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大笑起來，轉(zhuǎn)而用了普通話，“會說粵語啦？”

    徐則明有點靦腆地笑了，“聽得明少少，但系唔識講。”他就像是一個剛剛到新環(huán)境的外人，只能使用一些短短的粵語，說不了太長，跟自己的好友開了個玩笑。

    兩人相視一笑，就像是久別重逢的老友，接下來的劇情就沒什么語言障礙了。

    汪愷相當(dāng)高興，覺得白澤是用心下功夫了，要知道白澤拍《窮途諜影》時絕對跟粵語一點都不搭邊。那時完完全全就是大陸學(xué)院派風(fēng)格，臺詞要多正有多正，確實有美感，但要放在港片里就怪得不行?，F(xiàn)在白澤的狀態(tài)則打碎了固有的印象，他在慢慢形成自己的風(fēng)格。

    白澤的轉(zhuǎn)變在《窮途諜影》后期時就開始了，他開始拋棄原來學(xué)習(xí)的表演模式，將它們重新排列組合，再次吸收，融合為自己的東西，變得更生活化。學(xué)院派表演的教育模式優(yōu)缺點都很明顯，它可以培養(yǎng)出一批及格線以上的演員，基本功很扎實，但有時會顯得很刻板，不夠有特點。

    那就像是有一套出色的公式，每個情緒都有對應(yīng)的動作和神態(tài)，什么時候該演成什么樣，恨不得都規(guī)定好了。這種套路拳打多了，觀眾也會產(chǎn)生審美疲勞。白澤就算努力地融入自然，但身體早就記住了這些套路，他在前面的片子中沒有表現(xiàn)出來，一是角色貼合自身心理，二是周圍演員體系相似，可以帶白澤入戲。

    現(xiàn)在《榮光》跟過去片子的拍攝環(huán)境可不一樣，不少香港演員風(fēng)格明顯，他可能一輩子都演得是這個路數(shù)的角色，永遠不變，可謂得心應(yīng)手。過去香港行業(yè)內(nèi)的競爭壓力遠比內(nèi)地要大，演員們像是趕場一樣不停歇地拍戲，沒有時間調(diào)整狀態(tài)，這也造就兩地的一些差別。他們沒有大陸演員的那種套路，有著自己的另一種模式。

    白澤當(dāng)初想接《榮光》的原因很簡單，他需要新環(huán)境，逼迫自己更進一步。在相似的體系下練習(xí)，白澤一時很難有突破。

    白澤演得好，劇組中愿意跟他交好的人自然多了，不管在哪里，大家都欣賞的是有實力的人。飯桌上的客套和照顧說到底是一種人情技巧，那永遠都是點綴，真正令人打心底欽佩的，永遠都是你自身的水平和努力。

    大家看白澤練習(xí)粵語，心中難免有了些好感，還覺得很好玩，有演員還一句句地教他，“好地地喊咩啫……是這樣的?！?/br>
    白澤對這些知識來者不拒，默默地吸收著。

    杜文絕對是最不高興的，他不喜歡白澤在劇組里混得開的樣子，過去內(nèi)地演員來了也不會跟香港演員有太多交流。大家可以說是各演各的，你說粵語，我用普通話對戲，這才導(dǎo)致了很多合拍片的跳戲。誰會像白澤一樣有那么多時間琢磨、融入？有的老演員甚至認為這是向?qū)Ψ降耐讌f(xié)和讓步，執(zhí)意堅持自己的戲路。

    白澤可沒有那種架子，他雖然現(xiàn)在事業(yè)正紅火，但很平易近人。別人教他什么，白澤也不會表現(xiàn)出反感，統(tǒng)統(tǒng)接下來了，結(jié)合自己的情況再決定使不使用。他脾氣好，劇組里的人自然也不會為難他，而且現(xiàn)場還有汪愷坐鎮(zhèn)。

    這也是杜文沒法殺殺白澤銳氣的直接原因，他跟白澤基本沒有對手戲，中間總是隔著汪愷。杜文扮演的是丁五街的商家彭老板，是個有些油滑的商人，經(jīng)常說出有趣的笑料，杜文過去扮演過不少類似的角色。

    今天的戲是阮強帶著徐則明，驅(qū)車躲避警察的追趕，車子一路失控闖入丁五街，撞翻了臨街的小鋪，行人驚恐避讓，可以說是一場雞飛狗跳的鬧劇。丁五街頗為狹窄，周圍都是琳瑯滿目的小店，極富生活氣息，像是香港過去的老街，彭老大的商鋪也在其中。

    這一場戲的設(shè)計也比較詼諧，阮強和徐則明驅(qū)車逃跑時，要避開路上各種各樣的障礙物，場面一片混亂，甚至還有飛在空中的水果、裝飾品等等，不少躲避的動作顯得無厘頭的搞笑。

    有一場戲是彭老板跳上車來，用鍋蓋敲了幾下徐則明的頭，當(dāng)然看上去是那種開玩笑般的敲打。演員們按照設(shè)計表演，杜文扒上車來，照頭就給了白澤一下，同時說著臺詞，“對唔??！”

    杜文這一下看上去輕，實際用了暗勁兒，他力氣本來就大，一下子把白澤抽懵了。白澤緩了幾秒，一下子沒接上后面的詞，戲就斷了。汪愷見白澤撐著頭，似乎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一時惱道，“你怎么那么大勁兒？”

    “怪我，怪我，沒事吧！我剛才沒控制好……”杜文也著實是個演技派，態(tài)度誠懇，連連道歉，“唔好意思！”

    杜文剛才敲人時表現(xiàn)得力氣不大，道歉又如此迅速，劇組里其他人也以為他是一時失手。

    白澤一手扶著額頭，一手撐著旁邊，緊皺眉頭，似乎還沒和緩過來。那鍋蓋雖然是特制的，比較輕薄，但說到底也是金屬材料，真要用上死力氣，還是很疼的。楚莫飄在半空中，肺都要氣炸了，她是傻才會信了杜文的鬼話！

    “沒事，是我沒反應(yīng)過來?！卑诐尚艘粫?，揉了揉頭，平靜地說道，“耽誤大家時間了?！?/br>
    白澤跟楚莫的想法一樣，他可是受害人，自然知道杜文那一下可不像演戲。他以前也不是沒遇到過磋磨人的演員，在演戲過程中給人下絆子，但那都是白澤剛出道時的事情了。他紅了之后，再沒碰到過這種演員，今天杜文居然給他重溫了這種回憶。

    ☆、第48章

    汪愷擔(dān)憂道, “疼就歇一會兒？”汪愷還是清楚白澤脾氣的, 拍《窮途諜影》時白澤從不會喊苦或露出疲憊之情，他剛才沒回過神來，證明是真被砸懵了。

    “沒事?！卑诐勺哉J為還沒柔弱到那種地步，他面上不露聲色, 只是微微抿了抿唇，目光微暗。他確實脾氣很好，但并不代表他傻, 包容也不是沒有底線。白澤以前也碰到過為難他的演員, 例如程焰或汪愷，但這些人本質(zhì)上并不是壞的。

    他們就算有爭斗，更多的也是在演技，戲里堂堂正正的較量, 不是在生活里演。杜文并不是這樣，他手里盡是些陰險的小把戲，說是小人也不為過。杜文令白澤排斥的不是那一記重擊, 而是他得手后浮夸表演, 裝作失手無辜的樣子。

    這是白澤無法容忍的, 他是個演員, 真真假假還是看得清楚, 杜文的演技都用在戲外了。

    眾人重新開拍, 白澤一邊防備著杜文故技重施，一邊調(diào)動著自己的情緒。

    徐則明驚慌地扭頭張望，右手抱著自己的相機, 看向一旁的阮強，“到底怎么了？”

    “不要慌！”阮強的普通話帶著一股港味兒，他吸了一口煙，一腳加速，轉(zhuǎn)頭對著彭老大用粵語道，“甩掉佢哋了咩？”

    正直的紀(jì)錄片導(dǎo)演徐則明被加速晃得發(fā)暈，一臉發(fā)懵地看向后面尾隨的車子，訝異道，“那是警車吧？！”

    徐則明一臉不可置信，他長這么大第一次被警車追趕，居然還搭乘一輛破車飛馳穿過街道。徐則明抱緊機器，崩潰道，“我是拍紀(jì)錄片，不是要上社會版頭條！”

    “Cut！”

    汽車停穩(wěn)后，汪愷跳下車去看完整的拍攝，他看完后，點了點頭，“這條可以啊！”

    白澤飾演的徐則明老實巴交又有點慫，跟他平時的氣質(zhì)可以說完全不一樣，還挺符合喜劇風(fēng)格的。

    杜文面色陰沉地看著那條片子，相當(dāng)生氣，這條片子哪里可以了?。克话诐蓴D得像是不存在一樣！車子上明明是阮強、徐則明、彭老大三個人，現(xiàn)在就剩下阮強和徐則明了。

    杜文瞥向一旁的白澤，白澤神色自若，平靜地站在旁邊讀劇本，像是什么都沒做過一樣。杜文內(nèi)心憋火，沒想到被這家伙擺了一道，他倒真低估白澤的演技了。

    表演是此消彼長的，觀眾的注意力有限，如果鏡頭里有多個角色，他們只會注意最出彩的那個。汪愷的演技已經(jīng)沉淀了下來，身上就有一種抓人眼球的氣場，他就算沒有臺詞，也會被觀眾們看到。白澤和杜文還沒有到這種爐火純青的地步，他們還需要臺詞和動作。

    白澤將情緒快速調(diào)動起來，吸引了觀眾的目光，杜文在鏡頭里的存在感就會瞬間變低，被白澤奪走光彩。白澤向來不愛做搶戲的事情，他沒缺過鏡頭，自然沒必要跟配角演員們過不去，但杜文先下絆子，白澤也不可能束手就擒。

    你既然剛才心思在戲外，那現(xiàn)在就把你拉回戲里。戲都演不好，還有功夫搞幺蛾子？

    杜文心里惱火，也是憋了一股勁兒要把白澤搞下去，調(diào)整到自己的最佳狀態(tài)。彭老大口齒伶俐，油滑精明，有說不完的俏皮話，屬于杜文擅長的角色類型。

    車內(nèi)一陣顛簸，徐則明嚇得扶住車門，面色發(fā)白，“我們要去哪兒？”

    “你今晚得唔得閑??？”阮強一個急剎車，懶洋洋地問道。

    彭老大打量了一眼徐則明，詫異道，“唔系吧，真要帶他去?。俊?/br>
    徐則明一臉茫然，糊里糊涂地看著阮強和彭老大，似乎完全不明白兩人在打什么啞謎。彭老大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惡狠狠地伸手點了點徐則明，“算你巴閉！”

    杜文釋放開自己的狀態(tài)，有心跟白澤拼個高下，自然也不收斂了。他把心思都放在戲上，別的小動作就一下子少了，兩人展開了暗地里的交鋒。徐則明和彭老大中間雖然隔著個阮強，但同框的鏡頭也不少。杜文可以說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想將白澤壓下去。

    杜文擁有豐富的表演經(jīng)驗，是被一大堆片子打磨過的，先不說那些片子的質(zhì)量，起碼數(shù)量非常驚人。白澤的經(jīng)驗是遠不及杜文的，看上去似乎漸漸落于下風(fēng)，被杜文的表現(xiàn)奪取了風(fēng)采。

    汪愷看著眼前的畫面卻漸漸皺緊了眉頭，他跟執(zhí)行導(dǎo)演商量了幾句，轉(zhuǎn)頭沉聲道，“剛剛那條不行?！?/br>
    劇組眾人一時愣了，不過有一條沒過也很正常，大家又重新拍了一遍。汪愷看完后，表情依然不是很好。執(zhí)行導(dǎo)演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汪愷嘀咕了一陣，看向白澤和杜文，不知道說了什么。大家都明白問題就出在白澤和杜文身上，無奈兩人都有一定咖位，執(zhí)行導(dǎo)演不好說出問題，只能先跟汪愷商量。

    杜文和白澤都有了一定心理準(zhǔn)備，汪愷走過來，對杜文道，“阿文，你稍微壓一點吧。”

    杜文猶如晴天霹靂，被背叛的感覺油然而生，脫口而出道，“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