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白忍著大笑的沖動，一瞬不瞬的盯著只冒出個頭頂?shù)娜~絕，半響才淡定地說：“恩?！?/br>
    等葉絕收拾完了，小屁孩硬撐著一口氣瀟灑地走回來，忍著不適感一腳把蕭白放倒，人靠在蕭白肚子上，悶生生地說：“我先睡會兒，醒了咱們再游回去。”

    “不用了，”蕭白揉了揉葉絕的頭發(fā)，出來訓(xùn)練也有一陣了，這小屁孩的頭發(fā)一直沒有剪，有點(diǎn)長了，毛茸茸的還挺扎手。

    “哈？”葉絕挑眉毛，蕭白笑了笑，解釋道：“出發(fā)前我聯(lián)系了送我們來的船老板，他剛好出來打漁，八點(diǎn)鐘的時候會在這片海域，順便過來接我們?！?/br>
    “……”葉絕無奈的翻了個白眼，躺在蕭白身上翻了個身，哼哼著說：“你想的還真周到?！?/br>
    “怕你受傷，還是提前做好準(zhǔn)備，”蕭某人的手很溫柔的放在葉絕腰上，挑逗性的捏了一下，葉小爺皺眉皺眉再皺眉，終于怒了。

    “你這個死變態(tài)，離小爺我遠(yuǎn)一點(diǎn)！”

    第62章

    漁船到的時間比預(yù)定的要早，將將七點(diǎn)半的時候，茫茫海面上那艘熟悉的船身就漸漸浮現(xiàn)出來。

    由于無名島水下有些暗礁，漁船不能靠近，船老大給他們打了旗語，示意兩個人得要游過那一片暗礁到漁船拋錨的地方去。

    “要游泳，可以嗎？”蕭白從一塊大石頭上跳下來，摸了摸葉絕的腦袋，目光有些擔(dān)憂，葉絕的臉有點(diǎn)兒紅，別扭地哼了一聲，終于還是小聲地說了句：“又沒破，沒事兒啊?！?/br>
    說完這話，葉絕更囧了，漲紅了臉扔給了蕭白一記犀利的眼刀，然后拉開膀子活動了一下就跳進(jìn)水里。

    海水有點(diǎn)涼，一圈圈不算溫柔的水紋連接著打在人的皮膚上，激的毛孔不住向內(nèi)收縮，無數(shù)雞皮疙瘩從腳底開始向上蔓延，葉絕搖了搖腦袋，腰有點(diǎn)疼，后面也不太舒服，他咬咬牙，長吸一口氣，臉從水面以下浮出來，轉(zhuǎn)過頭就看到游在自己身邊的蕭白。

    那人頭發(fā)上臉上都掛著些水珠，迎著光的角度下，那些水珠亮晶晶的閃著蠱惑人心的光芒，不過比那些光芒更讓人心驚的還是那雙眼睛，夜一般的黑，就像暗夜里無盡的流光，你不知道有些東西從何而來，只可以看到、感覺到，然后碰觸到……

    葉絕伸出左手，修長漂亮的五指推開細(xì)小的水紋，清澈的海水下他幾乎能看清彼此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十指相扣的那一瞬間，他看到蕭白也扭過頭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正對上自己，于是暗夜里的那些流光燃燒成火焰，無邊無盡。

    身后的朝陽如血，海天交接的那一線像是被他們遠(yuǎn)遠(yuǎn)地拋在了身后，又像是他們伸手就可以觸及到的終點(diǎn)線。

    從無名島到船老大漁船?？康牡胤讲⒉凰闾h(yuǎn)，葉絕雖然覺得有點(diǎn)不舒服，但咬咬牙很快也就挺過去了，上船之后，船老大很貼心的給他們送了干凈的大毛巾過來，漁船上的條件畢竟比不上陸地，毛巾雖然看著干凈，可是把臉貼進(jìn)去還會聞到濃重的咸澀味道，還有點(diǎn)發(fā)霉潮濕的感覺。

    葉絕將整個頭都埋進(jìn)去，深吸一口氣，那些味道就順著氣管一路向下，嗓子眼被刺激的有點(diǎn)癢，輕輕咳嗽兩聲，下一秒就感到有人將手放在他頭頂上，使勁擼著他一腦袋亂糟糟的頭發(fā)，然后近乎是粗魯?shù)膶⒚沓读讼聛怼?/br>
    “沒事吧，”蕭白的嗓音挺沉的，嘴角有點(diǎn)玩味的笑容，像是哄小孩子似的，葉絕無語的白了他一眼，將毛巾又扯了回去，往身上一搭就讓船員給找地方解決個人問題去了。

    蕭白站在原地沒動，接過船老大扔過來的一根煙，就著他手上的火點(diǎn)上，懶洋洋的靠在圍欄上開始看風(fēng)景。

    南沙這邊的景致是真不錯，除了些漁船和某些國家的軍艦外，這邊基本沒太多人工開焀的痕跡，海水藍(lán)的清澈，站在船頭上看著那些沿著船體向兩邊劈開的波浪，聽著遠(yuǎn)處海鳥悠長的鳴叫聲，會讓人有種這地方時間都不會流逝的錯覺。

    船老大跟大副交代完了一些事情之后，也靠在蕭白站著的圍欄前面，同樣點(diǎn)上一根煙愜意的抽了起來。

    煙霧裊裊，將兩個男人的輪廓都變得模糊，船老大摸了摸下巴，有一陣子沒上過陸地了，海風(fēng)吹得皮膚又干裂了不少，胡渣長出來些，刺棱棱的豎在下巴上，摸著都有點(diǎn)扎手了。

    “蕭隊(duì)長，你們是不是快要回去了啊？”船老大吐出口煙霧去，表情有點(diǎn)憂心。

    “恩，帶部隊(duì)再訓(xùn)練兩天就要上岸去了，”蕭白禮貌的答話，他這人總是這樣，習(xí)慣性的跟人保持個十萬八千里的距離，誰都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說白了這也是種防御手段，讓別人看不透，才能在對方看不清套路的時候一擊致命。

    “蕭隊(duì)長，有個事兒我都不知道說出來合適不，可是憋在心里怪難受的，”船老大的聲音又悶了點(diǎn)兒，聲音跟舀鋸子鋸了似的，有點(diǎn)啞有點(diǎn)撕裂。

    “有事就說吧，別憋著，”蕭白把煙掐了，船老大咳嗽了一聲，指著左前方，“昨天這塊海上有軍艦，我們大老遠(yuǎn)的看見，弟兄幾個都躲著過去了，那家伙還追了我們幾分鐘，后來也沒什么事了?！?/br>
    蕭白沒有說話，船老大又摸了摸下巴，像是確定什么似的，接著說：“咱國家到底啥時候能把這塊的事情都定下來，我們就想在這里好好捕點(diǎn)魚，家里老小吃飯都靠這個，海邊上的人其實(shí)都有惰性，人都這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咱也就是一代又一代的往下傳，不過我兒子明年就高三了，我送他去湖北那邊的學(xué)校上的高中，要是能考上好學(xué)校就別回來當(dāng)漁民了，這塊不太平，這也太累了?！?/br>
    船老大靠在船舷上，眼睛微微閉上些，海風(fēng)忽然起來了，浪一波接一波的打過來，船身不穩(wěn)的晃動起來，人會有些許的眩暈感，蕭白面色有些凝重，他將右手搭在船老大的肩膀上，聲音很沉：“快了，你們想的那些事兒總有一天都會實(shí)現(xiàn)?！?/br>
    船老大有點(diǎn)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被海風(fēng)雨水摧殘了大半輩子的臉上皮膚是黢黑的，可他的表情卻是最實(shí)誠的，你總能從那些底層人民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笑容，他們大多安于現(xiàn)狀，覺得世道無論怎么樣變化，活著再艱難，只要日子還能過下去，這世上也就沒什么再不好的事情了。

    有人說，國家和政府是割裂的，有人說，民眾是最無知的，還有人說，時代永遠(yuǎn)需要變革，革命的精神永遠(yuǎn)都不能被忘記。

    其實(shí)，很多話說起來好聽，可大體上也就是扯淡，書生最擅長的無非就是紙上談兵，由古至今談國家談社稷談江山，可大多數(shù)情況下，還不如那些百姓的一句話來的實(shí)在。

    “我們想要這塊地方安安寧寧的，那樣的話打漁的時候不用提心吊膽的，這塊這兩天有好幾艘軍艦?zāi)?，誰都不想沾上那玩意，看到了就繞道走過去?！?/br>
    “啥時候咱國家能把這里徹底收回去，那樣我們也都安心了?！?/br>
    “我跟我兒子說了，祖上傳來的東西不用那么惦記，平平安安的活完這一輩子最重要，賺點(diǎn)錢成個家有個孩子，就什么都值了。”

    船老大沒什么太多的文化，說這話的時候笑的有點(diǎn)不好意思，蕭白看著他，忽然想起了在永暑礁上，那個班長李壯也說過類似的話。

    他說，每個守島的戰(zhàn)士退伍的時候都會帶走島礁上的一捧土，以后不管是轉(zhuǎn)業(yè)換工作還是搬家，這捧土就那么一直跟著自己，就好像走到哪里都未曾離開過南沙，走到哪里都會有那些咸澀的海風(fēng)和滔天的海浪，抬起頭來，還能看到海上那一輪紅日，如血一樣的殘陽早刻在每個人的心上了。

    蕭白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圈起來，輕輕在船舷上扣了一下，屬于金屬的聲音清脆的響起來，他換上了一個鄭重的笑容，“請你放心?！?/br>
    蕭白不常說請，記憶里上一次說“請”還是葉絕那小子在基地那個二樓里叫喚著要打敗自己，那時候他說著“請你不要讓我失望”，那是一個軍人對于另一個軍人最大的期許。

    現(xiàn)在，在這片中國最南端的海域上，他對一個普通的漁民說“請你放心”，這是一個軍人對于國家和人民的承諾。

    肩上的擔(dān)子總會越來越重，當(dāng)看到那些信任的目光，蕭白總會禁不住的有些緊張，是的，他其實(shí)也會緊張，因?yàn)閷⒛切┓旁谛纳?，所以才會更害怕辜?fù)。

    所幸，到目前為止，他一直做得很好。

    海浪越來越大，船老大又閑聊了兩句，張羅著讓蕭白進(jìn)船艙里面休息會兒，蕭白也沒有拒絕，招呼了下旁邊的船員就回艙里去了。

    船艙里，葉絕正靠在椅子上，手里攥著個小冊子認(rèn)真的研究，蕭白走過去他都沒反應(yīng)，隨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那人才如夢初醒似的抬頭看他。

    “回來了？”

    “嗯，外面起風(fēng)了，”蕭白隨口答了兩句，拉過葉絕的右手就著那小冊子看了兩眼，上面都是些字母。

    “什么東西？”蕭白翻了翻那本小冊子，黃舊的皺的厲害，上面那些鉛印的字體也有些模糊了，應(yīng)該是因?yàn)樘睗竦脑颉?/br>
    葉絕把冊子合上，好像有點(diǎn)困似的閉上了眼睛，兩條長腿伸展開搭在桌沿上，像是夢囈般的念出了幾句話：

    “j’iraiparlaforêt,j’iraiparlamontagne.

    jenepuisdemeurerloioipluslongtemps.

    jemarcherai,lesyeuxfixéssurmespensées,

    sansrienvoiraudehors,saendreaubruit……”

    一連串的法語哇啦哇啦的念出來，蕭白愣了愣，安靜的看著葉絕，小屁孩還閉著眼睛，慢悠悠地說：“這是雨果寫的詩，我將穿過森林，我將翻山越嶺，我無法長此遠(yuǎn)離你的身影。我將沉湎于苦思冥想，我對一切視而不見，對一切聽而不聞……”

    “恩？”

    “聽起來很美是吧，”葉絕挑起眉毛，笑的像個小狐貍，睜開眼睛有點(diǎn)挑釁地看著蕭白，“不過這是雨果寫給他去世的女兒的?！?/br>
    “……”

    “沒想到剛在這桌子里還翻到了雨果的詩集，沒事兒干就舀出來念念，好久不用了，法語退步的厲害啊，”葉絕搖頭嘆氣，眼角余光能瞥到蕭白有點(diǎn)嚴(yán)肅的表情。

    良久之后，蕭白彎下腰來，在葉絕脖子上使勁擰了一下，然后趴在他耳朵上，聲音很低：“今天念的這詩好好記住，別忘了?！?/br>
    “呃？”葉絕抬頭，不解的看向蕭白，這人眼睛里有點(diǎn)危險的光透出來，不過很快就平和了。

    蕭白注視著葉絕，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這樣的詩句讓他莫名的覺得害怕，他想起基地后山那些無名的墳?zāi)?，想起葉絕曾說過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就把他埋在利刃的后山。

    那時候他們彼此無心，都未想到曾經(jīng)的一些話會在將來的某些時候成為幾乎讓人痛恨的預(yù)言。

    兩人相互凝視著，氣氛一時幾乎有些凝重，忽然艙門被推開了，船老大表情慌張的跑進(jìn)來，急切地嚷嚷：“蕭隊(duì)長，有艘軍艦跟著我們?！?/br>
    第6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