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楚
家中的湯果真是與外面煮的是不同的。 一家人坐在房中其樂融融,沈秦簫喝下一口湯,感覺自己心中那份徹頭徹尾的冰涼又被這溫情暖和了些許。 秦飛霜欣慰地?fù)崦鍤q的兒子的頭,懷揣著一些小驚喜道:“娘看過那姑娘,長得標(biāo)致,性格也好。跟娘年輕時候很像。當(dāng)年三哥到西北去游歷,結(jié)識顧家人定下這門親事的時候我還頗有些擔(dān)心。想著他們畢竟曾是西域那邊的人,會不會各方面同我們合不來。幾番接觸下來,發(fā)現(xiàn)那姑娘識大體卻不嬌氣,是個明慧的姑娘?!?/br> 她向沈寒潭頗為贊許地點點頭,繼續(xù)道:“娘當(dāng)年嫁到你們沈家啊,你舅舅也很是擔(dān)心,后來才漸漸放心下來。姑娘家最是容易沒有安全感,要是一開始男方?jīng)]有做好,女孩兒家要日子過得很久了才會信任夫君。不過我跟你爹爹從小教導(dǎo)你,想來你也不會做出什么出格之事?!?/br> 沈寒潭對于這膽大包天的逆子已經(jīng)做出來的驚世駭俗的出格事情心里門兒清一樣,礙于場面只得噤聲不敢說話。 沈秦簫只是乖巧地點點頭,看著秦飛霜鬢角微微發(fā)白的銀絲,心酸卻強(qiáng)吞苦楚道:“都聽娘的。” 三人吃著飯,雜七雜八敘了些舊,沈寒潭對秦飛霜說:“不早了,讓阿簫也早些休息。明日長河兄遠(yuǎn)道而來,咱們也須做好待客的準(zhǔn)備才是?!?/br> 秦飛霜笑道:“這婚事一定下來,早早讓阿簫去青州把人家娶回家來。趕在端陽武林大會前去武林上露一露頭,也定一定那些人的心思。到時候新婦回門,還能由我們一路護(hù)送至青州,最好不過了。” 沈秦簫任她安心謀劃,自己只是一直維持著臉上的笑容,以免讓秦飛霜看出什么端倪來。 待兩位長輩走后,沈秦簫才坐在玲瓏凳上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將滿身的盔甲撥開,露出了最完整最原始最無助的自己。 他其實一點也不堅強(qiáng)。 從小被沈寒潭跟秦飛霜一路寵大,八歲時在國公府混成了混世小魔王,又有靠山在后,本來就是朝著紈绔子弟的路上奔著去的。 若不是一心牽掛的人一路遙遙領(lǐng)先地在前面看著他,他甚至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會沒什么建樹,只在父母長輩的蔭蔽下混吃等死就是了。 可是那個人不讓。 他亦師亦友,亦愛亦兄般存在于他周圍,總是拉著他往前走去。讓沈秦簫覺得自己也得變得同樣優(yōu)秀,才有臉面站在他的身邊,好讓他人覺得他們是般配的,讓自己覺得自己是能長長久久陪伴在他身邊的。 可原來無論再怎么努力,其他人也不會認(rèn)同他們。 他再退一步,想著別人不認(rèn)同,那自己認(rèn)同自己就好了。這世上的日子,最終不都是自己過自己的嗎? 如今這夢也碎了。 身份之差,龍陽之好,親情之別,每一條理由都在他們握緊的雙手劃上一條又一條的刀口。 桌上的酒水還沒有下人前來收走,沈寒潭是個海量,因此他們家常年吃飯,桌上的酒水都是以壇來算的。 沈秦簫愣愣地拿起地上的一壇,掀開封好的紅布對著喝了一口。 酒味很是沖鼻,帶著nongnong的桑葉香,一看就是徐行他娘釀的。自秦飛霜嫁過來以后,莊里上上下下的女眷釀酒時總是會往窖里加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于是山莊里自己人釀的酒,雖然滋補(bǔ)作用甚佳,但是味道卻總是五味雜陳,復(fù)雜得一言難盡。 不過現(xiàn)在照著沈秦簫的心境,這酒卻很是合胃口。 “醉了好,醉了就不用向世上妥協(xié)了。” “來了嗎?”沈寒潭將徐行招過來,偷偷咬耳朵。 徐行臉上尷尬之色一閃而過,搖搖頭悄聲說:“還沒清醒!” 沈寒潭額頭青筋暴起:“夫人的藥都不管用嗎!” 徐行滿頭大汗:“哎呀莊主你也知道!阿簫他根本就是個‘一杯倒’啊!屋子里酒氣沖天,我看都像是中毒了!” 沈寒潭扶額不語,秦飛霜埋怨道:“三哥也是,昨日好好的拿酒過去干什么?!?/br> 沈寒潭懊悔不已:“就……哎呀我那不是開心么!而且我哪兒知道他會喝啊!” 他轉(zhuǎn)向徐行,悄聲吩咐:“長河兄馬上就到,云煙侄女兒一道跟隨著,他不來成何體統(tǒng)!不管用什么方法,給我輸真氣強(qiáng)逼都行,讓那臭小子趕緊滾過來見人?!?/br> 徐行如臨大敵將頭點成了小雞啄米,一溜煙兒小跑著去后院想辦法了。 沈寒潭:“霜妹,你再給她灸一灸試試?!?/br> 秦飛霜嘆道:“這孩子像他舅舅,不把酒氣全逼出來是沒辦法的。” “可他喝成那個樣子,如何能自己運(yùn)真氣!”沈寒潭急道:“這小子莫不是故意的吧!” 秦飛霜聞言頓了一頓,突然平靜地問道:“三哥,你跟我說實話。這門婚事是他自己同意的嗎?!?/br> 沈寒潭不敢正面回答,躲閃道:“霜妹,他愿意回來不就表明他的意思了。咱們兒子啊,知道孰輕孰重,是真的長大了。” 秦飛霜欣慰地看了一眼已經(jīng)能看見的馬隊,說道:“是啊!孩子大了?!?/br> 下一刻,沈寒潭大步流星地拱手迎上前去:“長河兄,久別了。” 一位身量魁梧,方正國臉的中年人走在馬隊的最前列。眉頭因為常年的緊促已經(jīng)有了深深的刻痕,顴骨凸起鼻梁高聳,唇上與方形下巴上已然長滿了絡(luò)腮胡。 這中年人遠(yuǎn)遠(yuǎn)拱手,朗聲笑道:“賢弟久等了。” 他身后馬背上正坐著一位窈窕的姑娘。一把彎刀懸在腰間,一塊輕紗云遮面容,額間點著一枚精巧的紅蓮,頭上的金釵頗具西域之風(fēng),但同身上的大紅色華服遙相輝映,相得益彰。 傳言天虹教當(dāng)年奉“紅蓮業(yè)火”為教中圣物,即使如今天虹教分崩離析,但從這女子的裝飾來看,天虹余風(fēng)尚存。 孤云堡眾人紛紛下馬寒暄,顧長河大笑:“一年未見,賢伉儷風(fēng)采依舊,讓愚兄著實羨慕啊?!?/br> 沈寒潭疼老婆已經(jīng)疼得中原武林人盡皆知,幾乎每個人見到這二位都會拿這件事出來說道說道一番。 秦飛霜笑道:“顧堡主有云煙這樣的女兒,才叫我們夫婦二人羨慕不已啊。” 顧云煙盈盈斂衽,乖巧伶俐地答道:“伯父伯母,云煙有禮了?!?/br> 沈寒潭哈哈大笑:“以后就該改稱呼了!長河兄,請入莊內(nèi)一敘?!?/br> 山莊眾人立刻上前,將孤云堡眾人的馬匹行李接過,帶入莊中。顧長河走了兩步,突然問道:“我聽聞秦簫侄兒不日將要歸家,如今可是還在路上么?” 他們這次千里迢迢來到陳州,就是為了解決已經(jīng)拖了三年的事情。 若是沈秦簫依舊不在,那就沒什么可說的了。太白山莊勢大不假,可他的女兒顧云煙自小沒娘,自己心疼得恨不能給他摘天山雪蓮撕著玩兒,可不是嫁過來受氣的。 沈寒潭僵了一下,尷尬答道:“犬子得知長河兄?jǐn)y愛女將至,星夜兼程從天山回來,今日寅時方至。一路風(fēng)塵不便見客,正在后院整理,失禮了?!?/br> 顧長河的面色立刻由冷轉(zhuǎn)暖,連聲笑道:“不妨事,回來便好回來便好?!?/br> 他攬過沈寒潭,將北方人的豪邁一展無余:“走!” “劉叔,醒了醒了!”徐行沖著因為強(qiáng)逼真氣面色通紅的劉恪言叫道。一只手護(hù)住沈秦簫的心脈,一只手伏在他的脊背。 劉恪言收了掌力,擦擦汗道:“五年不見,阿簫體內(nèi)內(nèi)力倒是雄渾若此,竟與我不相上下了。他璇璣xue內(nèi)真氣渾厚,定是練功氣門之所在?!?/br> 酒氣自指尖逼出。徐行一邊給還處在迷蒙階段的沈秦簫擦手,一邊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道:“我就知道他說什么劍法荒廢都是迷惑我,過幾日一定要跟他拆上幾招?!?/br> “你??!你多跟你爹學(xué)幾招才是!先把他衣服扒了,一身臭氣?!眲⊙哉酒鹕?,喚外面早已經(jīng)等著的下人:“衣服拿進(jìn)來?!?/br> 一堆下人拿著去味兒的柚子皮與臉盆進(jìn)來,徐行手忙腳亂地給沈秦簫換下衣服丟給下人,順道數(shù)落沈秦簫:“我的老天爺。明明知道自己酒量不行,還可著我娘搗鼓的那酒喝!那是給人喝的嗎!” 醉酒的阿簫很是聽話,即使現(xiàn)在醒了也安安靜靜坐著,任他們從頭到腳的擺弄,乖巧極了。 徐行嘆了一口氣,雙手使勁拍他的臉,大聲吼道:“阿簫!起床了!你要見你媳婦兒了!” “見媳婦兒”這幾個字猶如一個驚雷炸在身上,瞬間就將已經(jīng)換好金邊皂色正服的沈秦簫炸醒了。 “……阿行?!鄙蚯睾嵶阶⌒煨薪o他理褶子的手:“我自己能來?!?/br> 一身皂色的華服俏公子站起身來,對著劉恪言說道:“劉叔,帶我去前廳吧?!?/br> 劉恪言很是贊賞地給徐行比了個大拇指,然后松開了扶住他的手:“所有人都等著,阿簫,今日可是你的主場?!?/br> 沈秦簫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我省得的,走吧?!?/br> “阿簫?。??” 劉恪言剛走出房門,身后“咚——”一聲傳來,立刻嚇得他攙扶住了捂著額頭眼淚汪汪的沈秦簫。 徐行扶額:“我就知道沒這么容易……” 沈秦簫覺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愣愣的僵立了一下才對著劉恪言搖搖手,拍拍自己的臉立起身來道:“不妨事,走吧。” ※※※※※※※※※※※※※※※※※※※※ 今天是醉酒·簫。 二哥在小黑屋琢磨:“男要俏一身皂。嗯,以后得在床上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