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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必敗之局

    就你也配！

    港口邊突然有人指著那曹佚秋的鼻子,高聲質(zhì)問道。

    曹佚秋從露面開始一言未發(fā)，給足了天鯤幫眾仔細(xì)權(quán)衡利弊的時間。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現(xiàn)今這場面，誰握著生殺大權(quán)，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聽到此話，曹佚秋陰森森的目光投擲了過去。

    他本就是張揚嗜戰(zhàn)的性子，七個月潮濕陰暗的日子似乎更給他的周身鍍了一層煞氣，打量旁人的時候，眼睛里不帶一絲人性,與毒蛇無異。

    可那質(zhì)問他的幫眾絲毫不懼，繼續(xù)道：挑起動亂者是為叛徒！留你一條狗命就該在陰溝里殘喘，哪容得你跑到日頭底下興風(fēng)作浪！笑話！

    曹佚秋本就狹窄的瞳仁倏地一縮,開口道：很好,繼續(xù)。

    有上百個天鯤幫眾在此時圍到了曹佚秋的身后,他們是曹佚秋埋在幫中的暗線，也是剛才趁著混亂將其劫出大牢的人。

    戍龍幫的船隊依舊與天鯤呈現(xiàn)對峙的姿態(tài),可他們并不準(zhǔn)備立刻插手。

    在刀槍劍戟下談男兒血性，有幾個人能做到？大難臨頭,趨炎附勢才是活命之法。

    可重道義者總不會藏頭露尾,那幫眾做好了殺身成仁的準(zhǔn)備,在一眾見風(fēng)使舵的人中獨守江湖道義，繼續(xù)斥責(zé)道：賊心爛肺的狗叛徒，你給老子聽好了！天鯤只有一位幫主，姓范！

    曹佚秋面色蒼白如鬼卻不顯虛弱，只顯得更加鬼氣森森，他嗤笑道：好男兒。不如這樣，諸位誰與他英雄所見略同,都站出來罵個痛快。

    人擠人的港口中竟有那么一瞬間鴉雀無聲。

    既如此，曹佚秋發(fā)出幾道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悚然笑聲，諸位誰與他意見相悖，便領(lǐng)個投名狀，我為諸位算個座上功！

    言下之意，誰幫他教訓(xùn)那幫眾，誰就算是表了投營的誠心。

    港口的情形隔著風(fēng)傳至山腳，三丟四落地遺漏了許多信息，裴郁離的注意力全在寇翊的身上，聽不清也無暇去聽清遠(yuǎn)處的動靜，他只看見寇翊的眸子在那一刻閃出了道銳利無比的光。

    緊接著，那道光漸漸收斂了回去，寇翊轉(zhuǎn)過了身。

    裴郁離心中咯噔一聲。

    你...

    我不。裴郁離直接打斷了寇翊的話。

    周圍的六個戍龍幫眾盡職盡責(zé)地趴在巨石邊遙望，都沒有回過頭。

    他們的位置就夾在海面與山體之間，山體聳峭而高，翻越絕無可能，要想上島，只能順著垂綸島東側(cè)的淺水繼續(xù)南行，那會讓他們徹底暴露在西南側(cè)眾人的視線當(dāng)中。

    寇翊方才想說卻沒說完的話便是：你且等著，我去應(yīng)付。

    潛在的意思是：你尋空脫身，我去入這九死一生的局。

    我還沒說完?？荞囱壑袧饬业牟簧崆榫w一閃即逝，他從衣袖中取出道羽狀的琉璃符，那是裴郁離從未見過的東西，我了解曹佚秋的脾性，他不會輕易殺我。這道符在關(guān)鍵時刻可以保我的命，交給你了。

    既知危險，為何要去找死？裴郁離不去接那道符，幫主下落不明，小竇大夫還在搜尋，天鯤那么多的幫眾全是墻頭草，你去出頭...

    裴郁離的話只說到了一半，他說不下去了。

    正因為人趨利避害，寇翊才需要出面。天鯤群龍無首，曹佚秋自然占著優(yōu)勢，可寇翊作為范岳樓最器重的心腹，雖沒有一職半位，在幫中的地位確是穩(wěn)固的。

    他此刻現(xiàn)身，幫眾之心或有轉(zhuǎn)圜。

    可還存在這一個巨大的問題，裴郁離又說：戍龍幫是曹佚秋的助益，你拿什么去搏？

    必敗無疑?？荞磳⒂鸱搅伺嵊綦x的手心里，直接道，但我去與不去，是兩種敗法。

    語罷，他將裴郁離持符之手的手指往回一壓，羽符便被裴郁離緊緊攥在拳中，輕飄飄的符似乎攜了另外的分量，莫名地起到了安撫的作用。

    曹佚秋若是殺了你，裴郁離做出了妥協(xié)，我會用盡一切手段與他同歸于盡。

    寇翊的心被這句話猛地一擊。

    他伸出手在裴郁離臉頰上重重地摩挲一下，萬種情緒雜亂，最終還是沒能做出我不會死這樣他確實無法保證的承諾。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眼裴郁離，抑制住擁吻他的沖動，硬著頭皮收回了手。

    在寇翊轉(zhuǎn)過身的時候，裴郁離在他的背后突然開口道：你叫我一聲再走。

    ......寇翊腳步一滯，難得知情識趣地喚道，小離。

    不是，裴郁離卻輕輕搖了搖頭，鄭重道，等你回來，我會告訴你我真正的名字。

    曹佚秋口中的投名狀便是叫天鯤幫眾幫他鏟除異己。

    范岳樓在位至今，幫內(nèi)最嚴(yán)苛的規(guī)矩便是不許幫眾自殺殘殺，至少也是明面上的禁止?？刹茇锎嗽挸隹?，便是叫天鯤幫眾殺天鯤幫眾，還得要算個座上功，這是擺明了踩著前幫主的頭篡位。

    那幫眾打定了必死的決心，已經(jīng)將武器橫在胸前。

    正在此時，終于有旁人自人群中靠過來，選擇了身先士卒的浴血路。

    老子也不認(rèn)姓曹的！今日就算是殞命于此，老子也不認(rèn)一個于內(nèi)以下犯上、于外勾結(jié)豺狼的小人為主！

    道義無法一呼百應(yīng)，可也有些號召力，上萬名天鯤幫眾中走出了那么幾十個、幾百個，紛紛涌到了曹佚秋的面前，他們要用自己的鮮血投出這張反對票。

    曹佚秋信奉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生存法則，對一切指責(zé)謾罵都視若無睹，站出來叫囂的人越多，他的眼睛里淬著的光反而越毒越亮。

    誰要拿第一張投名狀？曹佚秋身邊的下屬替他問道。

    話音剛落，人群真的蠢蠢欲動起來。

    我！

    不知從何處傳出這樣一聲。

    那聲音劃開了長風(fēng)、劃開了人群，以氣貫長虹之勢兜頭砸向了身形佝僂的曹佚秋。

    曹佚秋頭皮倏然發(fā)麻，背后仿佛被惡鬼攀貼，脊梁骨硬生生炸起一陣寒意。

    幾乎是同時，一道寒光攜著摧枯拉朽的猛烈攻勢，從幾十米之外的距離瞬間拉近。那動線未在任何人的眼中形成實影，泰山壓頂?shù)膹?qiáng)威已經(jīng)打到了許多人的面門上！

    一道黑衣身影騰空而起，隔著上百人的保護(hù)圈猛然發(fā)力，刀光自曹佚秋的瞳仁中一閃即過。

    曹佚秋下意識地退后一步，束在頭頂上的發(fā)髻似乎被尖銳至極的寒芒震懾，自己散了下來。

    寇爺！有天鯤幫眾瞪圓了眼睛驚詫道。

    刺啦一聲，垂天云于碎石遍布的地面上劃了一道，霎時間塵土四起。

    那些人將曹佚秋牢牢包在其中，頂著極度的防備心，將寇翊攔在了與曹佚秋相隔甚遠(yuǎn)的地方。

    垂天云并未見血。

    而寇翊則是對著那曹佚秋嗤道：鼠輩不過爾爾！

    包括曹佚秋在內(nèi)的那上百號人都沒能迅速辯駁，寇翊那刀分明離得那樣遠(yuǎn)，可刀光一現(xiàn)的那一瞬間，他們竟都同時覺得自己的腦袋要掉。

    這得是怎么樣離譜的實力！

    遠(yuǎn)處的翟覺原本坐在甲板上，此時站了起來望向這邊。

    那幾百個敢與曹佚秋叫囂的幫眾像是看到了主心骨，有人招著手喊：寇爺來了！

    寇翊用著尖銳的目光與那曹佚秋對視了一眼，他的眸子里滿是殺氣騰騰的狂妄，將那姓曹的眼中的陰毒與算計結(jié)結(jié)實實地壓下去一頭。

    寇翊繞著那鐵墻般的防御人群走了一圈，他走到哪里，所有人的目光就跟著他到哪里。

    直到最后，他停在了那些寧死不屈的少數(shù)幫眾身前，做了他們當(dāng)下唯一的支柱。

    寇翊的到來幾乎要成為人心動搖的關(guān)鍵，可所有人都在此時想到了另一層：曹佚秋背后還有戍龍幫。

    寇爺，寇翊身后的一名幫眾輕聲問道，幫主他...

    下落不明?？荞创鸬?。

    ......那幫眾頓了一下，堅定道，那便是尚未確定死訊，吾等與寇爺同進(jìn)退。

    不過是負(fù)隅頑抗。

    曹佚秋將散亂的發(fā)髻隨意一束，理好了思緒。

    寇翊孤身前來，總不會是真以為憑一己之力就能穩(wěn)得住范岳樓的基業(yè)。敗都敗了，他來這一趟，不過是敗得更加悲壯。

    想想天鯤偌大一個幫派，幫主消失，幫眾輕易倒戈，旁人不費吹灰之力奪了位，這才是對范岳樓最極致的侮辱。

    這當(dāng)然也是曹佚秋所愿。

    所以他不僅要勾結(jié)戍龍，還要邀戍龍成千上萬的幫眾共同欣賞這出鬧劇，他要讓范岳樓死也死得顏面無存，以解這十余年來處處被壓一頭的苦悶。

    寇翊的突然出現(xiàn)打破了曹佚秋計劃中的輕而易舉，這讓曹佚秋不悅到了極點。

    上位者一言千金，他今日既請了觀戲之人，便定要導(dǎo)這一出自相殘殺的戲。

    說好的投名狀便是投名狀，他非要破了那范岳樓立的規(guī)矩，給這廣袤的海域留下個笑掉大牙的笑話，告訴所有人范岳樓所秉承的皆是錯的，他曹佚秋才是天道大義。

    豎子狂妄，曹佚秋瞇了瞇眼，命令道，副舵之人撤離港口，退回島內(nèi)。

    副舵，曹佚秋任副幫主時統(tǒng)領(lǐng)之舵。

    一大批的人聽到命令，紛紛自港口撤下。

    南舵幫眾何在？

    南舵，原舵主鄭沛麾下幫眾居多。

    剩余的大片幫眾全是范老大麾下勢力，曹佚秋掃視了一眼島上聚集的人群，繼續(xù)道：現(xiàn)在，到你們交投名狀的時候了！

    他想用這陣仗壓得寇翊喘不過氣來，但很可惜，寇翊面上沒有一絲懼意，反倒是周圍想要倒戈的幫眾唯唯諾諾，并不敢當(dāng)著寇翊的面去殺他背后護(hù)著的人。

    寇翊出手有多狠決誰還不知道呢？誰碰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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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強(qiáng)弩之末

    槍打出頭鳥,誰都不愿意自動送上門去先給寇翊當(dāng)祭刀的前菜，一時無人動作。

    戍龍幫領(lǐng)船的甲板上,翟覺站在船頭最高的位置，眼都不眨地瞧著這份熱鬧。

    他身邊的幫眾問道：縱使姓寇的再厲害，又何至于成千上萬的人都不敢與他一戰(zhàn)？這也太夸張了。

    翟覺砸吧了一下嘴，似乎對當(dāng)前的場面十分喜聞樂見，解釋道：這時候誰先上誰先死，一群烏合之眾，你說他們敢嗎？

    那幫眾設(shè)身處地的想了想,贊同地點了點頭。

    人在面對可與之一戰(zhàn)的對手時才會有自尊心和勝負(fù)欲，可面對寇翊這樣明顯實力不在同一層級的對手，那些就都是狗屁。若非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或是自己嫌自己命長,誰會愿意去找死？

    寇翊年紀(jì)輕輕便被全幫派的人尊稱一聲爺,靠的可不是幫主的寵愛。他之所以讓所有人忌憚至此,皆是靠這十年間日益增強(qiáng)的恐怖實力和沐血而生的經(jīng)歷累加起來的。

    垂天云一旦出鞘便已經(jīng)露了兇光，任誰都想追在后面撿現(xiàn)成的便宜,不會有舍己為人以身祭刀的。

    況且寇翊如今站在那里，代表的可不是他自己的意志。翟覺又露出頗為可惜的表情,絮叨道,范岳樓這么多年也算是值了。

    寇翊站在這里與少數(shù)的衷心之士共進(jìn)退,代表的不是他的一腔孤勇，而是另一番含義：范幫主雖下落不明，可他得對得起部下的衷心，這是生死與共的情誼。

    今日就算是范黨身死，曹佚秋上位，最終的失敗也絕不會淪為笑話。

    從寇翊的角度來說，這是他拼盡全力也要為范岳樓守住的東西。

    而從曹佚秋的角度來說,寇翊的突然出現(xiàn)既是個變數(shù)，也是對他好不容易掙來的權(quán)威的巨大挑釁。

    局面要這樣僵持到什么時候？那戍龍幫眾再次問道。

    快了，翟覺答，曹佚秋對范岳樓恨到了骨子里，他做夢都想贏得漂亮，此時該氣急敗壞了。

    氣急敗壞這個詞看起來很不適合曹佚秋，因為他的面相實在是太過精明，從他那一雙渾濁的眼球里便能直觀地感受到他的滿心算計。

    這樣的人常常是陰晴不定令人膽寒的，但絕不會把真實的心思展露給旁人看。即便是怒極，他也只會用陰毒的手段報復(fù)，而不會大大咧咧地發(fā)怒。

    可此刻他的怒氣的確在心頭罩了厚厚的一層，臉上也幾乎要陰風(fēng)過境了。

    區(qū)區(qū)一個寇翊，竟讓在場無數(shù)分明已經(jīng)看清形勢想要倒戈的人拿不出勇氣來接那投名狀。

    不過是范岳樓養(yǎng)的一條狗，誰給他的膽子？

    曹佚秋不能容忍此事，他身邊的下屬恰好很有眼力見地領(lǐng)會到了，于是諫言道：勝敗已分，幫主何須對他們?nèi)绱丝蜌猓婚L眼的東西，直接殺了便算！

    他這話就是將反抗之士全視作嘍啰，認(rèn)為不消得分心去治。

    曹佚秋含著一口氣，順著臺階下來，說：那便殺。

    先前投誠的副舵與南舵之人聞言混亂地互相對視，片刻后，舉起各自的武器叫嚷著沖了上去。

    單挑不行，這么多人一起上，總還是能壯壯膽的。

    垂綸島上頃刻間爆發(fā)了戰(zhàn)火，好幾千人對付一百來個人，竟還鬧出了勢均力敵的氣勢。

    垂天云所帶的寒芒與勁風(fēng)在人群中以破竹之勢一往無前，太陽光折射在刀口上，閃一次，刀口便添一抹血。

    曹佚秋在許多人的保護(hù)下往著港口的方向去退，可那刀光如影隨形，一直緊緊貼在他的后背上。

    一側(cè)頭，寇翊分明還在百米之外的人堆里，根本不可能傷他分毫。

    這是強(qiáng)者帶給人的心理壓迫，曹佚秋認(rèn)定自己惡貫滿盈無所畏懼，并不想承認(rèn)他心中無故涌出的恐懼。只是越想越火，又把對范岳樓的滔天怒意全壓到寇翊一人的身上。

    他已經(jīng)遠(yuǎn)離了方才的地方，鳩占鵲巢地登上了范老大的主船，與對面的翟覺隔著幾米的距離對視了一眼。

    戍龍幫眾便將翟覺所在的船往里靠去，幾乎已經(jīng)擠進(jìn)了天鯤船隊之中，可卻無人再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