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jié)
風雨吹散暑氣,穆安之舒服的嘆了口氣,“真舒服啊?!?/br> 李玉華笑瞇瞇的給三哥倒盞新茶,“這自然的清涼跟冰盆降下的冰涼不一樣。” “大不同。”穆安之接過茶,剛吃了幾口,就見小凡來回稟,“殿下,杜長史在外求見,請殿下速去書房,有事相商!” “什么事啊,這么急。”杜長史不是外人,李玉華道,“三哥你快去看看吧,約摸是有要緊的事。” “剛喘口氣?!蹦掳仓疅o奈的放下茶,心說杜長史雖事事精明,可因是個光棍,就不懂這夫妻過日子的妙處。他這剛回家,又要找他。 穆安之心知必是剛剛那玄甲衛(wèi)的事,同李玉華道,“晚上叫廚下做個酸筍火腿湯,開胃?!?/br> “知道。快去吧,別叫杜長史久等。”李玉華給他整整衣領,穆安之攬著她的腰,悄聲說笑幾句,李玉華不好意思的輕啐一回,穆安之方笑著去了。 李玉華跟孫嬤嬤說,“原本多正經(jīng)的人,越發(fā)不正經(jīng)了?!?/br> 孫嬤嬤笑呵呵地,“男人成親后跟成親前怎么能一樣?” “您老啊,就知道偏著三哥說?!崩钣袢A剝一把椒鹽味兒的瓜子兒,笑著嗔怪。 “我再偏著三殿下,也比不上娘娘疼殿下的心?!?/br> “那是?!崩钣袢A說,“我一見三哥就想對他好。” 孫嬤嬤聽的直笑。 穆安之一到書房,杜長史已在等了,聽到動靜出門相迎,穆安之擺擺手,“不用這許多禮數(shù),進去說話?!?/br> 小易守在門口。 窗外雨聲瀝瀝,杜長史聲音中帶了一絲擔憂,“這李五是玄甲衛(wèi)第二衛(wèi)邵千戶麾下朱百戶手下的一位小旗,因這月月俸不足,他家中母親病重,每月湯藥錢就要二兩銀子,他想多支兩月月俸,俸銀官未允,心急之下吵了起來,李五被打了二十軍棍,接著被奪了小旗職位。他聽聞殿下素有青天之名,打聽了殿下別院所在,在街角等了三天,方遇上殿下車駕,求殿下為他申冤?!?/br> “這聽著雖則俸銀官有些不近人情,也不為錯處?!蹦掳仓?。 “事情由此而起,李五說出一件天大事,玄甲衛(wèi)常年俸銀不足,尋常每月只得一半月銀!他如今沒了職司,一家大小衣食無著落,他在玄甲衛(wèi)當差十年,想要回克扣的俸銀,也好奉養(yǎng)母親。” 穆安之心下一沉,頓知杜長史為可這樣急著請他過來商議,這可是件天大案子! 穆安之尚沒想下接下來該怎么做,外頭李濟國匆匆過來,因是難得的好雨天,書房門窗都敞著。穆安之從槅扇望見李濟國,喊他,“什么事?” 雨珠沿著油黃色的笠頂連成珠線滴落,李濟國稟道,“殿下,玄甲衛(wèi)魏將軍來訪?!?/br> 穆安之杜長史心照不宣的交換個視線:來得好快! 第212章 二零零章 玄甲衛(wèi)原是程家掌握, 當年先帝遇刺, 玄甲衛(wèi)護衛(wèi)不利, 事后先帝問罪程家, 程家由此一敗涂地,接手玄甲衛(wèi)之職的便是魏家,至今已逾三十年。 這次來的魏將軍, 正是玄甲衛(wèi)統(tǒng)領魏老將軍之子。魏老將軍上了年紀, 玄甲衛(wèi)的差使多是交給這個兒子,穆宣帝一向器重魏家。而林大將軍所領朱雀衛(wèi),與玄甲衛(wèi)同屬禁衛(wèi)四軍, 因禁衛(wèi)四軍以朱雀衛(wèi)為首, 故對朱雀衛(wèi)便以禁衛(wèi)軍代稱, 實際上, 四衛(wèi)皆可稱禁衛(wèi)軍。 魏勝四十幾歲年紀,他人生的圓潤, 時常帶笑,一臉的和氣,與林程一樣,官居正三品昭毅將軍。按他的年紀, 已是難得高官。不過,他較林程長十歲有余, 如今二人同階而立,可知穆宣帝對林程的寵愛更在魏勝之上。 魏勝坐在廳中吃過一回茶,未見有人來, 便起身踱了幾步,門外小廝上前詢問,“大人可是要再添些茶水?” “哈哈,不妨不妨?!蔽簞傩呛堑?,“我這人就這樣,天生坐不住,今兒這雨好,我看看雨?!?/br> 小廝退立一畔。 雨若珠簾,淋漓而落。 地面是青磚砌成,雨水順著青磚蜿蜒各自流去,院中芭蕉伸展著寬大肥厚的葉子,明艷的芭蕉花在雨中柔嫩可憐。 魏勝腳尖在門檻上點了點,問小廝,“芭蕉花兒可多種了,有嬌黃的也有大紅的,怎么你們這院兒里只種紅的?!?/br> 小廝答道,“小的也不知道,管事這樣種的,小的們也就這樣看了。” 魏勝又問他什么年紀,在別院就專司客人接待還是當旁的差,小廝一躬,“大人見諒,管事交待過,不準我們與客人多言,我們倘有言語不謹,怕唐突了客人。” 魏勝笑,“要是我問你不答,讓客人不高興,也不好吧?” 小廝生的唇紅齒白的伶俐模樣,一揖道,“小的是主子賞飯吃,吃誰的飯,聽誰的話。” 魏勝哈哈一笑,依憑他的身份,自不會與個小廝計較。只是心中暗忖度,早聽聞三皇子審案上素有名聲,治家上更是一把好手。 雨聲淋淋,魏勝望著天空無邊無際的灰,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踩落雨水的聲音,魏勝望向月門外,一身玉青色衣衫的杜長史撐一柄繪有水墨山水的油布傘含笑而來。 魏勝圓潤的身子忽如水中魚兒般靈活躍出,一掌直奔杜長史手里的油布傘,杜長史身子如風中勁竹,順著魏勝掌風斜斜一擺,恰到好處避過魏勝這一掌,兩人展眼便是數(shù)十招已過。魏勝身手靈動,杜長史身段瀟灑。 兩人在屋門前停手,杜長史把傘遞給小廝,拎著袍擺直嘆氣,“我今兒新?lián)Q的袍子,看,都濕了?!?/br> “唉呀,明兒我送你一百件。”魏勝拉他到椅中坐下,問,“我有急事跟你打聽?!?/br> “什么事啊?”杜長史一幅全然不知模樣。 魏勝看那小廝一眼,杜長史道,“你退下,我跟魏大人說會兒話?!?/br> 小廝退出院落,魏勝方道,“實不相瞞,哥哥軍中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丑事,剛有人報我,說玄甲衛(wèi)的一個小旗跑到三殿下駕前,被三殿下帶回府,不知可有此事?” 杜長史道,“殿下是帶了個人回來,我沒仔細看,聽今天跟出去的人說是路上闖到殿下駕前要申冤的,你知道,我家殿下掌刑部,略有些名聲,這也難免。不過,沒聽說是玄甲衛(wèi)啊。我不太記得那人穿什么衣裳?!?/br> “他是玄甲衛(wèi)辭退的一個小旗,自然沒了兵甲在身?!蔽簞兮舛戎砰L史的臉色,委實是看不出半點異樣。不過,帝都權貴子弟,自幼相識,魏勝與杜尚書是同輩,杜長史年紀小些,按理說算是小一輩,不過,他是杜尚書的弟弟,自然也是同輩。魏勝看杜長史長大,知道杜長史倘讓他看出異樣,那他也算白認識杜家兄弟。魏勝不想冒險,遂道,“說來是個可憐人,我也是前兩天才知道此事。這小旗在玄甲衛(wèi)十年了,因人老實,十年才升了小旗。如今他母親病重,月俸不足,想找銀俸官預支兩月月俸。那銀俸官刻薄,沒把銀子支給他,反是把他打了一頓,過兩天還把人擠兌走了。我看到有辭退小旗的文書才曉得此事,十來年的兄弟,何至于此。我令人徹查此事,方知銀俸官背著我克扣兵士俸銀,時間還不短了。我總脫不了個昏饋的干系,想把這位兄弟找回來,才知道他攔了三殿下的車駕。若人在三殿下這里,可否請小杜你代為看看,那兄弟情形還好,他是受了軍棍被辭退的,若人無礙,我想當面向殿下致謝。倘人需延醫(yī)問藥,請必要讓我付醫(yī)藥錢,我們魏家在玄甲衛(wèi)多年,靠的就是視每個兵丁為自己兄弟,竟在我不知道處,讓兄弟受這樣的委屈,我愧對弟兄們?!?/br> 杜長史心說,倘帝都城沒我大哥抑或林程這樣的人物,貴胄子弟中當以此人為首。憑這份心機手段,也是當世一流了。 只是,縱魏勝一臉痛楚自責,杜長史對他的話也根本不信半個字! 掌玄甲衛(wèi)三十年的魏家,難道對克扣俸銀一事全然不知! 杜長史不露半點聲色,想了想,起身道,“咱們不是外人,魏大哥看我長大,您今天既然過來,我去問一問殿下,這事不小,我不能做主,還請大哥稍侯?!?/br> “好,麻煩賢弟了?!蔽簞俑鹕?,圓團團的臉上滿是感激。 杜長史回去將事細稟穆安之,穆安之冷哼一聲,“他反應倒快,這人不到我駕前,怕他也查不出銀俸官扣餉銀之事?!?/br> “殿下,魏胖子都將事說的這樣分明了,這事怕也不必再查了?!?/br> 穆安之道,“讓李濟國備車馬,這事既叫我遇上,縱魏大人已查得分明,我也要去同陛下回稟一聲的。” 杜長史道,“魏胖子定得與你同往?!?/br> “管他同不同往,他最好當著陛下的面兒把他那一套說辭再說一遍才好?!蹦掳仓恍?。 杜長史勸道,“殿下過去只說路遇李五攔駕之事就好,切勿攪進朱雀玄甲之爭,天子四衛(wèi),以朱雀衛(wèi)為首,不過,林程與其父素有嫌隙。魏家父子可是一條心,殿下或許不知,當年掌玄甲衛(wèi)的程家便是林程將軍外祖家,程家因先帝遇刺之事被問罪,方有魏家掌權。先時朱雀衛(wèi)出事,如今玄甲衛(wèi)又出事,誰曉得是什么緣故。咱們不必趟這趟渾水?!?/br> 穆安之冷哼,“不論他們玩兒什么花樣,最好別把旁人當傻子。” 杜長史特意讓人去內宅要了一領披風,小易仔細的服侍穆安之穿上,穆安之直接就往外走,杜長史令小廝挽月趕緊去知會魏勝一聲。 魏勝提前侯在府門口,穆安之一張冷臉,對魏勝駢指一揮,意思是不必行禮,直接帶著小易登車便啪的一聲合攏車門。 魏勝與穆安之接觸有限,倒也聽聞過這位三殿下的脾氣,心說,當真聞名不如見面。魏勝還是恭恭敬敬一揖,待穆安之上車后,魏勝看杜長史一眼,杜長史微不可察的點下頭,魏勝立刻騎馬跟上穆安之的車駕。 雨愈發(fā)的大。 穆宣帝正在慧妃與慧妃母女說說笑笑,內侍過來回稟說三殿下與魏將軍求見,穆宣帝問,“什么事?” “魏將軍說是來請罪的,三殿下臉色不大好,奴才沒敢問?!?/br> 穆宣帝斥一句,“你也是大內總管,看你這點膽子?!?/br> 慧妃已經(jīng)讓閨女取來陛下的披風,穆宣帝笑,“這是趕朕走還是怎地?” “哪里是趕陛下走,將軍是武職,既是來請罪,想來是要緊事。三殿下妾身見的不多,倒是常在太后娘娘那里見三皇子妃,時常聽三皇子妃說三殿下當差用心。這樣大的雨,三殿下冒雨求見,陛下定要見的?!被坼f著就要服侍穆宣帝披披風,穆宣帝擺擺手,“不用了,他倆又不熟,怎么就湊到一處,總不能是恰好趕一處。”與內侍道,“讓老三過來,魏勝在外稍侯。” 這樣的大雨,穆宣帝守著愛妃女兒,也不愿意動。 穆宣帝問慧妃,“老三媳婦都是怎么說的?” 慧妃道,“就是常說三殿下當差辛苦,差使閑的時候都能按時辰回家用膳,一旦忙起來,就沒個準時辰了,三皇子妃常跟太后娘娘打聽滋補方子給三殿下補身體?!?/br> 嘉悅公主也說,“三嫂可疼三哥了,有什么好東西,先想著三哥能不能用得上。有一回,皇祖母給了我們一人一塊好玉料,讓我們自己掂掇著做首飾玩兒,說宮里內務司做出的東西都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人人都用一樣的簪一樣的釵,還有什么趣兒。大家不是做的花釵就是做的鐲子,就三嫂叫玉匠琢了一對鴛鴦佩,她與三哥一人一只,他倆可恩愛了。” 穆宣帝打趣長女,“姚五郎的性子,比你三哥可溫和多了?!?/br> 嘉悅公主有些羞澀,“女兒自也盼著以后與駙馬能似三哥三嫂這般才好?!?/br> 穆宣帝一樂,“定能如你所言?!?/br> 穆安之一臉不耐煩的隨著內侍到了宮妃住的內院,他自小在宮中多年,雖說如今年長,鮮少再進內宮,也并不陌生。 不過,穆宣帝一見他這黑臉便不由皺眉,“這是遇著什么事了,看你這臉色。” “一樁麻煩事。”穆安之先給慧妃問過安,慧妃柔聲道,“陛下,我和嘉悅過去看看小廚房的晚膳可好沒?” “去吧?!?/br> 穆宣帝指指榻畔的圓凳,穆安之掂掇著,在嘉悅公主剛剛坐過的圓凳上坐了。穆宣帝心說,還挺道學。 穆安之直接將回府途中路遇李五的事說了,“我當時想,他玄甲衛(wèi)的身份有些妨礙,畢竟他上頭有上官,可都攔到我車駕前,也不好放著不管,就令人將他帶回府。我剛回府沒片刻鐘,魏勝將軍就尋了去?!卑盐簞俑嬖V杜長史的一席話原封不動的同穆宣帝講了一遍。 “他們這些爛事,我才不稀罕管,我過來就是跟陛下說一聲,待那個李五養(yǎng)好傷,我就讓他回家的。倒不是插手玄甲衛(wèi)的內務,好歹是條性命,既叫我撞上了,我不管他們軍中的事,這樣的升斗小民,多說一句就能全其性命,就當我日行一善?!?/br> 穆安之稟過后道,“陛下沒旁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br> “這么急做什么?”穆宣帝取了桌上的半盞茶呷一口,“你以為這事如何?” “不知道?!蹦掳仓拐\道,“李五那里,我讓杜長史問了問,半俸之事由來已久。魏將軍也查出此事,想來是真的,不然此事縱與魏將軍不相干,他也不能自己往玄甲衛(wèi)潑贓水,至于旁的,得看證據(jù)?!?/br> “真是沒一刻消停。”穆宣帝見慣風浪,暫且按下此事,倒是看穆安之愈發(fā)順眼。這個兒子雖則性情不佳,卻是個實心任事的,除了刑部的事,多一點也不愿管。穆宣帝道,“慧妃手藝極佳,既來了,坐下一起嘗嘗?!?/br> 穆安之道,“謝陛下賜飯,我出來時玉華meimei說廚下燉了酸筍火腿湯,她等我回去哪?!蹦掳仓f話一向冷硬,獨提到李玉華時,自聲音到神色都情不自禁的柔軟起來。穆宣帝也不禁心生感慨,一笑道,“好吧。你們小兩口自用去?!?/br> 說著,穆宣帝朝穆安之招招手,穆安之俯耳上前,穆宣帝低聲道,“那個李五,好生問一問他先時在玄甲衛(wèi)當差的情形。” “是?!?/br> 穆宣帝便令穆安之退下了。 玄甲衛(wèi)的事到底如何,穆安之就沒太確切的消息了。杜長史第二天打聽到,那個貪了俸銀的俸銀官姓程。杜長史目光灼灼,“殿下想都想不到,這程大人原是當年程家壞了事時流放回來的,他無生計,魏家收留了他,讓他在軍中謀生計,如今做了俸銀官,也是從五品的官兒了。算起來,林程將軍還要叫這位程大人一聲小舅。” 穆安之都聽的有些發(fā)懵,問,“是親舅么?” “當然是親舅。這位程大人與林程將軍的生母是同父異母的姐弟,當初程家壞事時,程大人的年紀尚小,還不大懂事,就隨家人流放了。后來陛下登基,大赫天下,他方回的帝都。”杜長史一邊說,一邊收拾穆安之批過的公文。 穆安之道,“那怎么林程讓他舅在玄甲衛(wèi)當差?” “這就是林程將軍的奇特之處,當年程家嫡脈的成年男子基本都問斬了,那些八竿子搭不著的族人都是遠親,這位程大人算是血緣最近的了??赡悴略趺粗殖虒④姀牟慌c程大人來往,即便見面也如陌路人一般?!倍砰L史感慨,“因此事,林程將軍至今猶受人詬病,可如今想想,程大人如今認下這貪墨俸銀一事,倘林程將軍一直與程大人來往密切,如今說不得要受連累。林程將軍一向冷若冰霜,此時也落得干凈。” 穆安之重新翻開一卷新公文,“程大人還在世么?” “死了。聽說畏罪自盡。玄甲衛(wèi)在他家抄出不少財物。” 穆安之冷冷一哂,“趙家案審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