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成
徐行等了好久,就是不見另外兩個動筷子,肚子里的饞蟲老早就被勾了出來,此刻口水與眼淚齊飛,饑餓共心梗一色。但等了許久,沈家那兩兄弟就是不動。 主人和客人不動,他一個作陪的陪客就算臉再大,也并不是很好意思伸手去夾那盤子“黃金蟹”。 天知道那螃蟹有多好吃。 徐行看了幾戶已經(jīng)坐定的沈秦簫,拿起茶杯默默腹誹:“我說什么來著,還撒個嬌。你現(xiàn)在撒一個我看看啊。” 這話剛在徐行心里浮現(xiàn),厚顏無恥的人下一秒就開口了:“阿哥,我錯了好不好嘛?!?/br> “噗——哎喲!” “咳咳咳咳咳……” “咚!” 莫青咳得已然止不住,徐行覺得樓頂好像有什么東西掉下來了。 “阿……阿哥……” 徐行從地上爬起來,內(nèi)心深處對沈秦簫由衷生出欽佩:“高,您實在是高?。 ?/br> 阿哥?虧他叫的出口。 沈秦箏驚呆了,他被這稱呼堵得啥想法也沒有,甚至連氣也嘆不出來。 他涼涼地堵回去:“下官不敢?!?/br> 說完,他又覺得話架子打開了沒說夠,又補了一句:“左拾遺常在京城,下官還要靠大人多多提攜?!?/br> 此話一出,沈秦簫卻立刻哭著控訴道:“你竟然……你故意這樣說的!你明明知道我是為了什么,還這樣拿話刺我?!彼f著說著,聲音竟然真的哽咽了。 到底還是真委屈,不是假悲傷。 莫青見勢不妙,趕緊打圓場。他向前一步坐下來,趕緊給沈秦簫跟徐行一人夾了一筷子螃蟹rou,道:“大人心直口快。小公子你看,這是大人剛剛差點親手燒了廚房做的包子。在南方可難得吃到這樣的包子,快嘗嘗!” 徐行心道:“這么陰陽怪氣地說話還心直口快,你也不閑牙硌得慌?!?/br> 沈秦簫看著小碟里的蟹rou和碗里的大白包子,眼淚“啪嗒”一聲砸在了包子正中心的小口上。 灑金豆子了,這可不得了! 莫青站回到原處,輕輕戳了戳沈秦箏的后背:“大人?” 沈秦箏沒動。 “大人!”莫青聲音又急了些,這次戳得更用力了。 “行了行了!收起來,我還不知道你,這招還是跟我學的。”沈秦箏有些無奈但習以為常地給灑金豆子的沈秦簫遞了個夾滿蟹rou與翡翠葉的荷葉餅哄道:“二哥給你道歉,以后不這樣講話了,好不好?” 沈秦簫沒理他。 “不要?我自己吃了啊?!?/br> “吃!”沈秦簫跟街頭變臉似的變臉笑逐言開,一把搶過他手里的荷葉餅:“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帶后悔的!” 他小時候就練的一手出神入化的哭慘功夫,如今這功力更是爐火純青。方才沒接,只不過想把這悲喜交加的轉換變得更自然一點,然而終于還是被肚子里的饞蟲打敗了。 他一邊吃一邊想著“二哥長進了不少,以前明明哭一哭他就心軟了,現(xiàn)在竟要人慫恿了”,絲毫沒管徐行跟莫青二人的目光。 徐行這時才想起自己在來時路上說的話,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他說什么來著,人家果然就是吃這一套啊! “好好在江湖待著不好么?”沈秦箏輕輕問道:“什么時候轉了性的?!?/br> 沈秦簫咬完最后一口荷葉餅:“覺著沒意思,就想去考一考試試?!?/br> “京城有你大伯,倒也算順風順水。我以為你會承了三叔的家業(yè),日后在江湖上閑云野鶴,快意人生。跟困在京城里忍受腥風血雨八桿子也打不著……” “江湖就沒有風雨嗎?”沈秦簫不以為然地打斷他:“二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仇善惡。不論是在朝堂還是山林,哪里都是一樣的。我說的對嗎?” 莫青有些驚喜地插話:“喲,看來小公子這幾年游歷頗見風雨,已經(jīng)很有些見地了嘛?!?/br> “好說好說?!鄙蚯睾嶍槜U兒爬上去,喜滋滋地謙讓:“不過一些稚嫩厥詞與鄉(xiāng)野小見,外頭說出來難免貽笑大方。在自家里順嘴一說,博笑罷了?!?/br> 自家里。 這話可狠狠暖了暖沈秦箏的心窩子。京城沈家勢雄,陳州太白山莊勢威,永州算他哪門子的“自家里”。但這話自沈秦簫口中說出,自他耳入,卻比任何人的話都要真誠且熨貼。他沈秦箏一個無家之人,有朝一日竟然還能給別人一個家,這是多大的慰藉啊。一時間,沈秦箏心里最后那點對沈秦簫入朝堂的不滿與無奈蕩然無存。 他有些甜蜜地想道:“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阿簫了。” 怒火在一頓飯中消彌,沈府下人們心驚膽戰(zhàn)準備的新碗盤一個也沒碎,原模原樣地又放回了廚房里。 這功勞都得算在沈小公子的頭上。 當晚,沈秦簫徐行兩人就住進了一直給他們倆留的西廂房,一夜好夢。 今年的秋老虎迅猛得緊,連帶著六月的暑氣遲遲不走。天高云淡,山色綺麗多姿,正是游玩的好光景。 永州民風開放尤甚京城,月頭里西南諸山便能見到一批一批的游客,男女老少皆有,都在山里游玩賞樂,時隱時現(xiàn)。 往年這時候沈秦箏一般也沒什么事,都會與民同樂的在橫山上瞎溜達。百姓們射弈釣投,樣樣皆精。遠處有你來我往的山歌相和,近處是布衣的觥籌交錯,正是一派安居樂業(yè)的樂景。然而今年觀察使大人身邊卻有了兩個新鮮面孔。幾日里來往的熟人不怕他,大老遠在前面扯著嗓子回頭吼著問道:“觀察使大人,您旁邊那位小公子長得甚俊,好大咯?可有了人家沒有卅?” 沈秦箏大笑著答道:“這個生得最俊的乃是我遠方表弟,還未行過冠禮,婚事嘛自然還未曾定下?!?/br> “有了有了!”沈秦簫慌忙反駁,對著前面那賣豬rou的大漢大聲道:“家里早早定下了!不勞您cao心!” 那大漢本就有心逗他,見他上當,當即哈哈大笑起來,其他人亦跟著大笑,時不時還有白衣翩躚頭戴幕籬的姑娘從樹后面探出腦袋來偷偷看。 京城眾世家女子的春閨夢里人哪里是這些姑娘們能抵擋得住的,老早便在山間傳開了——觀察使大人的遠方表弟生的甚好,比觀察使大人還要俊朗不少,是個難得一見的人兒。 于是這幾日游人空前,山間比往常更熱鬧。此地還留著前朝擲果盈車的風俗,一會兒不知從什么地方扔出來一個荷包,一朵鮮花,或者一個別的什么東西砸向他們周圍。 莫青將接住的第六十個荷包放進提前帶著的布袋子,委實驚嘆:“比第一天的數(shù)量多了五倍不止,小公子真是壯哉?!?/br> 沈秦簫哪兒見過這么彪悍的民風,早就被臊得沒眼看了,磕磕巴巴地結巴:“別……別別取笑我了。” 沈秦箏提著一籃子人家送的橘子打趣他:“行了,又省了一筆果品開支。莫管家少算一筆帳,開心的不得了?!?/br> 徐行一邊剝皮一邊往嘴里扔:“跟著阿簫到哪兒都有東西吃。嗐,我早就習慣了?!?/br> 沈秦簫惱羞成怒地吼道:“吃你的橘子,哪兒那么多話!” 這幾日待沈秦簫與徐行休整好,沈秦箏就帶著他們上了西南的橫山。朝日而往,暮時而歸。沈秦簫與徐行剛開始特別新鮮,倆小伙子跟著小猴子似的在山里跳來跳去,自從撞見一堆送花送果的姑娘以后,就再也不敢離開觀察使大人五步遠了。 不過也玩不了幾日了,今日便是十四。子時便是沈秦簫出生之時,古來中元出生的人命格都重,要陽氣壓一壓才好。這幾日陽氣甚足,而永州城最有名的算命先生已經(jīng)看過了,中元節(jié)巳時正是個吉日吉時。 因著今年開年沈秦簫就一封書信來說要在永州加冠,冠禮要準備的禮服早早備好了。那時沈秦箏還有些擔心沒有父親在側未免兒戲,最后讓沈秦簫一句“反正十日前后都可,回去再行一遍也就是了”堵得啞口無言。 他怎么不知道如此重要的成年禮還能這樣辦? 這問題到今天也來不及問了,姑且這么著吧。 “二哥,二伯當年回來給你加冠了嗎?”沈秦簫問道。 “父親遠在西北,那年戰(zhàn)事吃緊他哪有那個功夫?!鄙蚯毓~接過他的手,借力登上了瀑布前的山石:“我當年回去推延婚事,自己在宗祠里拜了三拜,就算成了。” 沈秦簫有些黯然,沈秦箏拍拍他的肩,寬慰道:“不過是自家屋里的私事,有甚難行?關了門自己將巾冠往頭上一戴也就好了。成年在于心智,不在儀式。” 徐行接道:“阿簫,明年我行冠禮,你幫我好不好。我覺得我爹在我面前,我非得哭出來不可。” “……” 眾人大笑。 沈秦箏指了指山下的江流道:“待明日眾禮畢,莫青備好一只船,夜晚泛舟巖壁之下?!彼χ聪蛏蚯睾崳骸拔?guī)憧纯从乐萁系脑铝粒 ?/br> 七月十五日巳時正刻。 贊冠男子身著華服,眼角含淚,慎之又慎地將巾冠戴在他弟弟頭上。 跪下之人亦是一身隆重。脊背筆直,頂天立地,世間又有了一位錚錚好兒郎。 始加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再加曰: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三加曰: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咀ⅰ?/br> ※※※※※※※※※※※※※※※※※※※※ 【注】《儀禮·士冠禮》 吾家有兒初長成,養(yǎng)在永州人盡知。恭喜成年啊阿簫。 下一章開車,有點激動【搓手手·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