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梁遇被她搖得骨頭散架,卻也不理會她,涼聲道:“張恒來的時候,皇上也在,我不擔心你會因穿幫掉了腦袋。況且咱們頭一天就議定的,以你的聰明,也不會把話說岔了?!?/br> “那您在惱什么?我辦妥了差事您不夸我,還要任我自生自滅,早知道這樣,打從一開始我就不幫您這個忙了。太后和皇上鬧家務,又不和我相干,我蹚這趟渾水,圖什么?就圖一根發(fā)簪?” 她賴在他身邊,這種趕都趕不走的粘纏,卻讓他慢慢心生滿足起來。他嘆了口氣,扭頭打量她,“月徊,皇上要廣納后宮了,你有什么想頭?你心里喜歡的人,將來可以三妻四妾嗎?你愿意埋沒在人堆兒里,等著他想起你嗎?” 月徊蹲著,尖尖的下巴杵在他臂彎上,那雙眼睛清澈得泉水一樣,想了想啟唇道:“我這會兒沒有喜歡的人,所以覺得埋在女人堆兒里也挺好,我愛看美人。將來可就不好說了,我喜歡的人三妻四妾,我又想不開,天天以淚洗面怎么辦?” 梁遇竟被她說得怔愣了,一時不知該如何解決這個難題。唯一的好辦法,可能就是不要愛上任何人,但她這樣天真爛漫的女孩子,怕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 “天底下要是有第二個像您一樣的人就好了。”月徊喃喃說,“太監(jiān)八成很專情,找個做伴的人不容易,不會今兒你明兒他?!?/br> 梁遇聽了,牽起唇角一哂,“太監(jiān)原本也是男人,去了勢照舊拿自己當男人。這宮里混出名堂的太監(jiān)沒幾個,宮女子卻遍地都是,有時候一個太監(jiān)和幾個宮女來往,這種事多了去了,你竟相信太監(jiān)?這類人是天底下最叫人信不實的,千萬不要招惹。” 他的話里帶著一種自暴自棄的情緒,月徊能聽得出來。她倒也不是拍馬屁,就是很實心地佩服他,“您和他們就不一樣,延慶殿王老娘娘這么勾搭您,您都瞧不上她,其他宮女子更不用說了。所以我才說您難得,將來遇上一個,一準兒死心塌地,比王寶釧還王寶釧。” 她說話就是這樣,前幾句能聽,后頭就漸漸走偏,拽都拽不回來了。梁遇看著她,覺得腦仁兒疼,“這世上有人配我這么死心塌地?” “那可不一定吶?!痹禄残α诵Γν晁凰晃饹鰵鈨簛?,蹲麻了腿,站起來單腳蹦回了南炕上。 那個首飾盒子還在鏡前擱著,他輕慢地挪開了視線,“預備預備,過會子讓人送你回去?!?/br> 月徊哦了聲,“也沒什么好收拾的,您今兒夜里回來么?” 題本摞得很高,他還有一大套的事兒要做,信口應了聲:“說不準。” 月徊有她自己的打算,他要是公務忙,不回來也成啊。她兀自嘀咕著:“回頭我得瞧瞧小四去,他才進東廠我就給薅到宮里來了,往后怕是不得見了,也不知道他在那里混得怎么樣。” 梁遇聽完,擱下手里的筆道:“今兒差事不多,交給底下人辦就成了。我也好幾天沒著家了,抽個空回去清洗清洗,換身衣裳?!?/br> 月徊撓了撓頭,覺得哥哥一會兒一個說法,有點摸不準他的路數(shù)。她也不管那些個,戴好了帽子說:“您這就打發(fā)人送我出宮吧,我先去趟東廠,問小四夜里回不回來吃飯。” 梁遇略沉默了下,重新牽袖蘸筆,揚聲喚“來人”。 門外曾鯨進來聽令,垂袖道:“老祖宗什么吩咐?” 梁遇道:“送她出宮,順道去趟東廠。里頭番子混賬,你要看顧著點兒,別叫人沖撞了?!?/br> 曾鯨應個是,退身出門預備車轎,月徊正要跟出去,卻聽哥哥讓等等。 她站住腳回頭,等著他發(fā)話,梁遇道:“那個地方不干凈,別進門,在門外見一回就夠了。也別逗留太久,人前少點眼,免得節(jié)外生枝?!?/br> 反正就是不要和小四多接觸,月徊心里其實不愿意,可又不得不聽,只好勉強答應下來。 這會兒看看,認回哥哥百樣都好,只有一樣不好,哥哥還拿她當孩子?!皠e在外頭野,別見不該見的人,早早兒回家,早早睡下”……和幼年家道還興隆時候一樣,哥哥就像第二個娘。 唉,都是這吃人世道糟踐的,月徊搖了搖腦袋。但無論如何,能見小四挺讓她高興,曾鯨親自駕車送她,過了東安門沒多遠就是東廠胡同。以前她也曾經過這里,但每回都是遠遠繞開不敢靠近,老覺得那地方是皇城根兒下最可怕的去處,喘口氣都能品出血腥氣。 如今走近了看,氣派的大門內原來還立著個牌坊,上頭寫的四個大字兒她勉強識得——流芳百世。 第25章 這牌坊寫的,越欠缺什么就越愛標榜什么。月徊敢笑不敢言, 從車上跳下來, 等曾鯨進去叫小四出來說話。 街市上行人稀少,早上趕過一輪集, 積攢下的那些積雪被踩踏后,成了道旁黑色的泥沼。月徊攏著暖袖茫然看著,忽然生出些有錢人的閑愁來, 感慨雪沫子從天而降時多純凈柔軟, 落到地上, 竟成了任人踐踏的模樣。其實梁遇也好, 皇帝也好,看著風光無限,去了那層光輝的外殼, 同殘雪一樣。發(fā)跡前狠吃過一段苦, 到如今千瘡百孔, 卻裝進了金罐子里, 化成水,插上了春天初綻的一支梅。 東廠胡同口, 是一片寬坦的空地,東西兩頭沒什么遮擋。她站在風口里寒浸浸的, 官靴踩著腳下青磚,磚鋪得不夠嚴實,微一踮腳,磚縫間便冒出泥漿來。她挪開了小半步, 因一時貪玩,鞋面上濺得芝麻粒兒似的,真是人不愁吃喝了,開始學著糟蹋東西。要是換了早年,寧肯自己光腳,也得把這雙皂靴留給小四啊。 衙門口終于有人出來了,曾鯨把小四送到門上,自己并未跟出來。這就是司禮監(jiān)隨堂的眼力勁兒,知道他們有話要說,不等吩咐自己識趣兒避開了。 小四一臉笑模樣,快步到了她跟前,一瞧她,又開始貧嘴,“幾天沒見,您凈身啦?” 月徊“去”了聲,上下打量他,這小子先前吃了上頓沒下頓,臉上欠油水。如今到了東廠,別不是人rou就饅頭吧,才幾天光景就吃得頭光面滑的。 她伸手,替他提溜了下耷拉的領口,“我這幾天沒在家,進宮去了,看樣子往后得在宮里扎根兒,今天放我回來休整休整,估摸要不了多久又得進去?!?/br> 小四怔了怔,“怎么讓您進宮吶?您斗大的字不識幾個,大鄴這是沒人了,讓您進去倒夜壺嗎?” 月徊受他擠兌,瞪眼道:“你不能說兩句好話?就你,瘦得跟豆芽菜似的,不也進東廠做干事了嗎!我進宮不倒夜壺,我伺候皇上。滿世界都是有學問的人,不缺我一個,皇上就相中我老實厚道,你管得著嗎!” 兩個人是磨著嘴皮子長大的,見了面不斗上兩句,心里不舒坦。可斗完了,又覺得很不舍,小四哀致地看著她說:“月姐,皇上是不是要提拔您當妃子?您這么大年紀了,進了宮還有出來的時候嗎?這一去,我再想見您可就難了,您能不能別去?等我掙了錢,我養(yǎng)活著您,您何必給人當碎催呢。” 月徊被他說得鼻子發(fā)酸,孩子大了,知道心疼她養(yǎng)活她了,有這幾句話也不枉拉扯他一場??扇说搅艘欢〞r候就身不由己,不像以前光桿兒,有口粥吃就高興。如今是好吃好喝養(yǎng)刁了嘴,下頓兩菜一湯還嫌不夠,得維持住福氣體面,還要使金碗象牙筷子。 再說進宮又不是殺頭,大可不必這么悲悲戚戚,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說沒事兒,“憑我的本事,你等著吧,回頭我當個太后讓你瞧瞧。你放心,茍富貴勿相忘,今晚回不回來吃飯?” 她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小四早習慣了,仔細算了算差事,沒什么太要緊的,便道:“我眼下學徒呢,有我沒我都一樣?;仡^我和師父告?zhèn)€假,不拘怎么都得再陪您吃頓飯。” 月徊說“得嘞”,“我先回去預備,你好好當差。晚上早點兒回來,我讓人給你預備好吃的,???” 小四點了點頭,見她沖曾鯨招手,那個東廠番子見了都得畢恭畢敬的隨堂太監(jiān)很快來了,臉上帶著微微的笑,輕聲細語道:“姑娘交代完了,那我這就送您家去。” 月徊頷首,“還得勞您駕?!?/br> 曾鯨攙她上了車,自己坐在車轅上駕馬甩鞭子。小四目送馬車緩緩走遠,隱約感覺失去了些什么。以前懊惱吃不飽穿不暖,現(xiàn)在什么都不愁了,卻又慢慢和相依為命的人走散了。也不知道她認回那個哥哥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太監(jiān)過分精于算計,恐怕那位督主得了個meimei,并不單純把她當做meimei。打著族親的幌子,不從她身上榨出二兩油來,對不起人家頭上那頂烏紗帽。 月徊那頭呢,由曾鯨送回了提督府。到家曹甸生和她院兒里的丫頭全迎了出來,忙伺候她洗漱換衣裳。外面天太冷,走了一圈腳趾頭都凍住了,泡進熱水里才逐漸活過來。她后腦勺枕著木桶邊沿,打了手巾把子敷在額頭上,閉眼感慨還是家里頭好啊,宮里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方便,這兩天到處將就,從頭到腳都出餿味兒了。 綠綺捧著干凈衣裳過來,小聲提醒:“姑娘可別睡著了,沒的著涼。洗會子就起來吧,干凈衣裳預備下了,等擦干了頭發(fā),您再瞇瞪會子?!?/br> 月徊泡得身子發(fā)紅,手指頭上的皮都起了褶子,這才慢吞吞從桶里爬出來。丫頭們給她擦身子,她還有些不好意思,閃躲著說自己來,玉振笑道:“可別,這活兒您干了,咱們干什么呢。伺候您是咱們的分內,您可不能和咱們搶。” 是啊,各有各的差事,譬如往后她進了宮,也得伺候皇帝吃喝拉撒。于是安然了,就站在那里讓她們擺弄,從上到下?lián)湟粚酉惴郏缓蠼o她換一身好看的新衣裳,姜黃色蜀錦褙子底下配了條蔥綠八幅裙,脖子上圍個暖脖兒,還往她手腕上戴了一副金鑲多寶的手鐲。 秋籟捻著她的耳垂算計:“姑娘小時候扎的耳朵眼兒都長實啦,等明兒咱們預備起來,再給您扎一回?!眹樀盟孀×硕?。 松風往窗口能照見光的地方般躺椅,午后著實是犯困了,她癱在椅子里,一覺睡到申時。等醒了起身,問夜里菜色準備好了沒有,綠綺說:“廚上該蒸的該烤的,都收拾妥當了,姑娘不必cao心?!?/br> 月徊點了點頭,“督主回來沒有呀?” 綠綺說沒有,“曹管事的在巷口上候著呢,回來了自會通稟姑娘的?!?/br> 月徊哦了聲,哥哥弟弟都不在,她覺得挺無聊,就上案后練字去。案上還放著那天寫完的名字,她抽出兩張來擱在一起,日裴月徊,看著心生感動,兄妹倆連名字都透著血脈相連的味兒。 她和哥哥的名字筆順不多,就琢磨傅西洲該怎么寫。結果綠綺翻書給她瞧,她一看兩眼直發(fā)暈,原想寫上一寫的,這回直接把書合了起來——該是小四自己學著寫才對,她就免于湊熱鬧了。 她在書房里蹉跎,這兒看看那兒摸摸,太陽很快就偏西了。奇怪他們都不回來,她著急上火,站在門前嘀咕:“脖子都盼長了,還是上外頭等著去吧……” 結果走到院門上,迎面遇見松風進來,問姑娘干什么去。月徊說上巷子口接督主,松風咦了聲,“督主回來有會子了,外頭人沒報進來?” 月徊說沒有,咧嘴笑了笑,“八成忘了這府里多了個人兒啊?!币幻嬲f,一面往哥哥院子里去。 梁遇的住處是這提督府的核心,那份開闊,那份氣派,十分合乎他的身份。月徊還是頭回上這兒來,被番子帶回府那天起就天降大雪,她想逛逛也被風雪裹住了手腳,如今是乾清宮和坤寧宮都轉悠過,卻唯獨沒來過哥哥的院子。 梁遇是個雅致人,院落里頭引泉眼,做出個小小的曲水流觴來,邊上栽著一棵黃山松。別人的盆景養(yǎng)在盆兒里,他散養(yǎng),但修剪絕對精心,兩個人那么高的樹身,也雕琢得冠偃如蓋,蒼勁俊逸。 只是梁遇孤高,在司禮監(jiān)前呼后擁被人老祖宗叫得山響,回來就不愛有人近身伺候。月徊進來的時候,院子里空無一人,西邊院墻頂上照進一縷余暉,打在樹頂?shù)乃舍樕希瑳]來得及化開的積雪顫巍巍,欲落不落。 她朝上房看了看,一點動靜也沒有,倒像是沒人在。她提著裙角登上臺階,站在門前大聲喊“哥哥”,“您在里頭不在?” 等了等,門內沒有回音,不由有些泄氣,別不是宮里臨時有事,又把他給招回去了吧! 給人辦差就是這宗不好,沒白日沒黑夜的。月徊嘆了口氣,抬手拍門,“哥哥,您是沒回來,還是睡著了?老爺兒還在天上呢,您要是睡了可不應該啊。” 其實她也是胡諏,料著他不在里頭,正打算離開,卻聽見門內人應了,那樣淡漠的聲氣兒,說:“沒睡,進來吧。” 月徊高興了,忙推門進去,明間里著實沒人,西邊的隔扇門后有水聲傳來,她探頭探腦,捏著嗓子道:“廠臣就是這么伺候主子的?瞧著有客到,不出來迎接倒罷了,還當人面兒洗上澡了,可見是沒把我這個太后放在眼里,沒把大鄴的規(guī)矩體統(tǒng)放在眼里啊?!?/br> 她學太后的聲調語氣,學得半絲不走樣,要不是知道她的能耐,真要被她嚇慌了神。 里頭人低低斥了聲,“別胡鬧。” 月徊不管他,站在門前調笑,“廠臣,里頭有人伺候沒有?要不我進來,給你搓個澡?” 可惜那位沒再搭理她,連水聲也聽不見了。月徊有點兒失望,略徘徊了陣兒,老老實實在圈椅里坐下了。 隔扇門后有人走動,雕花的門欞子里透出一個身影,打開門從里間邁了出來。坐在椅上百無聊賴的月徊隨意瞥了一眼,這一眼頓時叫她驚艷。他穿著寬大的明衣,披散著頭發(fā),因那面料輕薄,舉步走來頗有白衣從風之感。 梁遇的風味,向來如藥如酒,他可以錦衣鸞帶厲芒刺眼,也可以素衣素服晨星曉月。憑什么風度超然,就是因為有一張漂亮的面孔,且以月徊閱美無數(shù)的辛辣眼光看來,他還有肥瘦勻稱的身板,和兩條長腿一捻細腰。 他才沐了發(fā),發(fā)梢滴落下水來,氤氳了胸前背后一片,交領松松系著,能看見領下纖長的脖頸。這種秀色可餐,是才出籠的大白饅頭,摁一下一個窩那種。月徊一面自卑于自己沒有長成妖艷的絕色,一面慶幸親哥哥彌補了她的缺憾。她站起來,十分殷勤地說:“您的頭發(fā)還濕著,鬧不好要受寒的,我來給您擦擦?!?/br> 梁遇正要怪她學太后打趣,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強行被她按坐下了。她抄起屏風上搭著的紗帕,仔細將他的頭發(fā)包裹起來,又隔著細紗仔細揉搓,一面打聽:“哥哥,小四怎么還不回來?他說了今晚上要陪我吃飯的。” 梁遇語氣淡然,“興許被什么絆住了?!闭f著從黃銅鏡中打量她,“你巴巴兒跑了來,就是為了探聽這個?” 月徊說是啊,“您打發(fā)人去問問吧,天都快黑了,東廠沒有下值的時候嗎,見天困在衙門里?” 梁遇涼涼挪開了視線,“他不是孩子了,你用不著替他cao心?!?/br> 話雖這么說,就像天黑了要收衣服,說好了回來的人不見回來,好歹得有個準話。月徊道:“我也不是孩子了,比小四還大兩歲呢,您不是照樣替我cao心?我瞧得出您不喜歡小四,可他是個好孩子,一心感激您提拔,他可敬重您啦?!?/br> 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再不發(fā)話,似乎不近人情。于是抬手擊了擊掌,廊下很快有人上來聽命,他隨口吩咐了句:“上東廠去一趟,問問馮坦,什么時候放傅西洲回來?!?/br> 廊下人道是,一溜腳步聲急急去了。屋里漸漸起了暮色,一桌一椅包括人,都像蒙上了一層輕紗。他從鏡中看她,她替他擦頭擦得盡心盡力,一面喃喃:“要入夜了,頭發(fā)濕著可不成,將來要作頭疼的。” 院子里又有人來,到了掌燈時候,廊下要上燈籠,婢女放輕腳步進門,吹亮火眉子點了燈臺,又卻行退出去。屋里籠上一層回旋的金芒,從鏡中看起來,月徊的臉也熠熠發(fā)光。 “你放不下小四……”他垂下眼,打開了存放梳篦的盒子,“早前我和你說過的,實在不成,可以讓他進宮伺候你。” 月徊嚇了一跳,忙說不,“我也沒有放不下他,就是他老不回來,鬧得您和我一塊兒等他,我是怕您餓肚子?!?/br> 梁遇笑了笑,“我今兒午膳吃得晚,這會兒還不餓呢,你愿意等,就再等會兒?!?/br> 月徊噯了聲,那烏濃的發(fā)在她手下漸漸干了,她探臂取過一把篦子來,輕且柔地替他理順了發(fā)梢。平時看著那么莽撞的丫頭,干起這種精細的活兒來,倒半點也不馬虎。 梁遇鮮少容人這樣親近,或者說這些年從未有過一個能讓他完全信任的人。月徊在他身后,他不必擔心她對他不利,那種松泛會讓人上癮。他閉上眼,含笑說:“皇上跟前有個梳頭太監(jiān),梳頭的手藝很好,可皇上不喜歡。我瞧你不錯,越性兒替了太監(jiān)的缺吧,活兒輕省,不像端茶遞水忙起來整日不得歇,梳頭一天只早晚兩回?!?/br> 月徊說也成啊,“不過只怕給皇上梳頭,還沒有給哥哥梳頭那么盡心呢?!?/br> 梁遇聽了微微睜開眼,這句話是今天最順耳的一句,總算她知道親疏,不向著外人??伤龑π∷牡那?,實在不亞于對他,就這一忽兒工夫,她已經朝外望了好幾眼。 他沉了沉嘴角,蹙眉把梳篦匣子關上了,用的力有點大,磕托一聲,這才讓她回神。 她不明所以,臉上一片茫然。恰在這時曹甸生進來,停在檻前掖手叫了聲督主,“打發(fā)到東廠去的人回來了,沒見著馮千戶,據(jù)說千戶帶人上懷來承辦案子,小四爺也跟著去了。今兒怕是趕不及回京,姑娘別等了,還是傳飯吧。” 第26章 月徊失望至極,“說好的, 怎么又不回來了?” 她嘟嘟囔囔站起身, 頭也不梳了,懊喪地瞄了梁遇一眼。 “東廠的人都不講理嗎?我上半晌和小四約好的, 他說告了假就回來,橫豎學徒不擔差事,少他一個不少。這會兒是怎么了, 忽然帶他上懷來?他那師父和他過不去, 有意不讓他回家是怎么的?” 梁遇臉上沒什么異樣, 那點心虛掩藏得極好, 任誰也瞧不出來。東廠在他掌管下,什么人往哪兒指派,全在他一句話。他的官兒做到今日, 原該是眼界開闊, 不會和小孩兒一般見識的了, 可他就是愿意, 還不興他不待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