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昏暗的光線下,月徊的那雙眼睛像夜貓子般發(fā)著光,她扒著躺椅的扶手說:“哥哥,這回您可夢見我啦!” 第54章 “月徊……”他沉浸在夢里無法自拔, 見她出現(xiàn)在面前,微微怔愣了下。 每次都是這樣,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總害怕她會忽然不見。他明明做什么都有把握, 卻總在她身上患得患失, 難道是過去了十一年,那種親人走失的恐懼還沒有散么?在他內(nèi)心深處, 依舊擔心最后會孤身一人, 攬住了大權(quán)卻無人與他分享。 他說:“對不住, 哥哥……”嘴里囁嚅著,伸出手緊緊把她抱在懷里。 月徊的身子柔軟,披散的頭發(fā)貼在他臉頰上,刺痛且癢。他顧不得那許多, 情愿一頭扎進那片黑色的海里??墒撬袨閷嵲诓欢?,必須找?guī)拙湓拋碜⒔? 便輕喘了口氣道“對不住, 哥哥夢見又把你弄丟了?!?/br> 月徊很覺得安慰, 先前光是自己夢見他,他卻從來沒有夢見自己,這meimei當?shù)糜悬c失敗。現(xiàn)在好了,他會擔心自己弄丟了她,說明她在哥哥心里也很重要。她咧嘴笑著, 現(xiàn)在的梁遇不像只手遮天的掌印督主, 脆弱的樣子那么可人疼的。她抬手捋捋他的頭發(fā),又撫撫他的脊背,好言安撫著:“別怕, 我在這兒吶?!?/br> 其實他的恍惚只在一霎,后來便有些隨波逐流了, 畢竟這么深的夜,神智不清醒也是可以被諒解的。倘或放在大白天,這么做是失態(tài)失德,他找不到理由和她親近。只有在這四下無人,心也柔軟的時候,才不必顧忌那些世俗的框架。 為什么要這樣,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太監(jiān)做得太久,昧著良心的事辦得太多,已經(jīng)不像個正常人了。要說女人,他跟前并不缺,只要一個眼神,這紫禁城里多少人會對他投懷送抱,他何至于這樣!可就是沒有一個能走進他心里,他顧忌太多,猶豫太多,他信不過任何人,除了月徊。 然而不是一個爹娘生的,就能放任自己胡來嗎?他對她一向只有手足之情,甚至她從產(chǎn)房里抱出來,頭一個接手的也是他。爹說“這是你meimei,你要一輩子疼她,看顧她”,可是事到如今,他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他有什么面目面對九泉下的父母! 他的身世,還有他心里的沖動,月徊一概不知道。她以為他是嫡親的哥哥,所以對他不設(shè)防,他卻利用身份之便生了逾越之心,該下十八層地獄。 她的手在他脊背上輕撫,帶著一種慈悲救贖的味道。他貪戀,但不敢再沉溺下去了,掙扎再三定住了心神才推開她,垂首道:“對不住,那時候把你弄丟了,我到今兒也不能原諒自己,害你在外頭受了那么多苦?!?/br> 月徊并不知道他的百轉(zhuǎn)千回,她只覺得哥哥有血有rou,有他的愧疚,也有他的擔當。 她安慰起人來很有一套,極其擅長大事化小,“走丟了也是機緣,沒有我拖累您,您才有今兒。如今我回來,擎等著享福,吃了十一年苦,往后受用四五十年,我可賺大啦?!币幻嬲f一面摸摸他的手,“哥哥您別難過,沒想到您夢里都怕我走丟了,可見我對您實在太重要了?!?/br> 她愛往自己臉上貼金,梁遇憂愁過后又失笑。她的手指在他掌心,他虛虛攏著,卻不能握緊。 屋里昏沉沉,腦子便不清明,他終于還是起身點燃了所有的燈。光線亮起來,照進人心里,那些不該出現(xiàn)的污垢便被逼退到陰暗的角落,再也不敢露面了。他還是那個威嚴的哥哥,或許有大算計,但不動小心思,不會在meimei面前亂了人倫,失了體面。 “我瞧瞧皇上去?!彼魃厦弊?,整了整儀容道,“外頭太冷,你就別出門了,接著睡吧。” 月徊站在地心,看上去孤零零的模樣,“您看完了趕緊回來,我一個人在這屋子里有點怕。” 梁遇納罕,“怕什么?宮里到處都是人。” 月徊說:“就剛才,您喊我喊得怪}人的,現(xiàn)在想起來后脊梁還發(fā)寒呢。” 梁遇難堪地看了她一眼,她抓住機會就調(diào)侃他,愈發(fā)證明不該讓她留在值房里。 反正無話可說,他轉(zhuǎn)身走出了內(nèi)奏事處。一路向北,半夜的寒風從帽沿鉆進去,灌進交領(lǐng)里,到這會兒腦子才如淬了火,逐漸冷靜下來。皂靴在青磚上踩踏出清越的聲響,小太監(jiān)弓著身子挑燈在前面引路,走了很長一段,他忽然停下步子回望。內(nèi)奏事處的值房深寂一如往常,他輕嘆了口氣,不再逗留,匆匆向北走去。 進得東暖閣,屋子里燃著安息香,這種恬淡的香氣被薰灼后,有種略微甜膩的味道。皇帝并不如他想象的安穩(wěn),才吃了一輪藥,半靠在隱囊上,面色有些發(fā)黃,不住地咳嗽、喘息。見他進來也是一副懨懨的樣子,勻勻氣息才叫了聲“大伴”。 梁遇登上腳踏看,“主子覺得怎么樣?” 皇帝慢慢搖頭,“明日的朝會……” “五更臣上朝房里知會眾臣一聲,令他們各回衙門辦差就是了。題本陳條照例收上來批紅,主子只管養(yǎng)病,剩下的臣來料理?!?/br> 皇帝微微偏過頭,閉上了眼睛,“朕這身子……真叫人討厭?!?/br> 一個人屢病,難免自暴自棄,梁遇溫言道:“主子別這么說,世上哪有人不生病的,您這是小癥候,不過修養(yǎng)兩日就大安了。主子勤政臣知道,政務(wù)每日間像山一樣堆著,耽擱一兩日,壞不了事的。內(nèi)閣如今曉事兒,磨平了反骨都是可堪一用的人才,他們能替主子分擔的,就放心交予他們,主子也能安心靜養(yǎng)?!?/br> 可是放心……哪里能放心?;实鄣溃骸半薏庞H政,開不得好頭,愧對列祖列宗。內(nèi)閣那些人……朕信不過,必要大伴替朕多cao些心?!?/br> 梁遇說是,“主子不交代,臣也會盡力為主子分憂的?!?/br> 皇帝松了口氣,又朝外間看看,“今兒累壞月徊了?!?/br> 梁遇道:“她皮實得很,主子跟前伺候是應當應分的。先前人還在外頭候著,臣怕她犯困,打發(fā)她去值房歇著了,明兒好再進來侍奉主子?!?/br> 皇帝頷首,吭哧帶喘地說:“朕福厚,有大伴兄妹隨侍左右?!?/br> 梁遇有些惆悵模樣,“月徊這丫頭,瞧著沒心沒肺的,先前還和臣鬧,怪臣不給主子找好大夫。她嫌宮里太醫(yī)個個明哲保身,不敢用藥,白看著主子的病根兒不能消除,臣和她是有理也說不清。不過她對主子倒是實心實意的,雖嘴上不肯承認,臣卻瞧得出來?!?/br> 皇帝聽了他的話,微微露出一點赧然的笑,“月徊的心思,朕總也摸不準。今兒聽大伴說了,才覺得她心里是有朕的?!?/br> 梁遇頷首,“她流落在外這些年,旁的沒學成,學了一身江湖義氣。要論正直,這宮里怕是沒有一個人的心肝及她剔透干凈。” 哥哥說起meimei的好來,用不著長篇大論,短短幾句便直中靶心。那個直腸子的好處確實就在于此,對誰都是丹心一片,當然要找人耍性子,哥哥首當其沖。 皇帝愈發(fā)顯得遺憾,“可惜朕要迎娶皇后了?!?/br> “徐家姑娘是最合適的皇后人選,先帝爺曾說過,冊立皇后不是為滿足皇帝的私情,是為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他溫聲道,“子時了,主子不宜勞累,有什么話明兒再說吧,臣伺候主子安置?!?/br> 皇帝順從地躺下了,后來入睡,梁遇便一直看顧著,直到五更時分出來,直去了西朝房。 朝房里文武百官都等著上朝的響鞭,結(jié)果等了半晌,等來梁遇的傳話。既然皇帝違和,那也沒有辦法,不論大家心里怎么想,嘴上都順勢問圣躬康健,說了許多臣子溫存的話。 梁遇忙于支應,同眾人把臂周旋,這時候戶部尚書從人堆兒里走了出來,cao著慢騰騰的聲口說:“梁大人,內(nèi)子托我問太后娘娘安康。再過半個月是娘娘千秋,往年都把親近的女眷召進宮來的,今年一直不得娘娘信兒,不知怎么安排的?” 梁遇轉(zhuǎn)回身,一雙驕矜的眼睛,傲慢地掃過了孫知同的臉,“咱家也記著太后的千秋呢,前兩日特特兒去慈寧宮請示下,太后的意思是上年年景不好,要用錢的地方多了,今年還是節(jié)儉些為宜。加之這程子娘娘鳳體欠安,如今禮佛的時候愈發(fā)長,說皇上既已親政,她就不問外頭事兒了,一心做功德要緊。不過離正日子還有幾天,屆時改不改主意,得聽娘娘的意思,倘或有了什么新的說頭兒,咱家自然打發(fā)人往貴府上傳話?!?/br> 孫知同悻悻笑了,“既這么就勞煩梁大人了。不過娘娘違和,內(nèi)子可是該當進宮請安問吉祥呢?” 梁遇說不必,一字一句都咬得極重,涼聲道:“娘娘如今大有修身養(yǎng)性,不見外人的意思。上回兩位王爺磕頭請安的奏請也叫免了,尊夫人若是要面見,那等咱家上慈寧宮回明了,再親自答復孫大人。” 這話已然很明白了,連王爺都不見,他孫知同算個什么東西,能越過王爺們的次序去? 梁遇臉上掛著那種不冷不熱的笑,這笑棉里藏刀,稍有不慎就會血濺當場,孫知同就算有再大的膽兒也不敢造次,忙道:“不敢勞動梁大人,太后既然不豫,還是叫她老人家安心頤養(yǎng),人來人往的,反倒鬧得慈寧宮不太平。” 梁遇說是啊,“正是這個理兒,皇上好幾回請安也被跟前嬤嬤勸退了,如今不得娘娘示下,照樣不敢隨意出入慈寧宮?!闭f罷眼波一轉(zhuǎn),含笑對朝房里眾臣道,“今兒朝會叫免了,諸位且回職上承辦公務(wù)吧,咱家話已傳到,這就回去給主子復命了?!?/br> 于是熱絡(luò)地一通恭送,他前腳出門,后腳人陸陸續(xù)續(xù)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楊愚魯?shù)溃骸疤罂偛宦睹?,時候一長怕惹滿朝文武起疑。才剛孫尚書話里很有刺探的意味,想來他們背后未必不議論?!?/br> “刺探?就憑他?”梁遇冷笑道,“早前太后一心要立他的女兒為后,咱家這陣子事忙,沒騰出手來料理他,看來他心里不服,真是個不識時務(wù)的玩意兒!不過他今天唱這一出,倒提醒了咱家,眼看后宮要擴充,用不了多久東西六宮會填滿人,屆時后妃晨昏定省是定例,太后再避而不見,說不過去?!?/br> 楊愚魯說是,“太后今年不過四十三,把那些七老八十的病癥套在她身上不合適,如今活死人模樣,難免有人走漏風聲。” 梁遇負著手緩步走在夾道里,抬頭望望天,太陽透過一層薄霧掛在天上,再沒了不可逼視之感。他長出一口氣,“四月初八皇上大婚,倘或太后這會兒升遐,難免耽誤皇上的好日子,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還得拖延一陣子,捱過了四月初八再說。太醫(yī)院那頭,吩咐他們建太醫(yī)檔,萬一將來有人拿這件事說嘴,也好有據(jù)可查?!?/br> 楊愚魯蝦腰道:“那小的這就傳令去,另吩咐珍嬤嬤好生留意慈寧宮內(nèi)外?!?/br> 梁遇嗯了聲,“告訴她,凡與太后有關(guān)一應事物都擋了,倘或走漏了半點風聲,死的不光是她,還有她兒子和孫子?!?/br> 楊愚魯?shù)朗牵邦^已到月華門上,待把梁遇送進值房便退出乾清宮,忙于承辦差事去了。 梁遇進門看,果不其然,值房里沒有人,月徊起身后應當直去御前了。他略站了站,便也踅身往北去,先前朝房里頭有人口頭上呈稟了京畿駐防事宜,他得面見皇帝,聽他的示下。 走到正殿廊廡前,正遇上畢云從里頭出來,見了他忙肅容作了一揖,“給老祖宗請安?!?/br> 他頓下步子問:“萬歲爺這會兒怎么樣?” 畢云道:“喘得沒有半夜里急了,就是咳嗽不見好,吸口冷風得咳上好一陣兒?!?/br> 咳嗽纏綿,這也是沒法子的,總要養(yǎng)上幾日才會慢慢見好。他關(guān)心的還有另一樁,“月徊在里頭么?” 畢云說在,臉上帶著點心照不宣的笑,細聲說:“萬歲爺有心里話要和月徊姑娘交代,這不,把小的給打發(fā)出來了?!?/br> 梁遇面無表情地聽著,心道連近身伺候的人都趕出來了,可見這心里話真是要緊得很呢。自己貿(mào)然進去,當然不合適,只得暫且止步,朝暖閣方向望了眼,輕輕蹙起了眉。 第55章 皇帝是個中老手, 月徊不是。她一向糊涂,恐怕被人占了便宜都不自覺。 暖閣里頭是什么境況,他不知道, 擺手讓畢云退下, 自己慢慢蹉著步子進了正大光明殿。 一重垂簾,隔開了兩重世界, 他想聽一聽里頭到底說了什么, 無奈門前有宮人站班侍立, 就算垂著腦袋不似活物,但當著人面聽壁角,終歸不好。 該怎么辦呢,他在門前三步之內(nèi)來回踱, 側(cè)耳細聽,里頭說話的聲音稍稍能傳出一點兒, 起先喁喁的, 大約是些家常話。后來漸次拔高了, 他聽見月徊焦急地喊起來:“萬歲爺,您別呀,別這樣……” 他心頭一急,一種惶恐的感覺直沖進腦子里,沒及多想便打簾邁了進去。 “臣有奏報面稟主子?!彼诼涞卣滞鈸P聲道。 里頭倒有一刻安靜下來, 略隔了會兒, 聽見皇帝說“進來”。他忙舉步進里間,見月徊愁眉苦臉站在床榻前,手里還端著藥碗。一切似乎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只是到了這當口不進則退,便板著臉沖月徊道:“御前的規(guī)矩你不懂么?做什么大呼小叫!” 月徊有點兒冤枉, 但不敢反駁,低著頭說是,“奴婢失儀了??扇f歲爺不肯吃藥,要摔了這藥碗,奴婢是急得沒法子,請掌印恕罪?!?/br> 梁遇面上雖疾言厲色,暗里卻松了口氣,上前接過她手里藥碗道:“這里交給我,你先出去?!?/br> 月徊道是,行個禮退出了暖閣,梁遇見她安然無恙,方轉(zhuǎn)身登上床前腳踏,溫聲道:“龍體關(guān)乎社稷,萬萬不能隨意作賤。良藥苦口的道理,臣不說主子也懂,一時違和不要緊的,按時吃藥調(diào)理,很快便會大安的。臣要是沒記錯,主子今年春秋十八了,吃藥上頭還要人規(guī)勸,可是不應該了。” 梁遇和尋常宮人不一樣,皇帝自小跟上書房師傅學的是大道理,跟梁遇學的則是活著的硬道理。梁遇同他的關(guān)系,與其說是主仆,莫如說是師徒,因此即便到了今日,他還是有些畏懼他,畢竟陳年固化的習慣難以更改,梁遇只要不是帶著笑,哪怕聲氣兒柔軟,他也有些剔剔然。 皇帝支吾了下,“朕只是吃膩了藥,這些年朕如藥罐子似的活著,大伴不知道朕有多厭煩。” “臣怎么能不知道。”梁遇道,“怪只怪臣太晚到主子身邊,先前那些伺候的人不盡心,才害得主子這樣??删拖裨禄舱f的,正因為過去吃了那些苦,才有后來千百倍的回報,您也這么想,心境自然就平和了?!闭f罷將藥碗遞到皇帝面前,“請主子體下,把藥喝了,別讓臣擔憂,也別讓月徊擔憂?!?/br> 皇帝無奈,只得接過碗,直著嗓子把藥灌了下去。 梁遇喚來人,伺候皇帝漱了口,復又安頓他躺下,自己心里仍在琢磨一件事,月徊再留在御前,究竟有沒有必要。 把持朝政也罷,拿捏整個紫禁城也罷,說到根兒上還有其他辦法,未必非要賠進月徊去。就在剛才,他的想法有些動搖了,想讓月徊撤出乾清宮,甚至離開這座皇城,回到提督府去。 “臣才從朝房回來,聽了些外埠奏報,說南邊紅羅黨有愈演愈烈之勢,總督衙門辦事不力,難以徹底根治。還有云中,多處煤窯因雨雪垮塌,死了不少礦工,臣已派人趕往山西善后,主子不必憂心。再者……”他頓了頓道,“太后長久不見外人,這事兒似乎引得朝臣起疑了。臣原想一勞永逸,可再過一程子是您大喜的好日子,怕太后的事兒出來,沖撞了主子大婚。今兒孫知同問臣,說太后千秋將至,今年是個什么安排。他夫人是太后娘家人,且往年走得勤,這會兒突然斷了往來,宮外少不得起疑?!?/br> 皇帝提起太后就不耐煩,作為嫡母,唯一的好處就是在皇父大漸前諫言,舉薦他當了太子。后來先帝升遐,他即皇帝位,太后真是一天一個幺蛾子,這兩年鮮少有消停的時候。如今司禮監(jiān)為主分憂,徹底解決了這個麻煩,總算叫人安逸了幾天,可病灶不除,始終有人惦記。 皇帝喘了口氣道:“暫且確實不宜動她,那依大伴的意思,該怎么料理?” 梁遇斟酌了下道:“依臣拙見,暫且把月徊安排在慈寧宮,好歹先應付過太后千秋再說。眼下只垂簾不見人,就說是病了,將來事兒出來才不至過于突然。畢竟太后是先帝皇后,主子要叫她一聲母后,倘或一親政太后便暴斃,那外頭傳揚起來不好聽,到底人言可畏,怕有損圣譽?!?/br> 皇帝聽說要把月徊調(diào)到慈寧宮去,當即便不大稱意,“沒有旁的辦法么?” 梁遇搖頭,“暫且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闭f著復又一笑,“臣知道主子不舍,但慈寧宮離乾清宮很近,月徊也不是困在慈寧宮里出不來,主子想她便召見她,至多一盞茶工夫,人就到跟前了?!?/br> 話雖這么說,可皇帝仍是下不得狠心,猶豫了下才道:“容朕再想想?!北惴鄣睾仙涎劬?,不再說話了。 梁遇見狀,從暖閣里退了出來。月徊還在殿外候著,他連瞧都沒瞧她一眼,經(jīng)過她面前時撂下一句“跟著來”,便往司禮監(jiān)衙門去了。 從乾清宮到司禮監(jiān)有好長一段路,月徊跟在后面,邊走邊道:“我還得伺候皇上呢?!?/br> 梁遇沒有應她,她不過是梳頭的女官,閑來喂喂蟈蟈罷了,御前哪里到了離不得她的地步! 她在后頭追趕,掌印、掌印叫個不停,他聽得有些煩躁,回頭道:“御前各有各的差事,你不能越俎代庖,這么做會壞了規(guī)矩。昨兒已經(jīng)伺候一天了,今兒可以歇一歇,我叫人預備吃的,你用了再睡一覺。我今兒不外出,你就陪哥哥一天吧?!?/br>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么可說的。月徊高高興興答應了,她如今就是混日子拿俸祿的,在哪兒都算一天。要是正經(jīng)宮女子,不知過著怎樣的苦日子,哪一個像她,吃穿不愁不受委屈,皇帝看顧哥哥栽培,在這紫禁城里混得如魚得水。 夾道里頭宮人往來,見了梁遇都退到一旁俯首行禮。月徊快步追上去,昂首挺胸地,頗有狗仗人勢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