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轉(zhuǎn)而落在綺桑的臉上，恭齡笑得很溫柔：“所以，我不打算教你回春術(shù)了，當然也沒有機會能再教你。”

    話音一落，體內(nèi)登時傳開一股劇痛，他狠狠咳嗽起來，下一刻，便有觸目心驚的鮮血從他口中吐了出來。

    大片鮮血沾于衣衫，血跡蔓延開來，宛如一朵怒放的紅蓮。

    孟青神色一變：“師兄！”

    綺桑怔怔地看著那鮮血，一時間六神無主：“怎么辦……怎么辦……”

    氣息漸漸微弱下去，唇色驟然發(fā)白，恭齡靠在椅背上，目光深遠：“我從小身患奇癥，許多常人能吃的東西對我來說如同劇毒，那時師父本就病重，活不了多久了，可我不小心誤食了不該吃的，師父為了救我，耗盡氣血最后一次用了回春術(shù)……”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逐漸變得微不可聞。

    綺桑手足無措，啞聲道：“師父……師父！”

    唇角微揚，牽動出一絲笑意，青年慢慢合上了眼，呼吸歸于沉寂。

    握著的手猛然垂落，脫離手心，綺桑下意識跟著抓去，卻是抓了個空。

    晴天薄云，日光大好，青年仍是端端正正地坐著，周身沐在那烈陽之中，容顏平靜。

    紅光凝于掌心，可又緩緩消散，心知已成定局，孟青收回了想要給他傳功的手，頹然垂在身側(cè)。

    “師父……”

    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悲痛，綺桑嚎啕大哭。

    聽到院里的動靜，先前離去的趙愁眠循聲而來，很快，谷內(nèi)弟子們也都匆匆趕來，見此場景都是神情大變，無一人來得及言語，紛紛哭成了淚人。

    “先生！”

    “先生……去了……”

    “趙師姐，先生……”

    ……

    一片哭泣聲中，唯有趙愁眠顯得鎮(zhèn)定，從醫(yī)多年，早已看遍生死，對于恭齡的離去她也早就心里有數(shù)，雖然惋惜，但也未過多傷情，只吩咐道：“去準備后事罷?！?/br>
    弟子們泣不成聲。

    因著恭齡自知時日無多，所以回到藥王谷時特意囑咐過趙愁眠，喪事一切從簡，是以趙愁眠并未將他的死訊廣而告之，弟子們守了七天的靈堂，時間一到便將人安然下葬了。

    這日天色略顯陰沉，偶有零星雨滴墜在發(fā)間，秋風(fēng)綿延之下，漫山林木齊齊晃動，顯得靜謐。

    翻過一座小山坡，便是一處地勢寬闊的平地，四周特意被人種了芍藥，姹紫嫣紅，美得熱烈。

    花團簇擁間，有兩座墳?zāi)共⑴哦?，左邊的要年久一些，右邊的乃是新修而成?/br>
    在那新墓上添了一捧土，綺桑拍了拍手上的泥，一邊四處打量一邊道：“這里真美。”

    和她一樣，孟青也捧了一把土添了上去，應(yīng)道：“是很美，他應(yīng)該會很喜歡。”

    綺桑這才發(fā)覺恭齡的墓上竟然沒有刻字，移動視線一看，旁邊那座亦然，不由困惑道：“怎么都沒有刻字？”

    孟青回道：“孟家人一向如此?！?/br>
    聽她這樣說，綺桑便想起七星閣竹林內(nèi)的雙人墓，那是孟霄和其夫人葬身之處，也是沒有刻碑的。

    “可我?guī)煾赣植恍彰?，他怎么也不刻？?/br>
    孟青笑了笑：“我和他是師父一手帶大的，自然也算是孟家人?！?/br>
    綺桑了然，也不多問了，在那墓前點了兩只香燭，燒了厚厚一沓紙錢，最后又磕了三個響亮的頭。

    不久前還活生生存在于眼前的人，此刻已深埋于此，縱然這些天來情緒逐漸平復(fù)，但此時仍是有些難言的惆悵與失落。

    其實一開始綺桑對恭齡的印象并不好，只覺他作為一名受世人敬重的神醫(yī)，背地里又是勾結(jié)西境，又是給南地下毒，都說醫(yī)者父母心，可在過去的綺桑眼中，恭齡的心簡直黑透了。

    然而這一路走來，知道了許多從前不知道的事，她也就漸漸對他改觀，為了助從小疼愛的師妹報仇，他不惜違背心意做了不少惡事，但到頭來，他依舊拿出了萬枯榮的解毒藥方，也不顧一切救了衛(wèi)離的命，只是因為，他想盡力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綺桑也就真的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師父。

    不過，人生不就是這樣嗎？總是要經(jīng)歷很多分別，就算離開了，也終究會留下銘刻于心的美好回憶。

    綺桑無聲地彎了彎唇，側(cè)目看向孟青：“就要走了，你有什么話想對他說嗎？”

    孟青沉默片刻，搖頭：“無需多說，他會知道的?！?/br>
    多年相處已成默契，雖從不將感情掛在嘴邊，可心意如何都互相明白，一切盡在不言中。

    綺桑推了她一下，輕聲道：“那你去前面等我，我跟他說幾句話?！?/br>
    孟青好笑：“有什么話還不能當著我的面說？”

    綺桑嬉笑：“悄悄話！你當然不能聽啦?！?/br>
    孟青莞爾，轉(zhuǎn)身道：“那我等你，別耽擱太久?！?/br>
    綺桑應(yīng)了聲“好”。

    紅影飄然離去，這地方眨眼就只剩了她一個人。

    滿目都是翠綠林木和濃烈芍藥，一副花紅柳綠之景，綺桑在原地站了許久，卻是遲遲沒能開口。

    好半晌過去，她才低語道：“師父，保重?！?/br>
    攜帶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秋風(fēng)越過墳?zāi)苟鴣?，輕柔撫過面龐，像是有人給了她回應(yīng)。

    抽身離去，行進青青密林中，熟悉的背影正靜靜等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