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霓商見北洛雖然神色尷尬,卻并未否認那人的言語,更何況她了解北洛的性子,素來有仇必報,半點虧都不肯吃的。若是別人說出這等傷及顏面的調(diào)戲話,早被他爆起剝皮拆骨,順便再十倍罵回去了,因此心里已是信了幾分。妖族對倫理之事原比人界寬松得多,辟邪中同性間的撫慰依戀也不罕見,如今長老會又早已解散,更是沒人會對王的選擇說三道四。唯一令她憂心的,就是這個神秘人來歷不明,且身兼驚人魔力。辟邪一向以除魔為己任,若民眾得知自己的王竟與一個始祖魔相好,只怕到時會有怨言,自己還得費心思量如何平息才是。 北洛見霓商沉默不語,神情凝重似在考慮什么,以為她對這件事一時難以接受。其實這樣也是理所當然,先不說巫炤之前對天鹿城犯下的過錯,他從未幻想這件事可以隱瞞一輩子……就單以兩人的身份來說,辟邪族能同意才是奇怪。雖然他早就和霓裳約定,自己只是為了護城大陣而暫時坐上王位,等玄戈的兒女長大成人,就會立即將王位傳給其中一個,絕無半點留戀。天鹿城是他血脈中注定的責任,卻并非靈魂真正的歸處,他依舊是那個喜愛自由、渴望遨游于天地間的劍客。對于北洛而言,自己一旦做了什么決定就不會回頭,更不在乎旁人的看法言語,正如之前對岑纓說過的,無論發(fā)生何事,他都不會和巫炤再分開。但受人界教育長大的他,涉及到兩情相悅之事,還是希望至少能得到親人的認可。除去師父師娘外,天鹿城中他和霓商羽林最為親近。尤其是霓商,大到王族政務,小到衣食住行,每一樣都對自己照料得悉心周到,感情就像親姐弟一般融洽。如果因為自己的任性而導致兩人產(chǎn)生芥蒂,會是北洛最不想見到的情景之一。 “對不起……”他忽然蹦出這么一句話。 霓商一愣,從沉思中反應過來,看到這個既強勢又灑脫的青年難得像個小孩似的低著頭,一副生怕被家長罵的可愛模樣,忍不住撲哧一笑:“為什么道歉?你并沒有做錯任何事啊?!?/br> 她的反應和岑纓完全一樣,北洛不禁呆?。骸澳悴环磳??” 霓商緩緩搖頭:“我知你習慣了獨自漂泊,縱然身在天鹿,也是為玄戈重責所托,并沒有真的把這里當成家?!彼p聲嘆了口氣:“幾百年的隔閡,也不是一時半刻可以消除的,這也怪不得你。雖然你在人界有親人,但人族壽命短暫,難以長久相處。我本來還在憂心你將來無人照料,現(xiàn)在既然找到你心悅的對象,又能一直陪伴你,我高興還來不及呢?!?/br> 北洛眼眶微微發(fā)熱,一時心潮澎湃,說不出是感激還是感動。 “但是,他,他是……”他依舊遲疑。 霓商溫柔道:“不管他是誰,只要你喜歡就好了?!闭f到這里她面上忽然露出一絲迷惑:“不過說起來,我確實感到有點突然。大家一直以為你和霒蝕君郎才女貌,關(guān)系親密,以為會順理成章的……” 北洛感到巫炤握住自己的手使勁捏了一把,吃痛下眼角微抽,不服輸又用力反捏回去。 “我和云無月沒有什么,她一向?qū)W⑿逕?,對這種事也沒什么興趣?!彼唵谓忉?。 “這樣啊……不管怎么說,你如今總算有了歸宿,玄戈在天之靈應該也放心了?!?/br> 北洛聽到巫炤在低聲輕笑,再看看霓商充滿慈愛的眼神,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我先送你出去和長老她們匯合。這里氣息兇煞,再加上魔族不斷出沒,對你養(yǎng)傷無益。”他一邊說一邊想扶她站起來,誰知一股強勁的力道已搶在他前面,只是托住霓商的雙臂上舉,讓她穩(wěn)穩(wěn)地立在原地。 霓商撫摸自己的手臂,感到肢體經(jīng)脈中有被清泉澆漓過的舒爽,內(nèi)損竟是愈合了不少。她驚訝地看著北洛身邊的男人,巫炤甚至不需要碰到人,僅僅只是左手輕揮,便能以內(nèi)勁激發(fā)她體內(nèi)的妖力助她療傷,功力深不可測實在是她生平所未見。霓商心情復雜,北洛妖力一直未復,有這樣一個強大的伴侶照料他本是幸事,但他性子強硬,嘴上又不饒人,對方實力懸殊之下萬一哪天沖突起來,天鹿城恐怕難以護他周全,一時對此又有些不安。 “你感覺怎樣?能走路嗎?”北洛看她臉色不定,不禁擔心。 霓商連忙將心思掩好,搖了搖頭:“沒事,我已經(jīng)好多了?!彼龑ξ诪菪辛艘欢Y:“多謝先生相助?!?/br> 巫炤始終神色冷淡:“舉手之勞,夫人無須在意。”他的態(tài)度比初見時平和了不少,卻也沒有更親近的意思。 霓商正待離開,看到被血霧所困的老人,又停下了腳步。 “延長老……”她試著喚了一聲,但對方毫無回應。 北洛說道:“他已經(jīng)死了?,F(xiàn)在不過是被尸蟲法術(shù)所困,所以還暫時維持著形貌?!?/br> 霓商想起昔年往事,不覺一聲長嘆。 “那天他忽然帶魔兵進入王宮,我真是大出意料之外,全無防備就著了陷阱?!彼告傅纴?,“當年碑淵海一役后,玄戈就將他逐出了天鹿城,從此音訊全無。本以為他早已過世,想不到竟然活到今日?!?/br> “我記得暄池長老曾說,這個老家伙因為解散長老會之事懷恨在心,勾結(jié)了碑淵海的魔族襲擊天鹿城,想借此推翻玄戈?!?/br> 霓商輕輕點頭:“不錯,那次始祖魔突然大舉來襲,城內(nèi)法陣因為jian細的緣故多有破壞,偏偏玄戈正領軍遠征未歸……后來他雖終于趕了回來擊退魔族,卻也從此傷重難治……”她說到痛心處,聲音低了下去,眼角清淚滑落。 北洛冷哼:“這種背叛親人的無恥之徒,玄戈居然不殺了他?” 霓商低聲道:“他畢竟跟隨先王多年,無功也有辛苦。玄戈為了保全他的顏面,甚至對外宣稱他是因殺魔而死,又將他的孫子收在身邊作為近侍培養(yǎng),只希望能延續(xù)他這一族的榮耀?!?/br> “你們已是仁至義盡,他不懂得珍惜,反為私欲再次來害你,死了也是活該?!北甭宄槌鎏珰q交給霓商,“不如砍爛了他,也算出口氣了?!?/br> 霓商卻是搖頭不接:“你都說他已死了,正所謂萬事皆空,我又何必對一個死人執(zhí)念報復?”說著不忍再看那張慘白的臉,嘆息一聲:“他終歸也是辟邪,給他留點最后的尊嚴,讓他痛快走吧。” 北洛不屑地掃了延長老一眼,仿佛在說他也配,但還是順了霓商的意思,從巫炤那取過剩余的繭灰,盡數(shù)灑在另一只蟲子身上。隨著尸蟲死去,老人的□□也漸漸消失,帶著那份永遠無法釋懷的扭曲,就這樣在空氣中化為了灰燼。 任憑過往時光中有再多的仇恨糾葛,此刻也全都是一場空,連一絲痕跡都不曾留下。 霓商出神地望了會兒那片飛灰,忽然說道:“北洛,今天延長老的一切,日后千萬不要對應壘說起?!?/br> 北洛不解,剛想問原因,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我明白,放心吧?!彼饝聛恚挥傻靡矅@了口氣,“正如你所說,對一個早就死了的人,我們還有什么提的必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