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姬軒轅沉聲道:“所以你到這里的目的,就是為了解開封印然后毀了人界?這對你有什么好處?” 岑青巖淡淡說道:“難道你每做一件事,都必須有特殊的理由么?即便沒有好處,這個世界是否存在,對我而言也沒什么區(qū)別?!?/br> “是嗎?”一個細(xì)柔的聲音忽然響起,竟是一直默不作聲的岑纓。她自從進(jìn)來知道真相后就始終低著頭發(fā)呆,仿佛被抽干了靈魂一樣的一動不動。朋友們知她心中難過,都有默契的暫時不去打擾。只見她已把臉抬了起來,面上雖然猶帶淚痕,眼神卻已恢復(fù)了平日的堅忍。 “這個世上真的沒有你任何掛心的東西?就連你的家人,他們的死活也無所謂?” 岑青巖面無表情:“我說過,我沒有家人,和你也沒有關(guān)系?!弊约荷踔吝B人類都不是,只是一個徘徊在時光長河中的孤魂野鬼。 “既然如此,那時候為什么還要救我?”岑纓聲音微顫。 “在下不懂姑娘的意思?!彼目跉庥l(fā)疏離。 “巫之國那次海嘯,如果不是有人援手,我早就死在海市蜃樓里了,又怎么可能安全回到岸邊。”岑纓面對他的拒絕絲毫不退縮,“我知道是你暗中保護(hù)了我,我能感覺出來?!彼f著說著又哽咽起來:“不要再否認(rèn)了,小叔叔,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爺爺、父親,還有我們所有人,這十多年來從未放棄過找你,大家一直在等你回去啊。” “都說了我不是你叔叔……” “我不管你是誰,或是來自哪里!”少女忽然抬高了聲音,語氣鏗鏘有力,“我只知道,那個從小帶我游歷四方,教我讀書習(xí)字的人就是你,也只有你!那些陪伴相處過的日子都是真的,我絕不會忘記。我知道你其實也沒有拋下,否則你就不會救我了。” 岑青巖本不想理會這番話,然而在這個普通人類女子面前,在那雙清澈勇敢的眼睛注視下,他竟有些招架不住,終是化作一聲長嘆。 “小纓子,對不起……如果我真是你叔叔,是岑家的孩子,那該有多好……” 他有時甚至是恨著自己的,恨自己為何在換生前設(shè)下了□□成年時記憶恢復(fù)的咒語,如果沒有想起這一切,他現(xiàn)在依舊還能是岑家備受寵愛的幼子,有著親密無間的家人,一輩子要cao心的也不過就是讀書成才,光宗耀祖。 能找到契合的胎元不容易,奪舍的過程異常辛苦,而且往往身不由己。那樣漫長的時光里,他做人的機會其實并不多。前幾世偶為人身的記憶已不復(fù)存在,但各種酸甜苦辣的痕跡卻在靈魂上留了下來,讓他感受到自己原來還能有模有樣地活過,而不是早就淪為了無邊黑暗中的一粒塵埃。 岑家大概是他遇見過的最完美的家庭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每一個人都是那樣的善良正直,還有個心若琉璃聰慧解人的小侄女,那曾是他最珍重的對象之一。對于厭惡自身血統(tǒng)的他而言,這樣的家正是云霓之望,完美得不像真的,讓他總是沒來由得心驚膽戰(zhàn)、彷徨不安。 假象終有消失的一刻,當(dāng)露珠被戳破之時,美夢也就醒了。 小纓子說得沒錯,他的確還放不下那個家,可是那又如何?人類的生命實在太短暫了,那一點點溫暖的火焰,又怎能融化得了長夜中的寒冰?幾十年的時光對他而言只是曇花一現(xiàn),如果繼續(xù)活著,終有一天自己會忘記這些過客,直到連他們的臉和名字都再也想不起來。 “但是,已經(jīng)太晚了……”他已經(jīng)走得太遠(yuǎn),早就找不到回頭的方向了。 除非那個人的下場如他所愿,否則延綿近萬年的仇恨是不會結(jié)束的。 岑纓心痛不已,她無聲地流淚,神情失望至極。 姬軒轅也嘆了口氣:“你恨極了巫炤,但又沒有打敗他的把握,所以才想出了這同歸于盡的法子?!?/br> 岑青巖冷笑:“你說得沒錯。不過單純的死對他這種人來說,實在太仁慈了。他只配生不如死永遠(yuǎn)痛苦。” 他恨恨說完這句話,遠(yuǎn)方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恐怕你要失望了,因為你不可能殺死我?!?/br> 岑青巖頓時臉色轉(zhuǎn)寒,他閉上嘴,瞇起雙眼緊緊盯著說話的來源。 聲音的主人步伐快得不可思議,上半句話仿佛還在天邊,下一刻身形已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氣質(zhì)飄逸出塵,猶如麟鳳芝蘭。他身邊那個則是神采英拔,眉目颯爽,背后長劍緊負(fù),看到眾人在場不由得眼前一亮。 “你們怎么都在這里?” “北洛?!你也來了?”伙伴們紛紛上去招呼,“太好了,我們還擔(dān)心你陷在那迷陣?yán)锍霾粊砟??!?/br> 北洛搖了搖頭:“那迷陣不算什么,因為別的事才耽誤了些時間。我倒是怕你們幾個出了什么事……對了,你們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云無月回答:“是伏羲送我們來的?!?/br> “伏羲?神族怎么也來插手?”北洛一臉不解,一邊和朋友們敘舊,一邊打量周圍環(huán)境。岑青巖在不遠(yuǎn)處虎視眈眈,姬軒轅面色凝重,岑纓則是難得一見的消沉,眼中淚珠瑩然。 凌星見輕咳,決定發(fā)揮口才擔(dān)負(fù)起那個熱心解釋的角色。他把北洛帶到旁邊,簡約告訴他來龍去脈。北洛聽得眉頭緊皺,擔(dān)憂地看了眼岑纓,又轉(zhuǎn)向岑青巖,目光愈發(fā)犀利。 巫炤對其他人的動作置若罔聞,他只是靜靜站在那里與岑青巖對視,表情深沉得看不出一絲波瀾。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還是岑青巖沉不住氣先開口:“你剛說我殺不了你?為什么?” 巫炤淡淡回答:“因為你辦不到?!?/br> 岑青巖嘲諷:“你要是真的認(rèn)為我辦不到,也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了?!?/br> 巫炤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道:“當(dāng)年龍淵谷決戰(zhàn),是你盜走了劍靈元神?” 岑青巖一怔,似乎沒想到他會問起這個,坦然道:“不錯,破壞你密室陣法的人就是我。不過那個怪物并沒落到我手里,我也不知他后來是如何轉(zhuǎn)世的?!?/br> 聽到怪物這個詞,北洛身體微微一震,咬住下唇不語。 “你盜走劍靈,是為了破壞血涂陣?!蔽诪莸穆曇羰掷潇o,“然而今日你又費盡心思要陣法開啟,為什么?” 岑青巖哼了一聲:“不為什么,所謂時移世易,當(dāng)年是為了破壞你和神族的決戰(zhàn)大計,今天則是為了不能讓你稱心如意地和這只辟邪雙宿雙飛。”他繼而冷笑道:“所有的一切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只要能給你造成麻煩,讓你痛不欲生,我什么都會做?!?/br> 他說得緩慢,每一字都是怨毒入骨。北洛聽得滿臉驚愕:“你搞出這么多事,甚至不惜連累無辜生靈,就只是為了讓一個人痛苦難過?” 岑青巖平靜回答:“是,這就是我活著的意義?!?/br> 北洛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什么?你為何會恨他到如此地步?不管過去發(fā)生過什么,你們終究是血脈相連的兄弟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說?” 岑青巖聽完瞪圓了眼睛,用一種極其古怪的眼神盯著他,面容甚至在微微扭曲。 “血脈相連的……兄弟?”他慢慢重復(fù)這句話,視線從北洛轉(zhuǎn)到巫炤身上,充滿了鄙薄之意。忽然他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充滿了譏刺。 “兄弟……哈哈哈哈哈哈!”他對著巫炤笑道,“從來都自詡勇敢無敵,可是連自己做過什么事,都不好意思跟你的小情人承認(rèn)嗎?父親?!?/br> 這個稱呼比人界快要毀滅這件事還要令人吃驚,所有人的魂都差點飛了。岑纓嚇得把淚咽了回去,凌星見的下頜脫了臼,姬軒轅目瞪口呆,有種頭被人踢了一腳的感覺。就連素來聞風(fēng)不動不睬世俗的云無月,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身體僵立在當(dāng)場。 這其中最混亂的當(dāng)屬北洛,他第一反應(yīng)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又或許是瞬間跌入了哪個亂七八糟的夢。 “他、他叫你什么?”他顫聲問著當(dāng)事人,眼前一陣陣眩暈。 巫炤張口欲言,卻突然發(fā)現(xiàn)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對這一刻早有心理準(zhǔn)備,自覺并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可是臨到頭來,事情的發(fā)展似乎比自己想像要尷尬得多。 北洛見愛人雖然神色緊繃,卻并未出言否認(rèn),反而避開了自己的目光,臉上微微泛紅。 這基本就是間接承認(rèn)了。青年只覺得腦子里仿佛有一朵煙花炸開了鍋,各種五顏六色的雜思紛亂。 這家伙什么時候成親生子的?自己怎么從來沒聽說過?努力搜索過去的記憶,卻發(fā)現(xiàn)毫無蛛絲馬跡。忍不住看向姬軒轅,對方也才從驚訝中回神,連忙不停擺手。 “你別看我,這事我也不清楚?!彼彩且荒樀牟豢伤甲h:“鬼師是巫之堂眾祭司的首領(lǐng),按理來說是不可能有世俗家庭的……” 北洛開始猜測事實的可能性。這一世是不可能了,上輩子的話,除了嫘祖和司危,基本上沒見巫炤和其他女人有過特別接觸,至少在縉云的印象里是這樣。而那二位不用說了,是絕對不可能的。但也不一定如此,畢竟縉云并不是時刻都在西陵,也許在沒注意的時候,鬼師大人看中了誰然后發(fā)生了一些事…… 巫炤頭痛地按住額頭,北洛的心思實在太好猜了,光從臉色就能看出愛人心里在轉(zhuǎn)什么小九九。自己要是再不阻止,恐怕就要從私奔被腦補到強睡民女了。 他無奈地咳嗽一聲:“你別亂想了,這件事跟我和西陵都沒關(guān)系?!鳖D了一頓又說道:“確切來說,是很久以前另一個我做的?!?/br> 北洛眨了眨眼睛,總算反應(yīng)過來他指的是誰。剛才太過吃驚以至于差點就忘了,岑青巖的仇明明是和巫祖結(jié)下的。他剛冷靜了點,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 “所以你之前就看出他的來歷了?為什么不早和我講?” 巫炤難得有點狼狽地轉(zhuǎn)過頭去:“這種事……我不知該怎么提?!?/br> 北洛都不知怎么說他了,胸口憋了一股火是發(fā)不出來又咽不下去。雖然理智明白沒理由怪他,但是想到這混蛋之前還理直氣壯地挑自己的錯亂吃飛醋,說什么不許外人碰自己一下,甚至連看都不能看。從天海到縉云再到自己,一直潔身自持,別說肌膚之親了,連摸個女人手都要臉紅半天。這家伙倒好,居然悄沒聲息的連兒子都生了,是怎么好意思只準(zhǔn)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 哪怕不是巫炤自己的意志,甚至都不是這具身體去做的,北洛還是覺得很不爽,那是一種獨占欲受到挑戰(zhàn)的憤怒。明明是屬于自己的唯一寶貝,卻被別人占有過了。 而且最可惡的是,照時間推算,自己居然算是后來的! 北洛的氣息越來越急促,泛著金光的淡灰色眸子瞪著巫炤完美的側(cè)臉輪廓,恨不能把那張精雕細(xì)琢的臉皮扒下來踩上兩腳。 凌星見吞了下口水,搓了搓身上冷出來的雞皮疙瘩。 “北洛,你先別氣,”他試著小聲勸慰,“其實沒有你想的那么嚴(yán)……” “誰會為這種無聊事生氣?!真是笑話!你們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