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節(jié)
“若是往來市集的商賈,咱們是不收錢的,路上管吃喝就行,我們這一次有一次的記錄,月底結算,護送多少得的銀錢不一樣?!斌A丞簡單的說。 驛丞道,“就是咱們驛所每道菜多少錢也是有規(guī)定的,不敢多收銀子?!?/br> 黎尚書細細瑣瑣問了許多,暗想到底是三殿下,果然賢王作派。待一路行去,各城門出入收費也十分規(guī)矩,并不見旁的州府城門敲詐勒索之事。 當然,也有可怕場景,黎尚書就見到棋盤城門處掛著的硝好的人頭,細一打聽,那是勒索商賈之人,被大王砍了腦袋后送回,著命掛城門三十日,以儆效尤。 相較于兵部對北疆驛站的記錄,黎尚書發(fā)現(xiàn),北疆自己私設的臨時驛所頗是不少,而且,驛所規(guī)模不遜于正經(jīng)驛站。 同行的兵部侍郎許大人也是個很細心的人,一路將北疆私設驛所都記錄好,在帶來的輿圖上標注了位置。 許侍郎原是打算先到彩云部,再到新伊城拜見穆安之,黎尚書不獨自做主,征詢另外的工部侍郎王大人的意見,王侍郎,“我怎么著都行,二位大人做主便好?!?/br> 黎尚書看他手里拿著個馕,指骨捏的都泛白了,咬牙切齒的模樣,問,“怎么了,跟這面餅較什么勁兒?” “老大人瞧瞧,再沒見過這樣干硬的餅?!?/br> 黎尚書接過來,對著桌子咣咣兩下,立刻敲成好幾半。黎尚書道,“這樣硬直接吃可不行,必是得泡著湯飯吃的?!?/br> 王侍郎出身瑯琊王氏,自幼富貴,再未見過黎尚書這樣的彪悍,將碎成幾瓣的面餅收攏回柳條編的我籃子里,感慨一句,“三殿下在朝中時就有名的硬人,如今這就藩了,藩地的餅都比旁地界兒的餅硬?!?/br> 黎尚書噴笑,“你這話說的?!?/br> 王侍郎吃不慣北疆的奶茶,他將馕餅再掰小些泡到茶湯里,泡軟了吃。王侍郎忽然想到什么,聲音壓低了些,“我可不是膽小,咱們實打實的說,不經(jīng)三殿下答應就往彩云部去,這真的好嗎?彩云部那里必有三殿下的屯兵,咱們去了一樣要聽那邊兒將領的吩咐,可沒有三殿下點頭,咱們拿著詔令過去,即便看過鐵礦,也大大得罪了三殿下,這到底是三殿下的地盤兒。” 王侍郎望著碗里的泡餅,瞅一眼窗外漫漫黃沙,幽幽一嘆,“這么個兵荒馬亂的地方……” 嘆的許侍郎也沒底了,黎尚書遞給許侍郎塊硬馕餅,許侍郎也猶豫起來,他雖是陸國公的心腹,到底不傻。眼瞅三殿下把個北疆管的服服帖帖,連個城門子都不敢多收一文錢了,三殿下早與陸國公不睦,倘他先不給三殿下面子,估計三殿下得把他交待在北疆的兵荒馬亂里。旁的藩王干不出這種事,三殿下可說不準,這位在帝都時就是個神鬼難測的性情。許侍郎看著黎尚書,“還得老尚書給咱們拿主意。” 黎尚書才不接這茬,“我雖是欽差,也不能專權獨斷,我得聽聽你倆的意思。” 許侍郎硬著頭皮接過黎尚書遞的餅,硬是把自己剛說出去的話吞了回去,“那咱們還是先去新伊,拜見三殿下再去彩云部吧?!?/br> “好,就聽許大人的。”當?shù)囊豢阱亣澜z合縫的扣許侍郎頭上,黎尚書端起面前的手抓rou,笑呵呵的品嘗起來。 黎尚書一行到新伊城時,正趕上一場大風雪,黎尚書都覺著,幸虧他們到的及時,若路上遇著這樣的天氣,真能凍死個人的。 穆安之跟兩位侍郎不熟,但同黎尚書是熟的,接旨后便吩咐杜長史給欽使們安排住處,晚上設宴招待。 黎尚書待穆安之很有禮,有禮到讓人覺著生疏的地步,穆安之就明白了。待私下見面時,黎尚書兩眼小淚花的望著穆安之一幅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穆安之道,“咱們還是裝不熟吧。” 黎尚書抹著小淚花就笑了,“殿下這到了北疆,倒是較先前風趣不少。殿下樣樣都好,臣也就沒白在帝都受那些氣。” 這一把年紀的老頭子捏著花手絹抹眼淚的模樣實在有些辣眼,雖則黎尚書論賣相也稱得上斯文俊雅風度翩然。穆安之道,“陛下還在位,你身在內閣,難不成姓陸的就敢給你氣受?” “哎,殿下哪里曉得,自從您與二殿下分封之后,陸尚書在內閣處處拿大,倘不是裴相威望高,他都要做裴相的主了?!崩枭袝眹@氣,“我這也是叫他給發(fā)落過來的?!?/br> “我們北疆也就有些偏遠,至于發(fā)落么?!蹦掳仓溃氨菹抡攭涯?,即便太子登基也得二十年以后了,姓陸的也太張狂了吧?!彼幌才嵯?,卻也絕不喜陸國公,“陸國公向來虛偽的很,裝也裝個謙遜的,如何會這樣反常?打什么時候開始的?”穆安之斜坐在一狼皮大褥的榻中,邊兒上薰籠燒的火熱,黎尚書虛烤著火,自打一見到穆安之,身心疲乏都不見了。黎尚書早就琢磨過陸國公多次了,他在刑部任職,心細之處較常人更甚。黎尚書道,“近來,陛下萬壽前,內閣開會他都是蹦q最歡的那個,以往也不見他這樣。因著外戚身份,他鮮少與人相爭,突然間就變了?!?/br> “反常即為妖啊?!蹦掳仓﹃种?,輕哼一聲,“這必是有什么大事,才會讓這姓陸的如此喜怒形于色?!?/br> “什么事???”黎尚書問,“殿下可有頭緒?” 穆安之打心底厭惡陸國公,遂隨口道,“當年東宮立儲也沒見他這樣的興頭,如今能令他如此的,說不得是東宮要登基了?!?/br> 薰籠中噼啪爆開個小小火星,黎尚書聽在耳中卻仿若驚雷,已是叫穆安之嚇的面如土色,驚惶的隔窗往外瞅一眼,渾身哆嗦著,“殿下,這可不能亂說啊!” 剛穆安之的確是亂說的,可轉念一眼,他眼珠直盯著黎尚書,“我怎么覺著我這話還挺有道理的?” 黎尚書張著嘴都不知說什么好了,他,他,他不能說,他細想來,也覺著三殿下的話有些道理。 是啊,東宮立儲時也未見陸國公忘形,如今這般顛狂,難不成真是,真是…… 黎尚書心砰砰砰的亂跳,如同離水的魚一般,張大嘴巴說不出話,是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穆安之一眼沒看住,就見黎尚書喘息愈發(fā)急促,然后整個人咯噔一聲,就兩眼緊閉著摔地上去了。 黎尚書竟生生的自己把自己嚇暈了過去! 穆安之急步過去給黎尚書做急救,一碗茶水潑過去將人潑醒,黎尚書呻吟著醒來,穆安之笑他,“你就這點膽量你還在朝中站我隊?!?/br> 黎尚書哭唧唧的說出實話,“我跟殿下也是因緣際會啊?!辈皇撬鲃诱?,是陛下把三殿下安排到刑部,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不處著處著就處出感情了么。 五日后,穆安之收到林程遇刺的消息,召來裴如玉杜長史密議,“看來朝中真是不大好了?!?/br> 裴如玉杜長史:那咱們該準備著了。 第328章 裴如玉與杜長史一商議, 將知府衙門的事務悉數(shù)交給陳簡代理,他接管杜長史這一攤子,杜長史完全轉為武職, 加緊招募訓練新兵。 穆安之也令江加強對親衛(wèi)的訓練, 甚至令江穆慶輪流帶兵出去巡視周邊治安, 遇匪剿匪,遇狼獵狼,讓親衛(wèi)漸漸熟悉戰(zhàn)事。 關于林程遇刺的事,穆安之是私下告知陸侯的。陸侯第一反應是, 未在邸報見到禁衛(wèi)大將軍換人的消息, 接著便明白,這必是穆安之自己的秘密渠道。 陸侯并未追問消息渠道, 只是擔憂林程, “林大哥的武功在帝都罕有敵手, 誰能傷他到這般地步?”“肯定不是尋常人。”穆安之問, “新?lián)Q的禁衛(wèi)大將軍是原青龍衛(wèi)的隋將軍,這人我不熟,他怎么樣?” 陸侯聽到“隋將軍”的名字時便皺了皺眉,很客觀的評價,“是個老將,忠心沒問題,不過, 依他的才干, 掌青龍一衛(wèi)尚可, 執(zhí)掌四衛(wèi), 有些艱難。” “陛下先時將四衛(wèi)合并,現(xiàn)在不大可能再將四衛(wèi)分開?!蹦掳仓止? “是不是上了年紀有些昏頭,帝都名將多的是,永安侯、馮侯不都是武功起家,家族底蘊深不說,起碼名頭震得住?!边@位隋將軍,穆安之也就聽過名字罷了。 陸侯不好說馮侯執(zhí)掌密探,自是深得陛下信任,可正因馮侯執(zhí)掌密探,陛下才不會將禁衛(wèi)一職給他。永安侯倒無此顧慮,可永安侯出身舊勛,李家與柳家也曾是幾輩子的交情,當年永安侯未受柳家案連累,很大原因是那會兒永安侯年輕,正在北疆打仗,實際柳家案發(fā)時,老永安侯年紀并不老,亦因此讓爵給長子,從此退出朝堂。 所以,當初魏家出事,陛下令永安侯暫掌玄甲衛(wèi),卻也沒多久便提攜了紀小將軍,令永安侯執(zhí)掌九門去了。 九門也很重要,可與禁衛(wèi)相比,仍是有差別的。 陸侯不能說君上不是,畢竟,穆宣帝疑盡天下,也從未疑過他父子。 窗外飛雪如絮,穆安之忽然想到他母親病逝的那個日子,也是這樣的大雪,天地皆白。之后,他便被接到宮里,他在藍太后臨窗的小榻上坐著,琉璃窗外帝王踏雪而來,那是他一世都難以忘懷的一幕,漫天大雪中,他似乎感覺到自己的注視,向琉璃窗望來的那一眼,尊貴如同神明。 那是年輕時的穆宣帝,他的身軀挺拔,鬢發(fā)漆黑,從眼神中透出的堅定自信。那是帝王人生中最為意氣風發(fā)的時刻,那時的穆宣帝,剛剛平定北疆之亂,外有名將,內有良臣。 那時的穆宣帝,一手提拔了寒門出身的陸伯辛,點亮了這顆東穆史上閃閃發(fā)光的傳奇將星。 風雪飛舞不休,穆安之輕聲一嘆,“陛下老了?!?/br> 彼時尚不懼陸伯辛出身柳氏執(zhí)掌的禁衛(wèi)軍,猶可付予北疆大將之位,今何懼區(qū)區(qū)一眾舊勛。 何況,算起來,太子的背后站的新貴,倒是他,跟舊勛的天然聯(lián)系比較多吧。 穆安之忽然想到什么,低低罵聲臟話,問陸侯,“你說陛下不會懷疑我吧?” 陸侯不明就已,就見穆安之摸摸下巴說,“我母族雖說灰飛煙滅,倒還真是與舊勛相近?!?/br> 陸侯:…… 陸侯不得不說,“殿下想多了。憑林大哥的武功,便是馮姑娘出手,想這樣重傷他都不容易,畢竟他不敵之下亦可逃遁。能令他這般重傷的,必是兩位宗師境高手同時出手……”雙眸微瞇,陸侯眸中閃過一絲殺氣,“甚至,不是光明正大的出手,很可能是偷襲?!?/br> 穆安之道,“刺殺當然是偷襲?!?/br> “步入宗師境,鮮少有人愿意行鬼祟手段?!标懞畹?。 穆安之想,這大約是人有身份后便要格外注意臉面差不多吧。陸侯卻是解釋了一句,“皇室會厚待宗師境高手,不止是因他們武功高,還因宗師境之人的心性必有過人之處?!?/br> 穆安之說,“那萬一就有小人壞到極點也特別過人也說不定。” 三殿下您這另辟蹊徑的思維…… 然后,三殿下就不滿了,“我身邊也是人才濟濟,你說怎么就沒個宗師呢。小寶呢,趕緊把小寶叫來,他不是說自己能成一代宗師的么,怎么也沒個準信兒了。” 陸侯:我那傻女婿都跟殿下吹過什么牛??!那啥,殿下童言無忌,他是個暈血的孩紙呀呀呀呀呀! 陸侯還想替自己的傻女婿描畫一二,就見三殿下一陣風似的卷了出去,陸侯伸出的手都沒抓住三殿下,三殿下就刮的沒影兒了! 陸侯明白三殿下的意思,陸侯對穆宣帝有著深厚的感情,眼下三殿下認為帝都的形勢不樂觀,但顯然,三殿下是要從壁上觀尋求機會的,并不打算對帝都之事插手,也拒絕關于這件事的任何討論。 只是,三殿下既知他對陛下的忠心,又為何肯對他交心以待呢? 如果這是拉攏,未免付出的代價太過巨大。 如果不是拉攏,他如何回報三殿下的信任? 還有,林大哥遇刺之事,如果有更為詳盡的消息便好了。 陸侯給穆宣帝例得的請安折寫了一句,愿回帝都,于陛下身畔以效犬馬,以報君恩。 這請安折子發(fā)出去時,馮侯的密探正好到了新伊城王宮,請求三殿下能幫助調查林大將軍遇刺之事。 穆安之聽聞他們要找玄隱閣的人,倒是愿意配合,不過,他也愿意多了解一些林程遇刺之事的細節(jié),還喊來陸侯一并聽一聽。聽到果然是兩位宗師高手聯(lián)合行刺之后,穆安之對陸侯的判斷佩服之至! 聽過秘探這里的消息,穆安之很大方的找來尋香,尋香現(xiàn)在白大人身邊當差,也很受李玉華的器重。 尋香比較郁悶的是,尋香還真幫了大忙,因為密探們問的就是睿侯當年在江湖的事,最好是成立玄隱閣之前的。這些事,陸侯是不知道的,尋香卻恰好知曉。 不過,尋香說的這些,穆安之是清楚的。當年在刑部被杜長史審的清清楚楚,那是一段在殺手組織的歲月。 用尋香的話說,專門挑了流浪在外無家可歸的孩子圈起來訓練,有些有特別專長的如尋香這樣的,會因為自己的專長活下來。而更多的孩子,則需要如林中野獸般在訓練中一輪一輪的淘汰。睿侯是其中之一,也是其中最優(yōu)秀的一個,甚至優(yōu)秀到帶領這些孩子把殺手組織給滅了。 而后,睿侯帶著一同訓練的小伙伴成立了玄隱閣。 當初在殺手組織中學習的武功,尋香都給兩位密探練了一遍,的確是陰毒無比專司刺殺的武功招術。 穆安之問,“睿侯當年也學過?” 尋香道,“我們都一起接受訓練,大哥當然也是一樣學的。” “可你武功我瞧著都不如我,上回在大街上,還險被你們玄隱閣的兩位同僚殺死?!蹦掳仓畬嵤虑笫堑膽B(tài)度令尋香臉頰發(fā)燙,尤其數(shù)人投來的目光,還是陸侯為尋香分辨,“尋哥年紀最小,極精追蹤之事,長處并不在刺殺之上。事實尋哥也不喜武功,偏好文事?!?/br> 尋香默默擦汗,欣慰的看向陸侯,果然是自己人啊。 穆安之好奇,“陸侯你學過這些武功么?” 尋香急了,顧不得上下尊卑搶先道,“我們當年是不得已,被人抓到那宅子養(yǎng)起來,不學就得死。文嘉那會兒,我們皆自由身了,何苦讓孩子學這些見不得光的功夫,文嘉武功習自少林正宗,重,嗯,林大將軍親傳!” 陸侯頜首,“家父當年也說自己的武功過于毒辣,縱他日.后有了博采眾長的機會,但底子打下去了,終歸不能在武功上有所建樹。我便是同林大哥學的武功?!?/br> 縱穆安之也得感慨睿侯您老人家可真是謙遜,當年在禁衛(wèi)便能擊敗秦龍虎,以悍勇聞名軍中,還說不能在武功上有所建樹,那他們這些人的武功算什么?簡直不給后來人留活路。 兩位密探商議片刻說,“那么尋先生當年只是學了那個組織的一部分武功。” “是?!睂は阏f,“根據(jù)級別不同,習武的深度也不同?!彼斈昴芑?,完全是因自己的特長。 大家各有所思,甚至尋香都在想,是不是當年沒把那些人殺完,所以,那些人回來復仇了。 尋香擔憂的目光落在陸侯身上。 穆安之的話打斷尋香的思緒,穆安之突然問,“陸國公學過這些武功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穆安之,穆安之八風不動,曲指咚咚咚敲了三下桌案,“陸侯是生的晚,有旁的選擇才沒學。陸國公可不一樣,他也不比睿侯小幾歲,難道他也不會?陸國公當年也是上過戰(zhàn)場的呀。” 尋香對陸國公的感情顯然平淡許多,他道,“陸國公是會的,不過我看他武功很尋常,當年能在北疆也是托大哥的福。他多是在后方cao心糧草之事,真正上戰(zhàn)場的時候不多?!?/br> 陸侯思緒飄遠,那是在少時外祖父母過逝后,他回到陸家生活,有一天夜里,他醒來后見天空圓月若盤,夜色極美,他披了衣服出院中賞月,聽到有利器破空之聲。陸侯是個極警覺的人,這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他當時已開始習武,秉息細察發(fā)現(xiàn)這聲音離得不遠,而且,聲音有規(guī)律的重復,陸侯便知是有人在夜間習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