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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先生,既然陸小姐選擇寄存,可見對她來說是一件不愿意放在眼前的東西,你又何必執(zhí)著。我們這里的規(guī)定僅限本人領(lǐng)取。” 這年頭什么不多,假冒男朋友的最多。大街上把女人拖走,女人喊救命引來圍觀,就說是對方男朋友。隨便哪里見到個女人,要找她聯(lián)系方式工作地址家庭住址,發(fā)網(wǎng)上號稱是愛慕者要做她男朋友。 程充和見多了以男友、丈夫、家人之名行兇,心下始終警惕。哪怕電話那頭聲音始終和煦,給人好感。但,行兇者不乏衣冠楚楚人面獸心,誰知道人皮之下是個什么東西。 “取回寄存物品一般有兩種途徑:一是寄存人憑寄存卡領(lǐng)取,二是寄存物到期后我們聯(lián)系寄存人領(lǐng)取,如果寄存人將卡片遺失,需要在我們這做一下身份核實?!?/br> “她寄存的東西還有多久到期?” “八年。” “程女士,如果遇到寄存人不在人世的情況呢?” 死了?程充和呼吸一滯,很快說:“流程不變,需要遺產(chǎn)繼承人cao辦?!?/br> 短暫的沉默過后是黯然的嘆息,對方自嘲道:“男朋友這種身份,好像的確有些尷尬。” “實在不好意思。”程充和略一停頓,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你剛才的意思,該不是說那位陸小姐已不在人世了吧?!?/br> “巧智她,去世有一段時間了?!?/br> “可前幾天我打她的電話始終是無人接聽狀態(tài)?!?/br> 對方苦笑,“無人接聽也無人應(yīng)答是吧?巧智去世之后,她手機卡在我這里,24小時保持開機狀態(tài)。這樣的話,當(dāng)我想她的時候給她打電話,就可以假裝她在忙,而不是永遠接不了電話。嘟——人還在,只是巧智很忙,嘟——巧智現(xiàn)在沒空理我,嘟——她真的好忙,又不理我。總好過機主已關(guān)機或是號碼進入流通,接電話的變成另一個聲音,我不想摳腳大漢用她的號碼?!?/br> 悲戚之情自電話傳遞過來帶著撕扯之意,仿佛電波信號也被攀上哀傷的枝藤。 程充和感同身受,“這位先生……” “啊,叫我王富就好,三橫王,富裕的富。請不要笑我,我只是太過傷心,悲哀無處排遣,別人不會理解?!?/br> “我明白?!币粋€永遠沒人接聽的電話有時也代表希望,電話會響,好像有朝一日總有人接起來說你好。半年之前,她和這位王富一樣,靠著虛無縹緲的無人接聽汲取力量。王富聲音聽來年輕,沒想到如此深情,程充和還以為年輕人的愛戀不過短短一瞬,幾個月就像是一輩子那么漫長。 “王富,我應(yīng)該能明白你的心情,你所經(jīng)歷過的痛苦,我也感受過。那位陸小姐剛?cè)ナ???/br> “不,她離開我已經(jīng)有一年零十個月。” 也即是兩年前的七月,程充和說:“我丈夫前年五月去世。” “啊,對不起對不起,你們的網(wǎng)站上有過訃告,我忘了?!?/br> “不用在意,聽你的聲音應(yīng)當(dāng)是個年輕男孩吧,我不知道你們的感情有多深,也不知道她去世前你們倆發(fā)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她會希望你走出這團陰影,希望你過得好。知道哀傷處理五個階段?你得要從行動上接受她已經(jīng)去世的事實。很艱難,可是你會做到的?!?/br> “謝謝你,程女士?!蹦贻p的男聲帶上了鼻音,“巧智她因為抑郁癥自殺,這是我難以接受的……在她生命的最后關(guān)頭,將我們的關(guān)系全都否定。” 自殺。 程充和的心整個兒放下,“我想,抑郁不是她能夠控制的事情,她一定經(jīng)歷過掙扎?!?/br> “程女士,你真是個好人,謝謝。但是我不想那么快放下她?!?/br> 王富也是好人,至少他沒有繼續(xù)糾纏索要陸巧智的遺物,否則程充和會為難。 人情是人情,規(guī)則是規(guī)則。 然而王富的一通電話讓她對自己產(chǎn)生疑問。同樣不到兩年時間,對方仍在痛苦思念,而她已經(jīng)開始新的生活。她會笑,會哭,吃得下,睡得著,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想過要打那個永遠不會有人接的電話了。 那么快放下安德烈,這樣的自己是否太過薄情。 晚上和顧之橋一起遛狗,程充和很自然地告訴她今天那通電話和自己的疑問。聽人說話時的顧之橋很安靜,像那天她說的那樣——不啞的啞婆婆。 “顧小姐,如果換做是你,愛人死后多久會開始新的生活?”問完想到她曾經(jīng)的愛人是自己女兒,程充和忙補充道,“假設(shè),只是假設(shè)。” “我只經(jīng)歷過分手,沒法想象真正的死亡,天人永絕那種感受。但是我想,時間的長短并不說明長情或是薄情,如果按照時間來算,我根本就是個渣渣嘛。和涵音分手后,我很努力地使自己過上新的生活,安排新的作息,培養(yǎng)新的愛好。坦白說,我很滿意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闭f到這里,她看一眼程充和,像是要確認她是否會為此不高興。 程充和表情認真,回看她一眼。她怎么會跟她計較這個。要是分手后顧之橋哭哭啼啼、吵吵嚷嚷要復(fù)合或是罵罵咧咧控訴,說不定她會瞧不起她。 “程女士,其實生活很艱難。我想在失去安德烈的這段日子里,你一定度日如年,悲傷難耐,畢竟你失去的不止是丈夫,還有一個深愛你的人。安德烈也曾是你生命里的一道光,光突然寂滅,一定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