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良若是想與一個人打好關(guān)系輕而易舉, 在和少年聊了幾句后，少年便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龐瑾。”

    少年如是說。

    晏良笑道：“我叫晏良?！?/br>
    龐瑾聽到后露出了奇妙的神情, 似是驚訝, 卻又夾雜著別的情緒。

    “這雨下得真大。”晏良感嘆，“我出門前分明是個艷陽天, 毫無預(yù)兆?！?/br>
    龐瑾點(diǎn)頭贊同，他正是因為今日天氣好才出了客棧在汴梁城中閑逛，結(jié)果大雨忽至, 他和小廝在奔跑的人群中分散了，如今只能在這陌生的地方等雨停。

    他這樣想著，面上便露出些許憂色。

    “不要緊的, 這雨再下個兩刻便會停了。”晏良道。

    龐瑾奇怪地看他一眼, 不知晏良為何會如此篤定。

    他只當(dāng)晏良是隨口一說，并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和晏良轉(zhuǎn)而又聊起別的。

    兩人都是健談的人, 對著瓢潑大雨竟然談上了頭，龐瑾獨(dú)身出遠(yuǎn)門, 毫無防備之心, 只覺晏良此人句句合他意, 心里便忍不住竊喜, 當(dāng)年他祖父在外遇見了一個叫晏良的朋友，難不成他也能交到一個叫晏良的朋友？

    龐瑾一高興, 便忍不住說出了他祖父有個叫晏良的朋友一事。

    晏良笑意盈盈：“真巧?！?/br>
    可不是巧嗎, 剛想著過去的朋友, 朋友的孫子就出現(xiàn)在了眼前。

    而且祖孫倆遇見的晏良還都是同一個人。

    如果可以，晏良希望這樣的巧合多來點(diǎn)。

    晏良沒有追問有關(guān)龐瑾祖父的事，畢竟一個陌生人突然追著自己問家事，即使再心大也會覺得奇怪。

    龐瑾和龐昱十分相像，連笑起來的傻樣也與他祖父頗為相似，但龐昱不會武，龐瑾卻練了武。

    晏良瞄著龐瑾手心中顯露的劍繭，若有所思。

    雨停后已是傍晚，天色已暗，晏良問道：“你住在何處？若是順道一塊兒走吧?！?/br>
    龐瑾欲言又止，在晏良疑惑的視線中道：“我住錦里客?！?/br>
    “我不認(rèn)得路?！?/br>
    少年苦兮兮地說。

    晏良：“……巧了，我沒聽過這客棧名?！?/br>
    龐瑾震驚：“你不是京城人嗎？”

    晏良無奈道：“我是，但誰說京城人一定得認(rèn)路了？”

    皇帝不也是京城人嗎，人家也不一定能認(rèn)得路。

    更何況趙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這些天憑著以前的記憶轉(zhuǎn)了一圈也只去了幾個有印象的地方，錦里客棧這個名字他卻是連聽都未曾聽過。

    周圍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回了家，晏良和龐瑾兩個人站在街邊無語相對。

    晏良想了想，向一個路人問了錦里客棧的位置，錦里客棧正好與太子府邸相反，他便與龐瑾道了聲再見，分開而行。

    他碰見了故人之孫而心情愉快，穿過兩條街后晏良轉(zhuǎn)彎，正巧對上苦兮兮地站在角落里的龐瑾。

    晏良：“……錦里客棧不是在城西嗎？”

    龐瑾見了他如見救星，扒著晏良的胳膊不松手，哭訴道：“我以為我能走回去的！”

    據(jù)龐瑾所說，他記著那位好心人指的路線，認(rèn)真地往住處走，誰料走著走著迷失了方向，正苦惱著又見到了晏良。

    “我不會認(rèn)路！”

    龐瑾大聲。

    不認(rèn)路和不會認(rèn)路是不一樣的。

    晏良懂了，這家伙是個路癡，難怪之前欲言又止。

    想著這家伙好歹是龐昱的孫子，晏良當(dāng)了回好長輩，領(lǐng)著龐瑾回了錦里客棧，途中數(shù)次將走錯路的龐瑾揪回正道。

    “……你既然不認(rèn)路，為什么還跑來京城？”

    晏良忍不住問他。

    “我爺爺?shù)呐笥言嵩诰┏峭獾纳缴?，我是來替他掃墓的?！?/br>
    龐瑾回答道。

    晏良沉默了一瞬：“……那位叫晏良的朋友？”

    龐瑾點(diǎn)了點(diǎn)頭。

    晏良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等到了錦里客棧，龐瑾的小廝正站在門口心急如焚地等待著他，見龐瑾平平安安地回來后對著晏良千恩萬謝，還想著叫輛馬車送他回去。

    晏良婉拒，笑道：“路不遠(yuǎn)，就當(dāng)做鍛煉了?！?/br>
    龐瑾試探道：“明日你可有空？不如咱倆再約個時間見見？”

    晏良應(yīng)了下來：“明日申時我來找你?！?/br>
    向主仆二人告別，晏良轉(zhuǎn)身往太子府邸走。

    掃墓……

    晏良在街道上慢悠悠地走著，心里想著龐瑾之前說的話。

    他心里百味陳雜，踏著夜色沉默地回了太子府邸。

    府中早已因太子回來的比往常較晚而派出人去找他，見太子平安歸來，下人們皆松了一口氣。

    太子自從病愈搬出宮外便顯得活潑了許多，總是往外跑。在課業(yè)上也被老師多加稱贊，連官家也因太子發(fā)現(xiàn)的新奇玩意兒而稍稍對太子熱情了些。

    晏良見他們一臉放松，知道他們擔(dān)心了許久，便歉然道：“是我不好，讓你們擔(dān)心了?！?/br>
    眾人受寵若驚，忙擺手道這算不得什么。

    晏良笑了笑，道：“今日下了雨，我回來的便晚了些。這樣吧，今后我若是出去，會帶人出去，不會讓你們再擔(dān)心了?！?/br>
    他這樣說也是有考慮自個兒總是往外跑保不準(zhǔn)會被有心人揪住這點(diǎn)告訴皇帝，畢竟光是太子這個身份就是一個□□煩，帶一個人往外跑也算說得過去。

    夜深人靜之時，房中亮著燭火，微黃的燭光將房中映成暖色。

    晏良趴在床上，看大雪輕輕咬著他的手指。幼貓的牙齒還沒長齊，只有麻癢的感覺，并不疼。

    【你今天的心情很復(fù)雜?！?/br>
    系統(tǒng)冒泡。

    【我希望你能開心一些，這不僅是出于對能量的渴求，還有對你的關(guān)心?！?/br>
    【謝啦。復(fù)雜當(dāng)然是復(fù)雜的，但我其實(shí)也不怎么傷心，只是有些……意難平。】

    晏良回應(yīng)它。

    【人生難免一死，我大概算是幸運(yùn)的。今晚睡明日醒，還是一條好漢子?！?/br>
    系統(tǒng)感知到晏良確實(shí)如他自己所說那般，便放下心來，和晏良又嘮嗑了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晏良瞅了瞅咬著自己手指的大雪，又想到系統(tǒng)，總覺得自己像是養(yǎng)了兩個寵物。

    ＊

    第二天，晏良他又一次被皇帝召進(jìn)了宮。

    晏良納悶，按理說太子進(jìn)宮的日子就那固定的幾天，這連著兩日都喊他進(jìn)去又是怎么回事？

    等到了皇宮，晏良才知道有人把他這些天一個人往外跑的事給報了上去。

    晏良說生氣也不生氣，他也懶得去找上報的那個人，畢竟一國太子總往外跑確實(shí)不像樣，那人出發(fā)點(diǎn)也許是好的。

    趙佶雖然因此事叫了太子入宮，但其實(shí)并不在意這件事，只不過是為了裝裝樣子，畢竟他自個兒就是偷跑出宮跑上癮的主。

    “你若是想出去逛，多帶些護(hù)衛(wèi)?！?/br>
    趙佶見了晏良便先說了這句話。

    晏良點(diǎn)頭稱是。

    趙佶又道：“太傅說你近日學(xué)業(yè)進(jìn)步，對你夸贊有加，你玩歸玩，莫要擱置學(xué)業(yè)。汴梁城確實(shí)熱鬧，但江湖人太多，金風(fēng)細(xì)雨樓和六分半堂還是死對頭，太過危險了。”

    “兒臣知曉?！?/br>
    晏良點(diǎn)頭。

    趙佶想了想，將手中的畫筆擱下，問道：“你武藝學(xué)得如何？”

    晏良謙虛道：“中下水準(zhǔn)，比不得江湖上的高手?！?/br>
    他對自己的實(shí)力還是有點(diǎn)信心的，就算遇見了打不過的人，還有當(dāng)年制的藥，反正是死不了的。

    趙佶道：“你若是想在汴梁城中平安無事，還是得好好練武?！?/br>
    晏良聽了他這一串話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趙佶這話說的顯然是對汴梁城中的危險深有體會，甚至還心有余悸，一直在強(qiáng)調(diào)汴梁城中很危險。

    如晏良所想，趙佶去年年末偷溜出宮去了城中的青樓，正巧碰見江湖人斗毆。他險些被牽連進(jìn)去，自那之后沒再敢出宮，見太子總是往外跑，便忍不住替他擔(dān)心。

    至于突然想起來這回事則是因為他又心癢了。

    家花不比野花香，縱然后宮佳麗三千，兒女遍地，趙佶也獨(dú)愛宮墻外花花草草。

    聽太子在京城中四處亂逛時，趙佶隱隱約約還有點(diǎn)羨慕，他可不像太子，出個宮都得被人管著，因此很是理解太子出門不帶人的行為，但京城中確實(shí)亂，趙佶可不想太子被卷進(jìn)江湖紛爭之中——到時候他只怕又會面對鋪天蓋地的折子，趙佶怕這怕得很。

    緊接著趙佶又隨口將今日早朝時諸葛神侯道太子既封，應(yīng)早日入朝聽政一事說給了晏良聽，這些事自有人準(zhǔn)備，他只是提前知會晏良一聲，好讓他能有個底。

    政事與興趣之間趙佶的選擇永遠(yuǎn)是后者，他對待政事的敷衍顯而易見。

    晏良看在眼里，等離開皇宮后坐在馬車上時，他忍不住想：要不篡位吧？

    如今的大宋于腐朽中已顯頹勢，且滿是蛀蟲，若是再繼續(xù)下去，只會沿著他所知道的軌跡發(fā)展，北宋滅，南宋起。

    他掀開簾子，看見沿街的熱鬧場景，欣欣向榮，一片繁華。

    天空一碧如洗，微風(fēng)攜著花香穿過大街小巷，一如當(dāng)年他初至汴京、在白玉堂的馬車中所見到那般。

    誰也不忍心放任這樣的景色消失。

    錦衣少年于馬車中望著街道上的景象，睫羽微垂，不知為何顯露出悲天憫人的意味，有人看在眼中，有人記在心里，有人不屑一顧，亦有人冷眼旁觀。

    然而，他只是在想——

    篡位這事兒難不難呢？

    要是沒弄好保不準(zhǔn)直接丟了小命啊。

    任誰也想不到當(dāng)今太子，此時此刻腦中竟是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想歸想，晏良也明白篡位這事不可能。他一沒權(quán)，二沒勢，就是個空頭太子，就算想要篡位大概連篡字還沒寫完就被逮住了。

    晏良放下簾子，又懶洋洋地靠在廂壁上，閉上了眼睛，暫且不去想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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