道他老子的脾氣,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于是乖乖跑回來了。 吃完飯后,沈偉要載著沈臣希離開,沈臣希道:“您老今不住這兒?!?/br> 沈偉并不住這,沈臣希知曉,但他就是喜歡讓旁人不安生。 “送你回去,少廢話?!鄙騻サ?。 “別,我自己打車回。”沈臣希擺手,他看向一旁站立的江暖,微微一笑,意有所指,“是吧,不麻煩其他人多好?!?/br> 最后是李華出言挽留,要沈偉今晚住這,沈偉為難的表情,看了一眼江暖,又思考片刻道:“算了吧,我還是送臣?;厝?,沒事?!?/br> 江暖低著頭,不自覺地揉著手指頭。 李華出去送沈偉,客廳忽然就剩她一人,江暖移動下腳,小腿已經(jīng)有些發(fā)麻,她在心中嘲諷自己,江暖,你真沒出息。 每個人都渴望幸福快樂的生活,恐李華更是,這么多年寂寞,江暖覺得自己太不懂事,太恣意妄為,她有些后悔方才舉動。 李華回來后,江暖遲遲未動,她站在客廳里,輕輕地說:“對不起,媽?!?/br> 李華沒想到江暖會道歉,為了方才那件事,江暖嗓子不舒服,她很認(rèn)真地說:“再給我一點時間,媽?!?/br>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可以努力去接受。 江暖聽見李華問她:“你不喜歡沈偉嗎?” “沒有?!苯瘬u搖頭,“沈叔叔人很好?!?/br> 于是李華笑了,走到江暖身邊,她摸了摸女兒的面容,用一個母親溫柔的聲音告訴她:“那就別快想,去睡吧?!?/br> 許晗坐在床上,一點亮紅在黑暗中閃爍,客廳里傳來男女嬉笑調(diào)情的聲音,他充耳未聞般,煙霧在黑暗中彌漫,漸漸將他籠罩,片刻,許晗忽然被嗆到,連連咳嗽起來,似要將肺咳出來,他立馬跑下床在垃圾桶旁干嘔起來。 吐出幾口酸水,許晗的眼角是發(fā)狠的紅。 再也無法忍耐,許晗將房門打開,拿起凳子直接扔在客廳那對人的身邊,噼里啪啦的巨大聲響,將一旁的女人驚得一抖,許晗冷眼看著客廳里與他面容幾分相似的男人,語氣冰冷:“能滾遠(yuǎn)點嗎?” 他像只兇獸,處在暴怒的邊緣,似乎隨時可以撲上去將對方撕碎。 許立遠(yuǎn)穩(wěn)了穩(wěn)心志,看著房門口的許晗,心中厭惡不言而喻,他看著同自己似乎一般身高的兒子挑釁著:“怎么,嫌棄你老子了?!?/br> 許晗沒有吭聲。 似乎沒說夠,許立遠(yuǎn)看著許晗極力克制的目光,一字一字往外說:“是不是想要殺了我,對了,差點忘了,你以前可是殺過人的?!?/br> 許晗渾身緊繃,他的瞳孔驟然縮緊。 許立遠(yuǎn)字字誅心:“你這個——殺人犯!” 一旁的女人,不知是許立遠(yuǎn)從哪個酒吧帶回來的,妝容妖艷,一身酒氣,女人咋咋呼呼,小臉在聽到殺人犯三個字后一白,她看著陰沉戾氣的少年,趕忙問道:“什么殺人犯,這是你兒子?” “對啊?!痹S立遠(yuǎn)笑得愈發(fā)殘忍,故意用炫耀般的口氣道,“我兒子,一個殺人犯。” 如何對待世上所有的怨,所有的恨,是該自刎以謝罪,還是拼死對抗,直到被吞噬,被淹沒,連骨頭都被噬得一干二凈,清清白白。恨是如此,那些愛呢,又該如何,是捧在手心,還是任它摔個粉身碎骨,了無全尸。 電話響了,一聲接著一聲,許晗低著頭,嘴角是青紫的傷口,客廳里有幾滴鮮血落在潔白的地板上,不是他的,許晗將臉埋進(jìn)陰影之中。 過了一會,電話掛斷了,就在許晗以為它不會再響起時,鈴聲在這空蕩蕩的屋子里,又再次喧鬧。 鈴聲將他一點一點拉回現(xiàn)實。 他終于從地上起身,去屋子里拿手機(jī),黑暗里手機(jī)的屏幕上明明晃晃的兩個字,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他動了動手指,去接聽,江暖似乎把手機(jī)貼得很近,近到他幾乎聽到她呼吸的聲音。 “許晗。”江暖低聲喊他的名字,未聽到對面回應(yīng),她輕聲問,“你在嗎?” 許晗實在懶得回答。 江暖將手機(jī)放在枕頭旁,她枕著軟軟的枕頭,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許晗?!苯┰S睡意染上眉間,她將臉龐在枕頭上蹭了下,問道,“你信佛嗎?” 許晗坐在地上,曲著一條腿,左手搭在腿上,他像一個孤獨的鬼。 江暖沒等許晗回答,她自顧自地呢喃:“我相信,我想佛一定是很慈悲的,人們傷心難過時,把所有痛苦都給佛訴說,佛是最好的聆聽者,說不定,冥冥之中,佛會派個人來拯救你?!?/br> “會的,一定會有那個一個人的?!苯仙涎郏p輕道,“要不然,人活一輩子,多苦?!?/br> 江暖已沉沉睡去,過了好久,許晗才將電話掛斷,他輕輕顫抖著眼睫,冰冷的血液似乎在體內(nèi)漸漸回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