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真的累。 腳好像不是自己的,由酸脹到疼痛,而后失去知覺。 大腿像兩根煮過的面條,使著勁,它們依舊軟趴趴的。踩呀踩,軟軟的雙腿隨時要融化,垂落地面,被攪進車轱轆。 騎向醫(yī)院,一路上,殷顯和王結(jié)香沒有對話。 她直接把車騎至門診大廳的大門口。 從自行車座椅爬下來,王結(jié)香腿一歪,跌坐在地。 殷顯伸手扶她,被她一并帶摔。 “jiejie……” “我能再堅持一下,”她上氣不接下氣,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仿佛拎起一袋沉沉的水泥:“走,我們一起?!?/br> 門診大廳,沒有出現(xiàn)殷顯的mama。 這是好消息…… 殷顯姥爺住呼吸科,三樓。 王結(jié)香眼冒金星地杵著殷顯,一邊爬樓梯,一邊捶著胸,劇烈咳嗽。 到達病區(qū),護士站靜悄悄的,一個值班的人都沒有。 稍微緩過勁的王結(jié)香,咽了咽口水,望向殷顯。 他盯著空空的走廊,表情猶疑:“姥爺在這兒嗎?” 現(xiàn)實中,殷顯沒有見到姥爺?shù)淖詈笠幻妗?/br> 可這兒不是現(xiàn)實,他的精神世界,他相信的就是合理的。 所以…… “在的?!蓖踅Y(jié)香說。 她朝他伸出手。 他的四歲,有甩不掉的壞人。 “跑啊,殷顯?!彼н^小娃娃的手,他們一起跑。 他的八歲,沒有要好的朋友。 “走,跟我走?!睋踝∷木毩晝裕龔娪驳睾退赶嗫?。 十五歲的殷顯,同樣地選擇相信面前的人,將手放進她手中。 他們雙手緊握。 王結(jié)香打開臨近的一間病房。 像奇跡,像有魔法…… 病房中出現(xiàn)了聲音。 門內(nèi),站著護工、殷顯的mama,病床上躺著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 他穿著藍白色病號服,聽見開門聲,渾濁的眼球轉(zhuǎn)向門口。 身旁的小少年走到他的床邊。 老人對他笑了下,笑容輕輕的。 殷顯的眼眶中盈滿淚水。 他頂著紅紅的鼻子,也輕輕地朝姥爺笑。 木宅子,殷顯的床頭柜,擺著一張他和姥爺?shù)暮险铡?/br> 兩人面朝鏡頭,老人笑得開懷,小孩有和他相似的笑眼,露出小虎牙,笑容天真燦爛。 王結(jié)香長舒一口氣,退到門外。 在走廊,她找了張椅子坐下。 騎了幾小時自行車,好不容易有地方能歇一歇。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背靠墻壁,想著瞇一會兒。 四肢乏力,腦袋像灌了鉛歪向一邊,她的呼吸變得均勻。 耳邊傳來誰的聲音。 “肥肥?!?/br> 睡意將她牢牢地粘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最笨的肥肥?!?/br> 嘴巴在動,睫毛被淚水濕潤,王結(jié)香也不懂她想講些什么。 那人真討厭,討厭極了。 她心里委屈。 他對她好差,罵她笨、豬腦子、濫好人,罵得可難聽了。 他總是這么兇,語氣冷冰冰。 她已經(jīng)很委屈啦。 要被他抱一抱,哄一哄,要躲他懷里才不難受。 很想他。 其實每天都想的。 “不分手好不好?” 她嬌嬌地小聲嘟囔。 “我以后不笨了?!?/br> …… 再醒來,是殷顯把她叫醒。 “jiejie?”他晃著她的手臂。 王結(jié)香抬起昏沉的眼皮,太陽好大。 睡前不是在醫(yī)院走廊的椅子嗎? 現(xiàn)在…… 頭頂有一棵大樹,她坐在樹下的長椅。 低頭,她原本的衣服變成了一條黑色長裙。而殷顯的服裝也不一樣了,他同樣是一身的黑。 “我們,在哪?” 王結(jié)香覺沒醒,在自己身上左看右看,一臉的傻。 “殯儀館,”少年嘆了口氣,看向人群:“今天姥爺火化?!?/br> 靈堂外圍了一圈人,皆是黑色著裝。 “全是你……全是我們親戚?” 殷顯點頭。 他的親戚,幾乎全是背景人。 殷顯不認得他們,他們不認得殷顯。 背景人們擠作一堆,熱鬧地互相寒暄。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從主廳出來,朝外面喊了聲:“時間到了,主要的親屬進來。” 王結(jié)香拍了拍殷顯的肩:“你去吧?!?/br> 他站起來,她跟他的后邊,融入了靈堂外的其他背景人,假裝他的親戚。 主廳的正中擺了個紙館。 殷顯和他mama,還有幾個舅舅姨媽圍著紙館跪拜。 工作人員在他們儀式結(jié)束后,往紙館中淋了點東西。 “淋的什么?。俊庇腥藛?。 “油?!?nbsp;工作人員答。 紙館被蓋上,推進焚化爐。 “吭——”一聲沉沉的下落聲。 親戚們好像這才意識到死亡的降臨,人群中有了幾聲啜泣。 主廳中的哭聲最是響亮。 沒哭的殷顯是不折不扣的異類,他面無表情地、定定地站在角落,側(cè)臉看上去太冷靜。 哭的人們淚眼朦朧地安慰著彼此。 他朝王結(jié)香投來視線。 她正看他,兩人目光對上。 殷顯出來找她。 “餓了嗎?”王結(jié)香問他。 他搖頭。 “哦,”她說:“我餓了,那你請我吃飯吧?!?/br> 殯儀館附近沒吃的。 他們走來走去,只找到一家小賣部,賣些簡單的烤丸子烤香腸茶葉蛋。 殷顯翻了翻兜,零零碎碎湊出五塊錢。 “怎么又是五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