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嬌
天元二十六年,陳州。 眨眼間,沈秦箏就在這里生活了四年。 沈寒潭自出走京城以后,便并不出所料的會晤了天下英豪,在陳州創(chuàng)立了太白山莊。 別看他這小叔叔平常瞧著跟繡花枕頭似的,在天元二十三年秋舉辦的一次武林大會上竟然憑借這他那眼花繚亂的花架子劍法,奪了個頭籌,震驚武林。 自此,太白山莊名揚天下,逐漸積攢勢力,成了盤踞在陳州一帶最大的武林勢力。 沈秦箏以前一直很好奇,江湖上這些人整天打打殺殺的,哪兒來的銀子供著這么一大莊子人生存下去。 自此,他才終于明白了個透徹。 沈寒潭一到陳州,就立刻狐假虎威地借著沈家的名義,同官府暗通條款扯上了關(guān)系。 有他沈家的大名在,陳州刺史哪兒還有阻攔的膽子。他只當這少爺只是跑來陳州玩票給沈家再添一門產(chǎn)業(yè)的,于是恭恭敬敬的將一應(yīng)手續(xù)辦好,親自送到了府上。 等到京城那邊的消息姍姍來遲,沈寒潭早就在陳州安身立命開了一系列的鋪子,日進斗金了。 沈秦箏先前對此很是嗤之以鼻。 要離家就凈身出戶唄,還要靠著家里關(guān)系,沒骨氣。 他想起自己被陸家掃地出門的時候,那可是雄赳赳氣昂昂地跨出陸宅大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更別說日后還有什么牽扯,借陸家之勢的蔭庇什么的。 因此,他在有一日清晨跟著沈寒潭練劍的時候,因為這小叔叔委實太過以大欺小欺負人,撒氣的時候沖他吼出來。 沈寒潭聽完,輕蔑地給了他一記“掃堂腿”將他翻到在地,然后慢悠悠道:“憑著一股子的硬氣就想混下去,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不把自己手上能用的條件用來為自己鋪路,那才是撞南墻的傻子。你以為就憑你一個人的力量,就能上天入地不成。面子這回事,該放就要放下。能屈能伸,這才是世道。” 沈秦箏一直跟他這小叔叔針鋒相對,二人都互相看不順眼。 直到這趟劍練完,他突然就順從的收起了自己的刺,開始虛心向他這小叔叔學(xué)起劍法來。 少年人的成長,有時候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時間。 這日早晨,沈秦箏已經(jīng)提著劍,走往后山練武場,開始每日例詢的“挨揍”。 這四年來,每日雞都還沒叫,他就得去練武場待著等著來人過來揍他。 等來人慢吞吞地過來,沈秦箏已經(jīng)在梅花樁上走了百十個來回了。 待沈秦簫走完今天的樁子,估摸著人快來了,于是拿起劍做好起手式,防著沈寒潭別出心裁又從哪個角落偷襲過來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沈寒潭美其名曰:“兵者,詭道也?!?/br> 他這個小叔叔,在某些方面,委實有些太不要臉了。 可今日沒有。 沈寒潭自練武場入口處遠遠地走來,手里,還抱著一個孩子。 沈秦箏眼睛一亮—— 嬸嬸帶著沈秦簫,從蓬萊回來了! 秦飛霜到了陳州以后,安頓好以后,就匆匆忙忙的回天姥山去了。 沈秦箏開始搞不懂,好端端地,她為什么要帶著孩子回娘家去避風(fēng)頭,而且一避就是五年。 直到頭兩年里,他們家三番兩次被沈寒潭暗中拔出“釘子”,他才敏銳地察覺到太白山莊這趟水,可能并不怎么淺。 尋常江湖門派,怎么會有這么多的仇人呢。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當年沈秦簫扯下來的那塊雞血石玨。 自那晚以后,他就再也沒見過那塊玨了。 他在這四年里其實想明白了很多事,也懂了當時出門的蹊蹺。 因著是小孩子的樣貌,很多時候沈寒潭雖然超乎尋常的警惕,但還是讓他搞清楚了一些事。 比如—— 太白山莊和京城一直是有著聯(lián)系的,并不像外人傳得那樣分崩離析。 太白山莊明著是一武林新秀,實際上勢力早已經(jīng)扎根在江湖有近十年之久了,沈寒潭十七歲游歷江湖,目的不言而喻。 那些暗藏在府上的“釘子”,實際上都是大內(nèi)的人,而至于他們?yōu)槭裁匆獊淼教咨角f,就很耐人尋味了。 他這看似漫不經(jīng)心,江湖浪蕩的小叔叔,跟朝廷會有什么牽扯呢? 還有,一個名為“定風(fēng)波”的組織…… 這撲朔迷離的太白山莊,到底還有多少秘密,是不為人所知的呢? 那塊讓沈寒潭當即色變的“雞血石玨” ,又到哪兒去了呢? 沈秦箏按捺下這些時不時總會翻涌上來的疑惑,面對著那邊走了過去。 這樣一算,他已經(jīng)五年沒有見過沈秦簫了。不知道這孩子,能長成怎樣風(fēng)華絕代的相貌呢? 沈寒潭見他提著劍走過來,連忙把懷里的孩子抱好,道:“今兒不打啊,你給我把劍收回去?!?/br> 沈秦箏失笑,邊走邊收劍回鞘,道:“他們回來了?” 沈寒潭:“搬回來了,以后咱們家就團圓了?!?/br> 沈寒潭其實每年都會去江浙一帶待上一陣子,過年的時候更是就不回了。 每每過年就只是沈秦箏一個人在太白山莊待著,沈寒潭其實有想過帶他一塊去,可沈秦箏拒絕了。 人家一家三口,又是嬸嬸的娘家,感覺自己就算去也是個局外人,沒得給自己平添一份難過而已。 心里沒有寄托,在哪里都是無根漂泊,孤身一人。 只除了太白山莊。 沈寒潭輕輕的放下沈秦簫:“兒子,來,這是你二哥,叫一聲?!?/br> 他本以為自己兒子會認生。 畢竟在天姥山那邊,別說叫人,想讓他開個尊口見個人都費了老大的力了。 只見沈秦簫一把走上前,抱住了他二哥的腿,揚起了臉脆生生地叫道:“二哥好!” 沈寒潭:“……” 小孩子長到五歲,正是知事又淘氣的年紀。 沈秦箏本以為他這弟弟會見他如同見生人一般畏畏縮縮,又或者是偏愛跟大人反著來,閉口不叫。 這樣熱切的親近,倒突然叫他生出了一種受寵若驚的感情來。 他蹲**和小孩子平齊,微笑道:“阿簫乖?!?/br> 秦飛霜還沒走之前母子二人在太白山莊呆了一陣子。 那陣子剛安身下來,山莊上下里里外外甚至連同花園里的蛐蛐,都忙得不可開交。 沈秦簫一個小孩子,什么忙也幫不上,于是就被沈寒潭提溜到了內(nèi)院清風(fēng)堂里照看著這小子。 那才多點大。 還沒斷奶的年紀,除了親爹親媽,旁人一靠近沈秦簫就嚎啕大哭,恨不得把房子哭炸了,好讓來人趕緊遠離。 只除了沈秦箏。 只要沈秦箏以來,他就很安靜的沖哥哥伸伸手——也就是“阿簫要哥哥抱抱”的意思,自此就能安定一整天。 沈寒潭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按說自己這人見人愛的乖兒子跟這棒槌一樣的臭侄子也沒什么血濃于水的羈絆,怎么就這么聽話、這么親近呢? 現(xiàn)在,這種懷疑更是加深了一層——他兒子是不是有點黏他侄子? 沈秦簫見他哥蹲下來,順勢往他懷里一鉆,小手環(huán)繞,緊緊地抱住了沈秦箏的腰,然后將頭埋進了沈秦箏的胸膛。 沈秦箏背有點僵,他覺得這距離有點太近了,近到他隱隱約約間竟覺得,他這小弟弟在他的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后,小弟弟又抬起頭,天真無邪地看著他:“二哥抱!” 沈寒潭默默地想:“……不是有點!” 然而沈秦箏沒有動。 這場景讓他覺得在哪里見過。 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想起了之前看過類似的場景——那個“走馬燈”里的元宵節(jié)之夜。 那孩子他猜的沒錯,那的確就是沈秦簫。 但那個場景,并不是沈秦簫一生的寫照,而是一個人腦海中,關(guān)于沈秦簫的記憶。 電光火石間,他明白了一件事。 那孩子走丟這件事,實際上那段記憶的主人是一直看在眼里的。這個人眼睜睜看著他孤零零地在大街上走,卻沒有出聲。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最后又出現(xiàn)在了沈秦簫的視線范圍內(nèi),讓沈秦簫找到了他。 這樣一想,那么這個人的最開始懷得未必是什么好意啊。 沈秦簫見他愣在那里,疑惑地抓緊沈秦箏胸前的衣服,然后又輕輕松開,問道:“二哥?” “啊……好嘞,二哥抱抱阿簫?!鄙蚯毓~猛地回過神來,立刻反應(yīng)過來,抱起了沈秦簫:“阿簫還記的二哥嗎?” 沈秦簫蹭了蹭他的肩旁,覺得很安心。 正要說話,卻被旁邊酸溜溜地聲音打斷了:“嘿,怎么能不記得。除了我和他娘,一回來誰也不讓抱,就鬧著找你?!?/br> 沈寒潭撇撇嘴:“奇了怪了啊,他走的時候才半歲多,哪知道誰是誰啊??隙ㄊ撬谜f多了,可真行。親兒子呢,胳膊肘凈往外拐……” 沈秦箏:“嬸嬸她……還記著我嗎?” 沈寒潭白了他一眼:“廢話?!?/br> 沈秦箏:“……” 果然,哪怕給自己做再多的心理建樹,他還是無時無刻不想打死這個嘴抽抽的人。 正在這時,一個家仆走上來,恭恭敬敬地遞上了一封信:“莊主,徐堂主的信?!?/br> 徐堂主,就是太白山莊座下第一分堂穿林堂的總堂主徐錦亭——沈秦箏一直稱之為“徐伯”——是沈秦箏在太白山莊一大助力。 沈寒潭拆開信封,神情漸漸嚴肅起來。 信上寫著:“塞上城挑釁少林,圓空大師被擄?!笆苫辍痹S重出江湖,小心?!?/br> 噬魂重出,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沈寒潭的眉頭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