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平跪在梳妝鏡面前，不用仔細(xì)聽，也能聽見有人在下面練武。

    “嘿——嘿——嘿——”

    他輕笑出聲，旁邊的小男孩有點(diǎn)不解地看著松平栗原，“松平君笑什么？”

    “沒什么?！彼善桨咽掷锏氖嶙臃畔?，“你去端吃的過來吧。”

    席燈擦了下額頭上的汗，轉(zhuǎn)身看了下二樓某個窗口。他看了眼就收回了視線，收了刀去浴堂洗澡。

    洗完澡，席燈就被喊去了青木的房里。

    青木飲了一口茶，又把茶杯放下，他靜靜地審視了面前的少年一眼，才道：“鈴木馬上就要正式接客了，再者說下一屆的花魁之選也要馬上開始了，松平畢竟年齡大了點(diǎn)，今年我準(zhǔn)備讓鈴木去參加。”

    少年背挺得很直，聽到青木的話，放在大腿上的手猛得握緊。

    “可以不讓鈴木接客嗎？”

    “哦？”青木看了眼窗外開得爛漫的花，“那我難不成白養(yǎng)著你們，當(dāng)初鈴木求我，我就放過你了，你現(xiàn)在求我，要我放過他，那誰來放過我？如今生意不景氣，再這樣下去，我們這家店就可以關(guān)門了?！?/br>
    席燈沉默。

    青木又道：“我叫你來，是希望你不要做出什么沖動的事情，沒有人可以進(jìn)了祗園又離開的，這里就是泥潭，一腳踩進(jìn)去，就沒法再干干凈凈再出去。女人比男人好，女人有客人也許會娶回家，但是男人——”

    席燈低著頭，“我可以賺錢?！?/br>
    “這話三歲的鈴木跟我說過了，他保護(hù)了你，你要感謝他?！?/br>
    青木慢條斯理說完這話，就看到眼前的少年徹底跪了下去。他徹底貼服在地板上，從而露出白皙修長的脖子。

    青木沒動，“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

    少年卻吞吞吐吐起來。

    青木突然伸手掐住少年的下巴，強(qiáng)迫對方抬頭，眼神沒有什么溫度，“千島，沒有人會責(zé)怪你做一個懦夫，但同樣沒有人希望你去做一個英雄?！?/br>
    少年那雙灰褐色的眼睛微微睜大，平時明亮有神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層灰。

    窗外花開似海，粉的、白的，枝干宛如少女修長的手臂，樹底落了一層薄薄的花，那些花遮蓋住泥，但一旦拂開那些花，底下還是泥。

    也不能嫌棄泥，因?yàn)闆]有泥，是不會有這樣美麗的景象的。

    少年死死咬住牙關(guān)，臉漸漸憋紅了，他在努力控制住自己情緒。

    青木收回手，長長的睫毛微微一搭，遮住眼底的情緒，“千島。”

    少年身體都在微微顫抖，他的手指甲掐進(jìn)自己的手心。青木注意到了，他還未說話，就聽到少年說：“一定有辦法的對吧？青木君。”

    懇求的語氣，卑微的姿態(tài)。

    青木閉了閉眼，“千島，你出去吧，鈴木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你也該準(zhǔn)備好了?！?/br>
    ***

    鈴木找到席燈的時候，席燈已經(jīng)在后院那顆櫻花樹下站了很久了?；ò曷錆M他的肩頭，背影落寂。

    “千島。”

    鈴木輕輕喚了一聲。

    他喊的人沒有回頭。

    鈴木猶豫了下，慢慢走過去，他走到席燈的面前，“你怎么——”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yàn)樗吹矫媲暗娜四槺锏猛t，但晶瑩的淚水不住地往下流。

    他從來沒見過對方哭，無論是被武士師傅冬天罰赤裸上身站在雪地里，還是年幼到少年期沒停頓的羞辱。

    千島很好，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保護(hù)的那個，鈴木是犧牲的那個，所以千島就成了沒用的家伙，靠自己朋友保護(hù)才能活著。

    假如說祗園的人已經(jīng)身陷沼澤，那么千島則是那個雖然腳底沾了泥，但其他地方都干凈的人。

    在羨慕之余，所有人都會說，千島就是那個靠自己朋友犧牲才能干干凈凈活著的人。

    鈴木小時候跟著師傅學(xué)習(xí)跳舞的時候，會聽到窗外傳來的聲音。

    “千島，你的衣服怎么又臟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衣服很貴，而且就兩套，你那套還沒有干?！?/br>
    “對不起。”

    “對不起？你今天不要吃晚飯了，你那么喜歡把衣服弄臟，就把所有人的衣服全部洗了吧?！?/br>
    “……好?！?/br>
    五歲的自己每日學(xué)習(xí)跳舞唱歌茶藝，五歲的千島則是要干活，他給很多人跑腿、洗衣服，甚至有時候要洗到深夜，因?yàn)樗皇撬嚰?，手粗糙了也沒事。他也不是故意要把衣服弄臟，只是他每次給別人跑腿都被會其他小孩欺負(fù)。

    那些小孩拿泥巴和石頭丟他，罵他是沒用的家伙。

    鈴木有時候會撞見別人欺負(fù)他，一次兩次鈴木會幫他打回去，時間久了，鈴木也不管了。

    “你為什么那么沒用？你不知道打回去嗎？他們羞辱你，你不知道反駁嗎？”

    可是千島從來不說。

    他只是沉默。

    不知道何時起，原來那個總是被欺負(fù)的人已經(jīng)長大了，長成了俊秀高挑的少年。他對任何人都很有禮貌，眼神清澈，他的人生仿佛從來沒有陰霾，他不像是祗園的人。

    “對不起，我太沒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