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哦,”小殷顯縮了縮脖子,看著她的眼色說:“那,那我們逃跑,好嗎?” “當然好呀,你總算開竅了?!?/br> 王結香取出口袋里的迷你錘,欣慰地朝他一笑。 “你信我,跟我一起逃跑?!?/br> 殷顯見她笑得詭異,以為自己不同意的話,她要用錘子打他。 “嗯?!彼ⅠR坐直了,點頭如搗蒜。 “你聽我口令,我倒數(shù)之后,你麻溜掀開雨布,馬上跑。我給那壞人一錘頭,把他錘暈,然后跟上你?!?/br> 她這邊計劃得唾沫橫飛,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音量,以及身下板車逐漸慢下的速度。 “三、二,一!” 殷顯如她所言,使勁渾身力氣扯開雨布。 大雨撲頭蓋臉地淋向他們,王結香抬頭,見到騎著車的男人雙眼木然地注視著她。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一道一道,溝壑交錯,襯得他的臉像一張裂開的面具。 “跑!”她的胳膊肘重重地將小孩一推。 殷顯跳下車。 王結香掄起錘子往男人腦袋上砸。 他拿手一擋,她的小不點錘子被接了個正著。 王結香暗罵不好,棄錘,回身,奮力往車下一跳。 板車的后擋板拌了腳,她是膝蓋先著地的。 跑在前頭的殷顯,一邊跑還一邊往她這里看。王結香揮手讓他走,望四周看了眼,她頓時心頭一涼。 寂無人煙的田野,雨水為它蒙上灰色的紗。 此情此景,試問誰人能不感嘆一句:真是個毀尸滅跡的好地方。 王結香捂著劇痛的膝蓋,堅強地跑了兩步,跑著跑著,腳步懸空了。 “你真的在新聞上看到我了?” 男人單手揪起她的衣領,強行讓她面對他。 王結香欲哭無淚:“大哥,我說我看錯了來得及嗎?” 他不作聲。 她積極地向他提議:“您要不再去抓一抓殷顯?” 說話間,王結香的腦內(nèi)在暴風回憶從前看過的女子防身術。 是踢他的雙腿之間合適,還是戳他的眼球合適。 男人冷笑一聲,很是不屑小鬼頭在這個節(jié)骨眼還在耍嘴皮子。 “都來吧!” 王結香果斷地送了他個套餐。 短腿一蹬,她踩上他的雙腿中間,借力雙指插向他的眼珠。 沒料到她還能反抗,男人被兩個動作精準擊中。 痛叫一聲,他松了手。 王結香毫不戀戰(zhàn),拔腿就跑。 她是在農(nóng)村長大的,屬于山的孩子,這樣跑起來,似乎真的回到了她的童年。 童年,受過傷的身體和心,她未長成的身體,埋著許許多多的痛苦,追趕她的是洪水猛獸。王結香埋頭跑,只顧著跑,一跑進酣暢淋漓的大雨,跑進自然。 她越跑越快,在風中雨中,變得輕盈,變成渺小的一個點。 “跑啊,殷顯?!?/br> 她拽過小娃娃的手,他們一起跑。 沒人知道方向,要跑去哪里安全。 衣擺沾上濺起泥點,順著額頭滾落的不知是汗還是水,身后追來的腳步聲如影隨形。 抹了把汗,殷顯伸手往右前方一指。 “那兒!” 雨水沖刷后,露出面貌清明的山間,他們奇跡般地看見了房屋! 被一道大鐵門擋開的房屋! “有門擋著怎么過???”王結香腳步不敢停,殷顯比她更快地跑到門前。 大門底下有半臂高的縫隙,只見他雙手握住欄桿的最底,腳往前,把身子往門內(nèi)一送。仿佛蕩秋千似的,殷顯消失在了王結香的視野。 “聰明還是你聰明?!?/br> 她大喜過望,有樣學樣地隨著他,從鐵門下的窄小縫隙鉆進到另一邊。 男人不久便跟到門前,上鎖的大門被他晃得吱呀作響。 倆小孩會和后,自動牽上了手,繼續(xù)向人多的地方跑。 漸漸地,殷顯認識路了。 “那邊是村口,有個亭子。” 他領著她過去,遠遠地,已能見到有幾個大人在亭子中躲雨。 這說明,他們終于安全了! 王結香和殷顯在亭子的一個角落坐下,兩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對視。本該大哭一場的劫后余生,她卻忍不住想笑。氣都沒喘上來,她一笑,笑聲是撲哧撲哧的,怪得很。 她笑殷顯也跟著笑。 小孩的頭發(fā)被雨打濕后變成一縷一縷的,他頭發(fā)短,腦袋上好似頂了只滾滿露珠小刺猬。這時候多可愛,殷顯才四歲,笑起來有虎牙。那一定是乳牙吧?長大就沒有了。 她有點想問他:“你小時候怎么這么傻?。俊?/br> 不過她知道他聽不懂。 亭子里的其他人朝他們倆投來異樣的目光。見他們渾身臟兮兮,以為兩小孩冒著雨出去玩了。 在大人的目光中,殷顯斂住笑容,慢慢恢復了她初見他時的拘謹。 望著亭外的雨,他一臉神游。 “別擔心,”王結香拍拍他的肩:“雨停了,我送你回家?!?/br> “回家……” 殷顯扁著嘴,喃喃道:“今天的古詩,我還沒有背下來。” 又是古詩。 王結香凝視著小孩那雙寫滿憂愁的眼睛,后知后覺地領悟到一些東西:殷顯被那個男人騙走,一方面是因為他的天真,輕信陌生人說的話;一方面是因為,他今天還沒背好那首很難的詩。即便在板車后座,即便是意識到自己遇到壞人,他心里仍舊放不下那份憂慮:他不知道如何面對快要下班回家的mama。 “古詩叫什么名???” 殷顯看向王結香:“夜雨寄北?!?/br> “你四歲背這個?”王結香驚得嘴能塞雞蛋了。 她印象中,這個是她上初中學的詩吧。 好在,這首她還會,要是殷顯再背下去,她的知識儲備就不一定夠了。 “好,夜雨寄北,”她清清嗓子:“詩的第一句是什么來著,你起個頭。” “夜雨寄北,唐,李商隱,”殷顯照著印象,結結巴巴地背給她聽:“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巴山……” “巴山夜雨漲秋池?!彼嫠酉氯?,一字一句道。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br> 殷顯看王結香的眼神中寫滿了敬佩。 她沐浴在他的尊敬中,做老師做得更起勁:“你跟我念,來: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 殷顯默默指出:“你念得一次比一次快呢。” * 雨停了。 行人三三兩兩地離開亭子。 王結香教的最后一遍,小殷顯流暢地背誦出了《夜雨寄北》。 村中炊煙寥寥,她準備送他回家了。 走出亭子外時,有一個黑黑的影子,從樹叢躥到他們跟前。 “是野兔!”殷顯蹲下身,把它從地上抱起來。 “別碰!” 王結香喊他都來不及。如今的她對這玩意兒相當敏感,“殷顯被兔子王綁架兔子島壓寨”學說,正是她本人提出的。 兔子被殷顯舉到王結香跟前。 “你會害怕兔子嗎?” 她皺著的眉,在看到兔子的那一瞬間舒展開,因為她的眼睛瞪圓了。 “你看到了嗎?它脖子上,有把鑰匙?!?/br> 殷顯往她說的脖子一看。 “真的呢!”他開朗地拽下鑰匙,遞給她。 鑰匙的落下,仿佛是電影開了慢倍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