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
沈秦箏遞給搶下衙役一匹馬的陳符民一顆藥丸:“你剛恢復(fù)力氣,吃了我們加快速度?!?/br> 陳符民方才見識過沈秦箏的厲害,也知道趙王那里是安全的,于是毫不懷疑地接過來吞下去。 沈秦箏:“你手上拿著的證據(jù)收好,見到了趙王交給他就是了,別的都交給我?!?/br> 陳符民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沈秦箏看這少年說一不二膽色尚足,此刻算是對他有了些好感,于是開口問道:“小子,你多大?” 陳符民:“十九?!?/br> 沈秦箏:“……” 怎么這輩子遇見這么多十九的,難不成十九年前是個黃道吉年,特別興生孩子? 陳符民見他不答話,奇怪問道:“有……什么問題嗎?” 沈秦箏支吾道:“呃,沒什么。我?guī)熜指摇倚纳先艘彩沁@個年紀?!?/br> “哦?!标惙駪?yīng)了一聲,在心里糾結(jié)道:“這人看著像是二十三四,原來竟是少年老相嗎?” 沈秦箏輪了他一眼,幽幽開口:“我?guī)熜直任倚?。?/br> 陳符民大汗,連忙解釋:“是是是,不一定師兄就得比師弟更年長的。” 兩人無話,沈秦箏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走!” 兩人行了一路,到了橫山半山腰找了個空蕩的緩坡小溪處休整馬匹。 橫山上的條條溪流最終都會匯進平陽江,然后隨著江水一起匯入洞庭湖中。 沈秦箏遞給陳符民一只甜餅,陳符民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立刻接過來大快朵頤。 “大四歲看著很大么?” 陳符民:“?” 沈秦箏有些煩躁:“你覺得被大四歲的人照顧是什么感覺?” 陳符民聽懂了,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想了想,隱晦道:“我大師兄大我十歲,二師兄大我五歲,平日里在門內(nèi)照顧我,很是安心。小師妹小我四歲,我們平日里也很疼小師妹……” 熊孩子終于吞下去,又補充了一句:“……就像師傅疼女兒一樣?!?/br> 師傅疼女兒…… 疼女兒…… 女兒…… 沈秦箏被擊倒了。 他這一路自來到橫山,就時不時想起前世那一場情事…… 現(xiàn)在想起來,當(dāng)初阿簫什么也不懂就被他這么哄到懷里,自己是不是有些太無恥了。 阿簫從小待在京城沈家那一畝三分地,又常年陳州京城兩頭跑,跟京城的紈绔子弟基本沒什么交情;又因為從小沒什么玩伴,所以很是黏他。 但萬一那是對兄長的百依百順與言聽計從,無關(guān)風(fēng)月歡情呢? 這跟他心里想的,可是南轅北轍??! 自己當(dāng)年孑然一身無依無靠,可是阿簫家人朋友一應(yīng)俱全,陪自己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光腳瘋子上刀山下火海,真是太委屈他了。 活了兩輩子,算上現(xiàn)代陸野那一段也能算勉強活了三輩子人了,他竟然此刻才想明白這個道理。 沈秦箏暗叫:“沈秦箏啊沈秦箏,你可真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br> 陳符民眼巴巴地望向沈秦箏的包裹,期望著他能在那一張餅,那樣子又讓沈秦箏想起了徐行。 阿簫身邊的同齡人算來算去,好像也就徐行一個吧。 此刻,心里充盈了無數(shù)罪惡感的沈秦箏又遞給陳符民一個餅,自顧自扶額羞愧去了。 陳符民補刀:“我覺得誰要是被大哥這樣的人照顧,想必也會覺得很安心吧?!?/br> 沈秦箏:“……” 可快別說了你! 正在這時,隱隱約約好像傳來一陣刀劍相斗的sao動。 “噓——別出聲!”沈秦箏一把抓起佩劍,駐足凝神靜聽。 是山頂。 不妙! 從這里要翻山只能先到山頂,而遠處不知何時才會結(jié)束的纏斗無疑是他們的攔路虎。 “咻——”“咻咻——” 又傳來幾聲破風(fēng)之聲。 沈秦箏猛地睜開眼:“有弓箭手!” “弓箭!”陳符民驚叫:“難道那堆官兵追過來抓我了!” 沈秦箏搖搖頭:“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強人草寇。但是此地不宜久留,一旦他們從這里下山,我們躲無可躲。而且他們身在高處,我們地勢上就占了下風(fēng)?!?/br> 陳符民問道:“那我們怎么辦?” 沈秦箏環(huán)顧四周,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兒上去不遠應(yīng)該有個平坡,去把馬蹄包上布,我們從那兒繞過去?!?/br> 陳符民連忙去包馬蹄子,沈秦箏看了看遠處幾根紫竹,于是走上前去。 長劍出鞘,幾個劍花一挽,幾步身法便削出了數(shù)只竹箭。 這玩意兒當(dāng)暗器防身再好不過了。 沈秦箏一一將竹箭藏在腰間隱蔽處,忽覺一道緊緊的目光盯在身上。抬頭一看,只見陳符民的嘴已經(jīng)張圓,長長地吸了一口涼氣。 沈秦箏問道:“怎么?” 陳符民回過神來,訕訕道:“嘿嘿沈大哥,您原來師從少林啊?!?/br> “你有什么見教?”沈秦箏覺得好笑,一邊削一邊好整以暇地問道。 陳符民連忙擺手:“不敢不敢!到底是武林宗學(xué)‘少林七十二絕技’,當(dāng)真厲害?!?/br> “包好了?” “嗯嗯嗯嗯?!标惙裥‰u啄米。 “小心點,走?!?/br> 兩人輕輕牽著馬往上走,果然看見了那處平坡。 這時打斗聲已經(jīng)非常近了,幾乎能聽出一大群人的粗俗喝罵,隱隱還有“大當(dāng)家的”之類的話。 沈秦箏猜得不錯,果真是草寇在火并。 強龍不壓地頭蛇,強人人多勢眾,攙和進去必定是處在下風(fēng)。 “不知道又是搶了哪家的良家婦女,劫富濟貧啊?!彼贿叞迪胍贿吺疽怅惙裥⌒目熳?,遠離這是非之地加快趕路。 “小子,你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跟我們上山!我們當(dāng)家的定不會虧待你!” 沈秦箏驚想:“嚯!搶良家婦男。世風(fēng)日下,出息越發(fā)大了!” 一聲熟悉的聲音刺破長空,猶如困獸之斗時瀕死的嚎叫。 “——第九式,流霜滿地!” “小的們上,給我殺了他!” 寒霜劍法最后一式——流霜滿地! 劍招用盡,他已是強弩之末! “駕——?。?!” 沈秦箏勃然大怒,當(dāng)下翻身上馬,往火并處策馬奔去! 他怎么會沒有聽過這聲音呢? 他當(dāng)時站在人群里遠遠地看著壇林上的少年,倨傲地對靜真師兄說道—— “陳州太白山莊傳人沈秦簫,領(lǐng)教大師高招。” 他當(dāng)時欣慰地轉(zhuǎn)身離去了。 原來他的阿簫——他的弟弟——已經(jīng)變得這樣奪目耀眼,光彩照人。 原來沒有他的庇佑,他能過得更好。 不是的。 否則他怎么會發(fā)出這樣絕望的聲音,這種像是再也見不到誰一樣的聲音呢? “你他媽敢——!” 沈秦箏一馬當(dāng)先沖出樹林,還沒等前面眾人有所反應(yīng),他已經(jīng)飛身而起,一步踩在一棵粗壯的樹干上。 身上備好的竹箭頓時如暴雨一般,射向了將沈秦簫團團圍住的人。 而沈秦箏緊跟竹箭轉(zhuǎn)身而至,劍風(fēng)過處毫不留情,當(dāng)下便將抹了身前兩個小嘍啰的脖子。 草寇被這猛然沖出來的增援驚呆了,那大當(dāng)家頓覺不好:這一個就已經(jīng)這么能打,殺了他們快十個弟兄。再來的這個明顯更厲害。 大當(dāng)家在橫山上盤踞了這么久,作為“梟雄”的直覺告訴他這點子更扎手,連忙高聲喊道:“撤!” 嘍啰們正等著這句話等得心焦,這一個字如同天籟之音,瞬間驅(qū)散了此間的鳥獸蟲蟻。 場面登時平靜下來。 沈秦簫身上好幾處創(chuàng)傷血流不止,寒霜劍法第九式使將出來時又需將內(nèi)力布滿全身,方能做到近身處皆可傷人。 此刻真氣自傷口泄漏,已經(jīng)竭力。他再也支撐不住,拄著短劍跪倒在地上。 “阿簫!”沈秦箏恰好接住了他,將他摟進自己的懷里。 闊別十四載,又見故人,才知沿途風(fēng)霜雨雪皆是飛灰。 “……你不該放走他?!鄙蚯睾嵼p輕推了推他,但是又立刻放棄了,緊緊抓住沈秦箏的前襟,深深吸了一口氣:“此人日后必將成為心腹大患?!?/br> 前世正是這個匪首趁著永州瘟疫之禍,串通外敵煽動流民起義。此人不除,難知他會不會走上前世之路。 沈秦箏閉了閉眼:“到時候再說吧,讓二哥先給你看看傷……” “阿箏?!鄙蚯睾嵈瓜卵郏驍嗨骸拔叶缢涝谑哪甑奈鞅?。為國捐軀,是皇上賜了爵位的沈家的英雄。” 沈秦箏低下頭,沉默良久答道:“是。你二哥是個英雄,我不是?!?/br> “呃——有沒有知道……我在這里?” 陳符民斟酌好久,終于還是出聲了。 他當(dāng)時見沈秦箏一言不合就大開殺戒委實妥妥地吃了一驚。在他的印象里,沈秦箏就是一個深不可測但永遠冷靜沉著應(yīng)對所有麻煩的高人,是不會失態(tài)到破口大罵的地步的。 他一出聲,兩人頓時如夢方醒,欲蓋彌彰的分開老遠。沈秦箏一把扶起了筋疲力竭的沈秦簫,尷尬地看著同樣一臉尷尬的陳符民,好半天終于想起來自己還是要擠出幾個字來解釋一下的。 “呃,他是……是我……這個……是我……” “遠房表弟?!?/br> 沈秦箏:“……” 倒也沒錯,他身為梁王后人,跟秦國公府也算是打斷骨頭連著血脈的遠房親戚。 看著這二位跟生離死別一般的反應(yīng),陳符民一臉尬笑:“呵呵,是挺像的?!?/br> 話剛說完,陳符民就想給自己一巴掌——人家說的是遠房表弟,你擱這兒像什么像? 場面一度尷尬到樹葉隨風(fēng)發(fā)出沙沙的聲音都清晰可聞的地步,沈秦箏干咳一聲對沈秦簫道:“我先給你看看傷?嬸嬸的藥你帶著嗎?” 沈秦簫不答話。 “好吧?!鄙蚯毓~從懷里掏出一個藥瓶遞給他:“都在這兒,先服三粒。” 沈秦簫不動,也不搭理他。 沈秦箏妥協(xié)了。 “阿簫,”他長嘆一口氣,“得罪了!” 說時遲那時快,他迅疾地伸手,在沈秦簫萬分驚愕的目光注視下,點了他胸前六處大xue。 雙指輕輕一頂下頜,沈秦簫雙唇不由自主地微張,三粒藥丸順理成章地滑進他的喉嚨。緊接著,又在他鎖骨處與小腹處飛快點了兩xue,助著藥丸融進四肢百骸里,這才解開了xue道。 “咳咳咳咳——”沈秦簫一邊咳,一邊接過了沈秦箏已經(jīng)送過來的水。 被強行喂藥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是以這種方式,沈秦簫有些懷念起前世來。 不過也沒什么好說的,他求仁得仁,再無遺憾。 哪一個他都是他,不是別人。 沈秦箏看著他獨身一人,心知肯定是自己偷偷跑出來的,也就不再多問,直接道:“我送這位……這位郎君前去江浙。” 這話引起了沈秦簫的興趣,他終于正眼看了看陳符民,不知從哪里升起了一股荒謬的危機感。 沈秦簫:“你是他什么人?” “呃不不不,我不是他的人……哦不是,呃,是沈大哥一路護送我去江浙伸冤的?!?/br> “伸冤?”沈秦簫狐疑地盯著他,目光從上到下將陳符民的臉乃至全身都審視了一遍,又將心放回肚子里:“哦。” 再度冷場。 陳符民被沈秦簫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總覺得自己像是被一條蛇盯上了。 他剛要說話緩解氣氛,突然感覺前面亮起了一個光點。 那是冷箭! “沈大哥小心!”陳符民一把推開沈秦箏,三人立刻散開。 不知什么時候,他們已經(jīng)被包圍了。 一個帶著惠州方言的官兵叫起來:“就是他們!” 那正是在茶鋪子里最開始押送陳符民的那名衙役。 沈秦箏一摸后腰,暗叫一聲“不好”,方才的竹箭全部都扔干凈了,此刻身上竟只剩下一柄長劍。 陳符民不知武功底細,不過看那樣子也不是什么武學(xué)奇才,阿簫又有傷在身…… 來人一撥一撥如潮水般上涌,竟然遠遠不止十二人。 沈秦箏此刻已經(jīng)來不及想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他飛快審視周圍的地形尋找良策。 馬匹已經(jīng)被他們收了,他們該如何脫身? “往山上走!” 沈秦簫話音未落,已經(jīng)飛身而起,沖向了圍上來的官兵。 來不及多想了。 山頂離這兒只有幾步的路程,懸崖上還有幾塊巨石能蔽體遮擋,總好過在這里生吃冷箭。 沈秦箏與陳符民立刻緊跟其后。 “抓住他們!” 山頂?shù)娘L(fēng)呼嘯而過,一個又一個的官兵被丟下了懸崖,摔進了山下的平陽江。 沈秦箏站在兩人面前,看著眼前拿著長槍的士兵,劇烈的喘息著。 這一路根本不止那幾個押送囚車的衙役,西南叛軍已經(jīng)先行一步跟在屁股后面了。齊陣壓上密不透風(fēng),而后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確是燕王手下辦事素來的風(fēng)格。 為首的將士走出來,黑壓壓的弓箭立刻瞄準了他們?nèi)恕D莻€人沈秦箏認識,他曾在前世的永州叛軍中見過這個人。 “果然,”沈秦箏暗想,“不止秦國公府,燕王跟西北諸部也有勾連?!?/br> “我勸你趕緊把那個欽犯交出來,跟朝廷作對是沒有好下場的?!蹦侨苏f道。 沈秦箏在頭腦中飛快地權(quán)衡利弊—— 首先,此時絕不能暴露他跟沈秦簫的真實身份。事情已經(jīng)是一趟渾水,他誠然是死人一個,但絕不能再把秦國公府?dāng)嚭线M來。這一世沈弘那個老狐貍會怎么選擇,他心中一點兒底都沒有。 其次,這些將士里有永州的兵馬混在其中,要想安全就要在不捅破燕王的身影的同時告訴這人,他們手上還有底牌—— 這樣,他們才有談判的余地! “這位……” “燕王已經(jīng)能代表朝廷了么?”陳符民躲在石頭后惡狠狠地嘲諷道:“天下易主了?” 沈秦箏:“?。?!” 沈秦簫已經(jīng)一把捂住陳符民的嘴,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那將士勃然大怒,大喝一聲:“大膽!賊人劫持朝廷欽犯,犯上作亂,污蔑朝廷親王。殺無赦!” 說時遲那時快,萬千支利箭已然放出,帶著索命的詛咒裹挾而來。躲在盾牌后面的長槍一步一步逼進,沈秦簫與陳符民跳將出來一同用劍防身。 那人已經(jīng)起了殺心,他們退無可退了! 沈秦簫回頭眷戀地看了滿臉狼狽的沈秦箏,叫了一聲:“阿箏?!?/br> 沈秦箏回過頭來。 只見沈秦簫從脖子上取出一個什么,捏在手心里,再次滿含懷念地叫了一聲:“阿箏?!?/br> 我又要重回一段,沒有你的日子了。 沈秦箏的眼皮子突突跳個不?!惺裁此^對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將要發(fā)生了。 “阿簫不要……”沈秦箏腳隨聲動,大聲疾呼:“阿簫不要——!” “啊——” “哥——” “沈大哥——” ※※※※※※※※※※※※※※※※※※※※ 二哥:“呃,他是……是我……這個……是我……” 作者:“笨蛋,他是你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