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北洛不知睡了多久,才漸漸醒來。視野里的天空模糊,頭腦昏沉中只覺得身體發(fā)冷,肩膀后背都有火辣辣的痛感。原本抱著自己的巫炤已不見了蹤影,只剩他一個人靠在一棵大樹下,身上穿著破爛的粗麻布衣,上面沾滿了鮮血和泥土,臟得不成樣子。舉目所見白雪皚皚,但卻不是之前熟悉的鹿溪山道,而是一些古怪的石頭建筑。 “巫炤?凌星見?”他吃驚地喊道,周圍毫無回音。 “這里是……巫之國?”北洛勉強撐著樹干站直身體,再仔細端詳自己的手掌和裝束,“那這個是……天海的身體?” 難道是幕后敵人趁他昏迷時將他的意識拖入了另一個夢境?但為什么是巫之國呢?巫炤和凌星見此刻又在何處?一個接一個的疑惑紛雜而至。身上的新傷還在滲血,像是經(jīng)歷過生死之戰(zhàn)一般。他記得上一次和劉兄進入這個夢境的時候,除了那只地底冒出來的海怪外,這里分明空無一人。而以那只怪的實力而言,絕不至于令天海傷成這樣。 思來想去難以索解,與其在這里傻等,還不如去四周探一探。正在這時,他忽然聽到右前方的樹叢中傳來細微的人聲,好像是嬰兒的哭音,于是辨明方向,小心地走了過去。只見灌木叢旁躺著一個女子,腹部鮮血淋漓,已是奄奄一息,懷里的嬰孩正在哭鬧不止。 “比木!”他認出了對方的面容,正是曾經(jīng)在夢里和天海一起來到巫之國的另一位戰(zhàn)士。 比木緩緩睜開眼睛,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天……海?太好了,你還活著……” 北洛皺眉:“比木,出了什么事?是誰打傷你?”他將比木扶起來靠在自己懷里,試著在自己身上摸索草藥。 “我們被騙了……萬奚也好,那些戰(zhàn)士也好,還有整個玳族,都被騙了……”比木搖頭苦笑,“天海,我們不該來這一趟……你帶上齊音,趕快逃……一定要回去告訴大家……” 被騙了?北洛聽得云里霧里,正想再細問,卻聽見樹叢外忽然傳來沙沙聲,聽上去像是什么東西在成群結(jié)隊的聚集。緊接著一只又一只冒著紫霧的下等魔出現(xiàn)在在面前,把兩人和嬰兒圍了個結(jié)實。 北洛冷哼:“還真是糾纏不休?!毖巯绿珰q不在手邊,只得在樹叢里撿了一根粗木棒做武器,希望能闖過眼前的難關(guān)。 “不行,它們數(shù)量太多了,你戰(zhàn)不過的。”比木按著傷口,掙扎著想要幫忙,卻是全無力氣。 北洛低聲道:“我想辦法把它們引開,你找機會帶著齊音躲起來?!?/br> 他下手毫不容情,邊打邊退。那群魔被他的挑釁激發(fā)了兇性,拋下比木和嬰兒不理,全部追逐著他而去。這群下等魔實力并不強,但架不住一群又一群的車輪戰(zhàn),如同潮水一樣無窮無盡。天海的身體本來就受了傷,這時哪經(jīng)得起長時間的大力消耗,沒多久就汗如雨下,進攻和閃避的動作也越來越遲緩。 “可惡,還沒完沒了了?!北甭逶僖仓С植蛔。蛟诘厣喜煌4瓪?,心底憋屈的怒火越來越盛。自打離了天鹿城開始,他就流年不利,一路上大大小小戰(zhàn)斗就沒停過,好容易睡個覺休息下也要在夢里干架。最該死的是身體還不聽使喚,妖力不能動就意味著他的傷好得很慢,層層疊加讓人整日里氣虛力軟,讓他不由得想起小時候那段東躲西藏的逃亡記憶。對于脾氣暴烈,性情驕傲的王辟邪來說,連戰(zhàn)斗都戰(zhàn)不痛快,受這種鈍刀子磨rou的痛苦還不如一刀宰了他。 “魔域的無恥鼠輩,有本事站出來和我單挑!”北洛仰頭朝著夢境天邊怒吼,也不管那迄今為止尚未現(xiàn)身的罪魁禍?zhǔn)啄懿荒苈牭?,“一天到晚的以多欺少算什么能耐!?/br>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細細的笛聲,從未聽過的古怪旋律飄然而至。這笛聲仿佛指令一般,群魔聽到后全部停止了進攻,紛紛淅索退至兩邊,給包圍圈讓出了一條通道。 北洛不禁愕然,他慢慢站起來,吃驚地看著兩個身披斗篷的人向自己走來。斗篷的樣式和花紋與西陵的巫之堂有些相似,但不完全相同。對方全身都裹得嚴嚴實實,連臉都看不見,無法斷定年紀(jì)和性別。 兩人在他面前不遠處站定,暫時沒有多余動作,北洛也摸不清對方的來意是善是惡。 這兩人身上一絲活氣都感覺不到,仿佛根本不存在于此地。 “你們是誰?這些魔是你們?nèi)︷B(yǎng)的?” 斗篷人沒有回答,低頭又吹了幾聲笛音,群魔再次伏地,身體被靈力包圍,漸漸消失在空氣中。 這是被救了?北洛不敢相信地看著對方:“難道你們是……巫臷民?” 那二人還是沒有說話,其中一個上前兩步,忽然袖口里飛出一根長鞭,猝不及防地纏住北洛的脖子。 這一擊毫無征兆,北洛甚至還未感覺到殺氣,人已被制住。他用力掙扎幾下,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漸漸眼前發(fā)黑失去了意識。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天罰將至,即便是地底,又能躲得多久? 絕不能讓他們發(fā)現(xiàn)巫之血的秘密…… 這個玳族人體質(zhì)特殊,可以掩蓋靈力的波動,也許是最佳的隱藏容器…… 意識模糊中有一些聲音傳入腦海,北洛趴在地上,輕輕晃了晃腦袋,緩緩睜開眼睛。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若不是頭頂上方漸漸出現(xiàn)一小簇靈力火焰,他幾乎要以為自己瞎掉了。 但那火光十分微弱,周圍環(huán)境依舊難以辨認,只能感覺到身下是冰冷的石板。 這是哪里?他有些吃力的站起,才試著往前走了一步,空中就傳來一個聲音。 “再擅動一下,就要你死?!?/br> 毫無情感波動的低沉音色,充斥著無盡的滄桑漠然,遙遠得仿佛自時空的另一端傳來。雖然音量不高,卻震得他耳朵隱隱發(fā)麻。 北洛止步,警惕地問道:“你是誰?”他仔細看向四周,黑沉沉的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那聲音沉沉一笑:“你們千辛萬苦來到這里,想見的又是誰?” 北洛吃了一驚:“你是……巫祖?”天海當(dāng)真見到了巫祖?但上次的夢境中并沒有這段,難道又是幕后敵人搞的鬼? 對面良久沒有回音。就在北洛快要懷疑之前的對話是否幻覺時,耳邊卻聽到了一聲長嘆。 “大仇未報,蟄伏千年,卻終是功虧一簣……”悠長深遠的聲音里竟然有一絲不甘,“然而這個身體,已等不到下一次的天星盡搖了。難道,真要指望這個人族……” 北洛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只是緊張地雙手握拳。心底忽然略過一絲異樣,不知為何,這個聲音他隱隱有些熟悉…… “玳族人,想救你的同伴和那個嬰兒嗎?” 比木和齊音!“他們在哪?現(xiàn)在怎樣了?” “那個女人受了重傷,除非我將巫之血賜予他們,否則活不過一時三刻?!?/br> 北洛沉默片刻后開口:“你有什么目的?” 那個聲音似乎有些意外:“奇怪的玳族人,對于巫祖的恩賜,不快快下跪感謝,反而如此不敬?!?/br> 北洛毫不客氣地頂回去:“恩賜?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我從不相信。這個世上可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好處,無非是利益交換罷了?!?/br> “小小人族,居然這般狂妄,知不知道我頃刻之間便可叫你粉身碎骨?!?/br> “那又如何?縱然你的力量遠勝于我,可還不是躲在這黑暗之中,連仇都報不了。”他打嘴仗向來沒輸過,“天外有天,一味祈求強者的憐憫,又能如何?我只求有朝一日自己能夠足夠強大,不用依靠任何所謂的神?!边@一刻,他的心聲似乎已和天海的重合。 又是漫長的沉默。 “不錯,只要足夠強大,縱然是人,亦可平天界,踏眾神?!蹦莻€聲音低低重復(fù),到最后居然大笑起來,“看來真是命中注定,要由你來完成我的心愿?!?/br> 說話間四周靈力火焰忽然燃起,北洛的眼睛一下子被強光包圍,不禁下意識地用手臂去擋。 “你說得對,這并非無故的賜予,而是一場交易。你只是暫時替我保存力量的容器而已?!?/br> 模糊的視線里,他看到似乎有個人端坐在高大的祭臺上。這個人的下半身已經(jīng)腐爛,只有上半身尚還完好,雙手捧著自己的斷頭,剛才說話的似乎就是這顆頭顱。由于反光強烈,他看不清頭顱的模樣,只能從長發(fā)覆蓋的臉上依稀辨別到額頭的紅色印記。 “你……” “今日受我靈力之源,從此血脈神魂相連,雖死不滅。”那具斷頭身軀抬起一只手,將一道光注入北洛的額頭,“回去中州,待下一次天星盡搖,他自會現(xiàn)身取回。” 他又是誰?北洛的疑問越來越多,然而靈力的沖擊讓他的身體痛得仿佛要四分五裂,神智漸漸迷糊,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秀敝幸娔穷w頭顱似乎又在說話,朦朦朧朧聽上去是在叫一個人的名字。 “縉云,縉云?北洛!快醒醒!” 他大叫一聲睜開眼睛,汗水迷蒙的視線里,巫炤擔(dān)憂的臉逐漸清晰起來。 “你做夢了?!蹦腥说吐曊f道,小心用袖子替他擦去臉上的汗水?!笆俏掖笠饬耍棺屓擞袡C可乘。好在你入夢不深,否則……” 北洛靠在他懷里,雙眼發(fā)直,呼吸依舊不穩(wěn)。 “巫之國……巫祖……源血……”他喃喃地重復(fù)。 巫炤見他神情異樣,生怕他在夢中夢里神魂受損。 “你怎么了?夢里見到什么?”他用手輕輕梳理著他汗?jié)竦念^發(fā)。 北洛抬起臉,對方額頭的眼狀印記正好映入眼簾。不知為何,他一下就想起夢里那顆頭顱上也有同樣的紅印,身體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 “我……不記得了?!彼拖骂^,第一次說了謊話,極力想忽略心底那不明緣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