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這塊石碑上所刻的眼睛圖形,從塔頂一路走下來也見了不少?!贬鄮r仔細(xì)審閱那些古怪的圖形文字,上面紅光若隱若現(xiàn),在昏暗的碑林中更顯幾分詭異:“莫非這標(biāo)志在巫之國里有什么特殊含義?” 說話間有意無意地瞥了巫炤的臉一眼,額頭正中間的印記在光照下愈發(fā)鮮紅欲滴。 巫炤沒有應(yīng)聲,眉頭微蹙以指尖觸摸前額。 自從這塊碑升起后,自己的眉心就開始發(fā)熱,腦海中也有一些奇怪的意念在回蕩,竊竊私語聲深遠(yuǎn)悠然,仿佛來自看不見盡頭的時光長河。他下意識地伸手觸摸石碑,下一刻上面眼睛圖案忽然紅光大亮,緊接著自己的靈視中出現(xiàn)了一系列的畫面。 一群身著白麻長袍的人正在一座從未見過的神殿階前叩首祭拜,為首的幾個人手里都捧著相同大小的木頭匣子,每一個上面都刻著奇特的眼睛圖樣。 接下來是幾艘船出海,其中一隊人來到了中州大陸上一座新興石城中。雖然建筑遠(yuǎn)不如后日的繁華炫目,但巫炤還是可以從雛形依稀辨認(rèn),那正是自己的家鄉(xiāng)西陵。 這些人就是創(chuàng)立巫之堂的祖先嗎?懷著這樣的念頭,他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之后他們是如何在這座城池中生根發(fā)芽,因靈力強(qiáng)大被奉為守護(hù)尊者,同時還修建了祭壇神殿。 那些人把帶來的木匣供奉在地下密室的祭臺上,在周圍布下了嚴(yán)密的守護(hù)陣法后,方才揭開匣蓋。巫炤愈瞧愈是奇特,正想仔細(xì)看看匣子里裝的什么東西,誰知視野中忽然一黑,這些映像碎片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等到視力恢復(fù)后,已是身在一片黑暗的虛空之中??臻g內(nèi)閃著微光的紅線錯綜交纏,織成一片巨大的血網(wǎng)。在網(wǎng)的中心有一顆小小的靈力光球,慢慢的光球逐漸變形,外觀瞧上去似乎是個嬰兒的模樣,然后又再一點點長大…… 這里是……巫炤渾身一顫,忽然感到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眼前的幻像頓時隱去,自己依然身處碑林之中。 “喂,你還好嗎?”岑青巖的聲音聽上去倒是頗為關(guān)心,“剛才一直對著石碑發(fā)呆,我還以為你的魂魄被什么吸走了呢?!?/br> 巫炤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已經(jīng)顧不上思考對方的用意好壞,滿心都沉浸在剛才所見之中。 他想起來了,那片虛空中紅線交織的場景,幼年時曾在夢里朦朧出現(xiàn)過。當(dāng)時不明白其中的含義,去詢問上一代鬼師,得到的也只有無聲地?fù)犷^安慰。后來隨著年歲漸長,再也沒有做過這種古怪的夢,慢慢的也就忘卻了。 在感到放心的同時,卻也免不了一絲遺憾。因為那奇特的地點,總是給自己一種說不清楚的親近感。就像是普通人所說的家,甚至是父母的懷抱。 他沒有所謂的世俗小家,也從未見過自己的生身爹娘。自從有記憶起,他就是巫之堂定下的下任繼承者,身邊親近的除了恩師,便只有年長他數(shù)歲的嫘祖。 尊貴的地位,眾多的信徒與侍從環(huán)繞,也不能全然代替血緣缺失的失落。年幼的他在看到其他同齡人與家人的互動時,心底也曾艷羨不已,但老師卻說這就是成為神明的代價。 神生來就注定要成為凡人膜拜的對象,注定要與世俗絕緣。 列星隨旋,日月遞炤。為師給你取這個字,就是盼你能帶領(lǐng)大家,將巫之血的力量與榮耀發(fā)揚光大…… 巫炤,就連自己的名字,也是老師給取的。如父親一般的恩師,卻為何要在臨死前給候翟下那樣的命令…… 巫炤心中一痛,直到現(xiàn)在他依舊難以索解其中的原因,思緒紛亂之下更是無法釋懷。 岑青巖這次少見的沒有打擾他,而是全神貫注地沉浸在碑文的理解中,也不知是從哪兒摸出的本子和筆,嘴里念念有詞手上涂涂寫寫。 對方剛才沒有趁機(jī)出手,巫炤當(dāng)然也不能偷襲殺人。于是暫時收起敵意,也投入到閱讀中來。 “你能看懂?”他疑惑道,沒有巫之血,又不曾在巫之堂學(xué)習(xí)過,這人怎能明白上面的古文字。 岑青巖點頭:“我在魔域某處曾經(jīng)見過這類文字殘片,只是這碑文含義艱深,我看了半天也只能略通一二,好像與什么千年養(yǎng)魂術(shù)有關(guān)?!闭f罷遺憾地?fù)u了搖頭:“若是小纓子在此一起研究就好了。她見到這等珍貴文物,定是歡喜得緊?!?/br> 巫炤沉默片刻,忽然開口:“這上面寫的是永生之法?!?/br> “可我之前聽人提過,巫之國所謂的永生其實是消耗靈魂的力量驅(qū)動尸化的□□。等魂魄的靈力耗盡,這個謊言也就消失了?!贬鄮r一邊回憶一邊嘆息:“古往今來多少人族王侯奢望青春永駐,然而人力終有極限,靈魂可以輪回,□□的衰亡卻是無法避免。沒有身體又何來長生?” “如果有一種方法……可以讓rou身重生呢?” 岑青巖表情驚訝:“這種逆天之事,真的可以辦到嗎?”他還想多問幾句,卻見巫炤的注意力已被碑文全部占據(jù),嘴唇抿得死緊,臉上的神色竟是異常陰冷。 北洛和岑纓一路走來,直到將最后一塊石壁上的內(nèi)容讀完,這才坐下來歇息片刻。兩人回想這上面描述的種種匪夷所思之事,內(nèi)心依舊震驚不已,一時間相對無言。 魂之眼,不僅是巫祖神圣的象征,更是可以窺見一切的工具。巫之國每一個角落都在巫祖的監(jiān)視之下,所有人的一言一行均容不得半點反抗。這個異世界降臨的訪客為這里的貴族帶來了遠(yuǎn)超其余部族的力量,而條件則是無數(shù)平民的性命。 強(qiáng)大起來的巫臷民不再相信代表自然之力的神明,可是卻又親手供奉起了以自己鮮血和靈力為餌食的新“神”。 巫之國的富庶自然也引來了外界的覬覦,一次海嘯引來了蛟蜃的攻擊。在打敗它之后,巫臷民從蛟蜃體內(nèi)得到了黑蓮的種子。 有一些老人憂心忡忡,認(rèn)為這場災(zāi)禍也許是人民冒犯自然和背棄天地的結(jié)果。但這些零星的聲音很快就被壓制在因為發(fā)現(xiàn)半魂蓮虛實之力的狂喜中。 巫臷民開始大規(guī)模栽培半魂蓮,如同當(dāng)日在碑林中所看到的記載那樣,直到幾乎與其中的力量同化。 如果不是那一次的流星墜落,也許他們永遠(yuǎn)也不會意識到,自己在最初究竟做下了怎樣可怕的錯誤決定。 在天相結(jié)束,魔族退去之后,才是噩夢真正的開始…… “雖然沒親眼見過那場災(zāi)難,”岑纓抱緊膝蓋,聲音也有些發(fā)顫,“可是看這位祭司字里行間的形容,我都能想像出那種末日一般的場面……原本親密無間的人們自相殘殺……” 北洛靜靜說道:“是啊,無緣無故斷了氣的親人和朋友,好不容易復(fù)活卻變成了要吃掉自己的惡鬼。這種事任誰遇見也受不了吧?!?/br> “當(dāng)時巫之國有一半的人因為天星盡搖而陷入沉睡,醒來時卻全都入了魔……”岑纓仔細(xì)分析,“所以后來才會有人懷疑,是因為常年接觸半魂蓮改變了他們的體質(zhì),由此導(dǎo)致魔氣的融合異常順利……” “可是后來巫臷民似乎并沒有接受教訓(xùn),依舊認(rèn)為自己可以找到辦法征服半魂蓮,”少女說到這里,難得不以為然地?fù)u了搖頭:“為什么?都發(fā)生了這么慘痛的事……親人的死也及不上對力量的渴望嗎?” 北洛思索道:“不,根據(jù)碑林中的記載,天星盡搖之后剩余的人們分成了兩派。一派堅持半魂蓮無害,后來還將種子帶去了中州。而這位祭司所在的想來就是反對的那一派了。只是因為巫祖的鎮(zhèn)壓,導(dǎo)致他們的反抗以失敗告終?!?/br> “怪不得他說有很多人被抽走靈力流放至罪淵,而少部分人則逃到這里躲藏起來,伺機(jī)反撲?!贬t想起石壁最后部分記載的內(nèi)容,“可是巫祖的眼睛不是無所不見嗎?他們怎么能藏得住呢?” “不清楚。也許那次內(nèi)亂同樣令巫祖元氣大傷,畢竟他是靠巫臷民的力量供奉而活?!北甭咫S意猜測,“所以一時間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的下落。而且自那次之后,巫之國對巫祖的懷疑和反抗就一直沒有停止,直到全族徹底滅亡?!?/br> “就是這件事我沒想通。對于半魂蓮的擴(kuò)散,巫祖的態(tài)度似乎一直是默許的,凡是懷疑的人都要被處決掉。可是作為一個部族至高無上的存在,失去人民的信任,對他又有什么好處?” 北洛無奈地嘆了口氣:“可能他根本不在乎這里人們的死活吧,畢竟是外來者不是嗎?”他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土,“與其糾結(jié)這些沒答案的事,還不如繼續(xù)往下走走,說不定有別的新發(fā)現(xiàn)。” “你說得對?!贬t點點頭,“我們還是先找路出去再說吧?!?/br> 兩人走過一個轉(zhuǎn)彎,來到一處三路岔道跟前,一時拿不定主意該走哪條路。 “這里好像刻了張地圖?!贬t仔細(xì)觀察道旁的石壁,由于年深月久,磨損之處頗多,好些細(xì)微指向都看不清楚。 北洛想了想,咬破食指尖,將鮮血輕輕涂在刻痕表層上。血液滲進(jìn)石頭縫隙,漸漸將地圖的全貌清晰顯現(xiàn)出來。 岑纓喜道:“這下沒問題了?!闭f著取出白紙拓片,想把地圖整個印下來保存。兩人誰也沒注意到,滲入的鮮血在縫隙中漸漸凝聚成一道紅線,仿佛有生命的藤蔓一般,枝芽逐步擴(kuò)張連到了地底。 “岑纓,你聽到什么動靜沒有?”北洛忽然一個激靈,后背開始隱隱發(fā)寒。 少女正在專心地拓印地圖,聞言搖頭道:“沒有,這里不是只有你我嗎?” 話音才落,就聽見他們走過的地道深處傳來隆隆聲響,連帶眼前的石壁都在微微晃動,上面的泥土撲簌簌掉落。 “北洛!你的腿上……”岑纓一聲驚叫,滿臉駭然地指著同伴的左腿。 北洛低頭一看,地面不知何時爬出一只鬼火縈繞的骷髏怪物,一只白骨森森的手扒住了自己的小腿,另一只手舉起匕首正要往上刺入。他立即抽出長劍抵擋,怪物接觸到太歲的兇煞氣息后尖叫著消散了,但隨即有更多的怪物從四面八方涌出,朝兩人惡狠狠地?fù)淞诉^來。兩人來不及拿走地圖,慌不擇路向前方逃離。一時間洞窟內(nèi)陰氣大盛,耳畔盡是鬼哭魂號。 一定要反抗!我們不能再受欺騙和奴役了! 他不是我們的巫祖,是異界的魔物! 殺死他,連一根頭發(fā)也不能留!絕不能再讓他復(fù)活! 這些怪物似乎是昔日巫臷民留下的怨念聚集而成,靈力極強(qiáng)且層出不窮。兩人雖一時還能抵擋,但在陰寒鬼氣的影響下,功夫已然打了個折扣,而且精神上也受到強(qiáng)烈的意念沖擊,因此力氣比往日消耗得更快。 北洛心中焦急,若是在力氣耗盡之前找不到出路,他和岑纓恐怕今日就要折在這里。然而這洞窟里道路錯綜復(fù)雜,繞來繞去總是回到原點。而且四周空間狹窄,怪物追擊緊密,即使想用凌星見給的符紙脫困,也完全沒有機(jī)會動手。 最要命的是,他發(fā)現(xiàn)蜃珠的光芒開始逐漸暗淡,或許是受到洞窟里強(qiáng)烈的陰靈之力影響。北洛第一次感到了恐懼,在這種時候一旦完全陷入黑暗,必然只有死路一條。 就在極盡絕望的時刻,他的腦子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北洛,北洛,能聽到嗎? 熟悉的低沉音色對北洛而言恍如黎明時升起的晨星,一下照亮了陰霾的夜空。 “巫炤!”他抬頭對著上空大叫,流露出毫無自覺的狂喜:“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