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啟，這里沒有外人，你說的話說的沒錯?？墒窃蹅兌脊植坏盟麘v懶，開國之君，累了想歇歇嗎嘛。況且，不論再怎么努力，都比不得生前。誰有余力，誰就去努力嘛。你看我現(xiàn)在，也是很好?！敝豢上赣H和竇漪房和遜色呂雉許多，不如她那樣善于社交，到現(xiàn)在也沒結(jié)交上閻君的王妃。竇漪房當(dāng)過太后，當(dāng)過太皇太后，雖然執(zhí)政但到底是坐享其成，不如呂氏開疆?dāng)U土的能力。

    ……

    沒過多久，卞氏到了曹cao身邊，她的容貌和曹cao一樣，并不年輕，保持在四十多歲的模樣，可見那時候最為快活?？雌饋黼m然是一對老夫妻，雙方卻都有些遺憾。

    卞氏當(dāng)然喜歡年輕的曹cao，曹cao當(dāng)初所愛的也是美色，后來沉穩(wěn)有城府能主事是意外之喜。

    劉啟和劉徹對此表示了最深切的遺憾，畢竟這位卞太后出身于歌姬舞女之門，現(xiàn)在風(fēng)韻猶存，年輕時一定很美。

    這一家三口關(guān)起門來，發(fā)生了什么事誰也不知道，只聽見一陣悶哼。

    劉邦只有一個問題，和子孫們開會探討：“劉協(xié)那小子，挺能活啊，這都多大歲數(shù)了，經(jīng)歷了這么老多事兒，還不死？”

    桓靈二帝表示委屈：“我們那樣命短。”“可惜啊如果我活的長一點”

    劉莊站起身，和劉備一人一個踹翻他倆：“你倆只會花費(fèi)民脂民膏，禍害民女。”

    劉邦喃喃道：“我早就說了，別活太好，別吃太好，然后聽天由命，就能長壽?！?/br>
    劉欣帶頭表示反對，桓靈二帝也也表示反對，還有幾人也表示反對。

    劉邦怒罵他們：“你們這群狗崽子懂什么叫聽天由命嗎？！哼！”

    弘農(nóng)王漢帝山陽公的養(yǎng)生之道真是神奇啊。祖上幾代短命，自己命途多舛，結(jié)果活了五十多歲！

    ……

    這一日，張嫣不打坐了，最近一個月都沒打坐，唯恐錯過時機(jī)。

    日影東升，啟明星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天邊。今日正是貼出告示的四年之后，去聽課的正日子。

    講課的地址早已定了下來，當(dāng)然不是帝鎮(zhèn)的辟雍，而是城外的空地上——‘白虎門外五百丈，壘土為臺，臺上授課’。

    張嫣這幾年和黑黑壯壯的老頭學(xué)了許多算卦的技巧，起床前先從梳妝臺上算了一卦：“我今日有意外之喜？”

    第113章 授課 劉協(xié)（9）

    四靈之中西方白色為金，白虎門就是西門。

    西門外五百丈, 路上有些擁塞, 幸好那高臺足夠高, 高臺上空又有一道紫氣橫空，可算是路標(biāo), 就算看不清楚哪里烏壓壓的一群人，只要瞅著紫氣走過去就沒錯了。

    所有對這件事好奇的官吏兵卒自己商量著排了個班，輪流去聽一天。到不覺得能聽懂什么, 周文王那么厲害, 去聽個一天兩天也沒什么用, 去見一面就好嘛。至于易學(xué)，嘿, 自己死后又學(xué)習(xí)了很多年,

    對他的‘異相’更感興趣, 據(jù)說周文王長得與眾不同, 一看就有帝王之相，都想看看。

    秦始皇沒去, 他覺得自己比周文王厲害的多。呂雉攜了酒肴來看他, 在門上掛了牌子示意自己在休息, 帶她到了屋子角落的屏風(fēng)后, 那屏風(fēng)后竟然有一張干干凈凈的小桌子、兩個蒲團(tuán), 還放了幾個罐子。旁邊還有木頭棋盤和兩個棋子罐。

    “這都是誰準(zhǔn)備的？好細(xì)心?！?/br>
    嬴政道：“以前跟你說過，看他們在地上坐著很礙眼，買了個屏風(fēng)擋著他們。后來他們拿了桌子蒲團(tuán)過來, 有屏風(fēng)擋著，添置了許多東西?！?/br>
    “他們下棋不打擾你？”呂雉伸手摸了摸，那圍棋黑黃兩色都是木頭的，棋盤竟然是在一塊毛氈上繡出縱橫交錯的黑線。難怪他能容許鬼差在旁邊偷偷下棋解悶，一點都不出聲，這些人也夠小心。

    在桌上擺上菜肴，拎出來一壺暖酒。

    他心不在焉的吃了兩張餡餅，夾了一點竹筍炒rou下酒：“這不是祭rou吧？”

    “陰間的牲畜難以養(yǎng)肥，也不是沒有。祭rou回鍋不好吃，你一個月才吃一頓飯，我看著心疼?！眳物粽辶藘杀疲骸爸芪耐踅袢盏桥_授課，陛下去聽么？”

    嬴政對周文王沒什么特殊的感覺，算不上鄙視，也不崇拜，只是默然?！凹Р徊贿^是靠著拉攏八百諸侯支持，奪得了商朝江山，他還得讓商朝諸侯各領(lǐng)自己的封地，還得分封自己的功臣親戚，這樣分來分去，他自家剩了多少疆域？能養(yǎng)多少兵？”

    呂雉喝酒：“說得對，我也不打算去。”

    嬴政又批判了一下分封制：“天下人都苦于連年戰(zhàn)爭無止無休，就是因為有那些諸侯王。分封的同族親戚，在兩三代之后就成了仇人，互相攻擊作戰(zhàn)。坐天子的怕人奪權(quán)唯恐安排不及，他倒好，自己拱手相讓，難道指望對方曉得感恩么？”

    呂雉又抿了一口酒，也給他斟滿：“是呀，在城池得失面前，夫妻兄弟都可以屠戮，分封就是給自己塑造仇人?！钡且矝]辦法，劉邦當(dāng)初想以諸藩為屏障，是為了抵御匈奴，總是有敵人的，朝廷里的蛀蟲殺不光，國境外的敵人也殺不光。周文王計劃的其實沒什么錯，如果他的子孫后代都有他那樣的才干德行，周朝不至于……呃，如果每個朝代的皇帝都能保持在開國之君的水準(zhǔn)，就都不會滅了。

    兩人在這里聊了一會，雖然意見不太統(tǒng)一，卻沒爭吵。

    呂雉本身善于哄人：“君無術(shù)則蔽于上，臣無法則亂于下。扶蘇說得對，歷代推崇周文王不過是為了給自己以下犯上的行徑尋個前輩當(dāng)幌子，既要厚古薄今，古人就非得有異樣的行為。你不一樣?！?/br>
    “哦？”嬴政等著被贊美。

    “陛下光明磊落，氣吞寰宇。周文王邀買人心，后世的皇帝拿他證明自己祖先謀朝篡位不是逆臣，分明是心虛，做了強(qiáng)盜還要說古時候有一位強(qiáng)盜是圣人。藏頭露尾，比不得你。陛下勉強(qiáng)敷衍百姓時，只用五德輪回而已。只有那些一代不如一代的人，才厚古薄今。儒生以周文王為正統(tǒng)，可姬昌不是儒家門人，他們好大的臉?！奔Р€在孔子之前，儒什么儒？他要是學(xué)過儒家才怪嘞。

    儒家自己把周文王、周公等一系列圣君捆綁在一起，就好像用了儒家才能成為圣君。

    對于這件事，最犀利的吐槽得等曹雪芹出現(xiàn)，他可以吐槽‘周文王研究會’吃了周文王幾千年，而周文王本人則吃點葷油拌飯就滿足了。

    嬴政摸著螭龍水晶碑上的花紋，看著她：“生前贊頌我，拿甜言蜜語哄騙我的人，俯拾皆是，鄒忌說的沒錯，君王身邊多是小人。她們字字斟酌，都不如你隨口一說，才華總不如心胸眼界。當(dāng)初你若在宮中相伴，我何須求仙訪道?！?/br>
    不用懷疑，他就是抄襲了鬼差之間流傳的‘你不能不知的哄家眷十大金句’其中‘吾老是鄉(xiāng)矣，不能效武皇帝求白云鄉(xiāng)——漢成帝劉驁’，并且略加改編。

    呂雉一聽，好么，為了我都可以放棄長生不老，這話的真實性存疑，她不相信在生前相遇會得到秦始皇的盛寵，可還是很高興。

    纏綿了一會，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令人不解，探討了三年，還是不解。既然要盡量降低皇帝們的影響力，怎么還能批準(zhǔn)周文王公開傳道受業(yè)呢？難道閻君就不怕這許許多多的學(xué)生聽完之后，擁戴他，推崇他？還是周文王現(xiàn)在無心大業(yè)，也沒有依仗，空有名望不能聚攏支持者？

    名望這東西實在是離奇，能讓人直上青云，能讓人被忌憚殺害，也能讓人被天下才子投奔、有人傾家蕩產(chǎn)的支持他起兵。

    ……

    諸子百家也探討了很久。

    孔子孟子等人已經(jīng)準(zhǔn)備的筆，磨好了墨汁放在小瓶子里，準(zhǔn)備了一箱白紙，打算認(rèn)認(rèn)真真聽課，仔仔細(xì)細(xì)記筆跡。雖然以前見過周文王，向他求教過，但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一定有新的提高！

    墨翟這兩年不勝其煩，給他們打造了多功能折疊小書箱。固定了墨汁瓶子，看起來是個箱子，實際上能背著走。開門朝著后背還帶有小門閂卡扣，還有插墊氈的地方。

    過去在竹簡上寫字時，如果沒有桌子，通常是左手拿著一根竹簡右手拿著毛筆，直接寫，也能寫的很好看。但白紙?zhí)彳浟?，只能擱在桌子上一張張的寫，寫完了吹干收起來。

    之所以百家爭鳴，嘰嘰喳喳，就是因為誰也說服不了別人，各人各有立場，各有所好。

    自從告示貼出來，諸子百家就開始互嘲，辯論，質(zhì)問，還有辱罵。

    諸子都很原則，很堅持自己的立場，也很磊落。

    背后談起時罵某人是禽獸，當(dāng)面一樣敢說。

    “死了還挺好啊，以前是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現(xiàn)在可好，生也無涯，知也無涯?！?/br>
    “你去嗎？”

    “不去?！?/br>
    吵了三年多，吵的墨翟、管仲等人都離開山中，在地府中住著。

    墨翟在匠作監(jiān)有一間屋子，平時是匠人們供墨翟和魯班的小廟，他要是出來了，就在這里住。

    管仲不一樣，他有三座莊園五個牧場，八家店鋪還有投資的十幾家店，不在山中隱居時，喝著酒，欣賞著歌舞，看著雜技百戲，有人烤好了昂貴的‘地府本土養(yǎng)殖五花rou’，涂上美味的醬料，用薄餅卷好，擱在他面前的碟子里。也有美人斟酒。

    花錢如流水，享受的也是地府頂級待遇，何必聽他們吵架呢，絲竹管弦不愉人么？

    順便抽調(diào)幾十名雇工，囤積上一千蒲團(tuán)和一千個馬札，讓人在這里賣，筆墨紙硯都要備貨。管仲不相信這些興致勃勃來看熱鬧或?qū)W習(xí)的人能想的起來這些東西，這倒是他大賺一筆的機(jī)會。

    諸子百家們早就背了書箱，早早的出來占地方，他們以前四處游學(xué)，經(jīng)驗豐富的自己帶了席子，鋪在地上，不凍屁股。

    帝鎮(zhèn)幾乎是傾巢而出，能來的都來了，但各人的目的不同。

    劉邦抱著一把串兒，姍姍來遲。烤芋頭、烤饃、烤rou、烤山藥應(yīng)有盡有，不論什么東西，只要烤一烤就更加美味。他瞇著眼睛看了看，周文王還沒來，高臺上空無一人。

    高臺周圍二十丈內(nèi)擠不下人，他隨手買了個馬札，坐下來開始吃烤串。周圍的人無不側(cè)目相視，香?。○挵?！又不能起身去買東西吃，怕自己辛辛苦苦早來了兩天搶下來的位置沒了。

    機(jī)智的小販們在旁邊賣吃食，各種蒸糕、各種餡餅、胡餅應(yīng)有盡有，可是沒有人去買。都覺得如果讓周文王看到自己坐在臺下啃餅子，太丟人。

    扶蘇三人來的挺早，在高臺外十丈的地方坐著。

    張嫣在袖子里摸了摸，拿出來一包棋子豆，急迫時就吃幾顆。

    劉盈伸手抓了一把，嘎嘣嘎嘣的往嘴里扔，不太滿意：“多年以來，沒多少人敢讓我等這么久。”

    過一會過來好幾個人，又從天而降落在臺子上的，還有落在外圍使勁揮手，被神鬼拎起來飛到臺子上擱下的。

    正在這時候，一個黑黑胖胖的老頭從天而降。這次不是短褐赤足，也沒有露出粗壯的手臂，而是一套淺褐色的絲綢衣裳，垂下寬松的袖子，頭上也戴了發(fā)冠。

    圍觀人群發(fā)出驚呼聲：“原來是他？”

    “怎么是他？”

    “我的天哪！”

    “啊呀羞煞我也！”

    “起來讓我走！”

    一個臉盲問：“這人是誰你們認(rèn)識他？”

    張嫣：“哇？”

    扶蘇激動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好眼力??！”之前你說和他交朋友，聽他講周易時，我還擔(dān)心你被占便宜呢，誰能想到周文王就在告示旁邊，像個澆完地的老農(nóng)民一樣坐在地上？

    一切都明白了！他要暗中觀察這些人啊，或許這不只是公開傳道，還要收學(xué)生，他現(xiàn)在有空閑慢慢考量學(xué)生的為人啦！哎？應(yīng)該多給阿嫣兩把錢，讓她請這胖老頭吃飯。

    姬昌雖然謚為文王，實際上他善于射箭，還精通飆車——親自駕車征戰(zhàn)，雖然和能手撕虎豹順便舉著鼎玩的帝辛相比體力差一些，但他在重視農(nóng)業(yè)之余自己也耕種一小片土地，進(jìn)行實戰(zhàn)cao作。這些活動忙下來，和文人所想的潔白清瘦的文王截然不同，只是也很有氣勢，也很文雅平和。

    姬昌笑了笑，開宗明義：“對于《易》的說法數(shù)不勝數(shù)，各人都以自己的見解來解釋。釋教《大涅槃經(jīng)》有個故事說得很好，盲人沒見過大象，就去摸，摸到象牙的說大象長得像個蘿卜，摸到頭的說大象長得像石頭，摸到鼻子的說像是蛇，摸到腿的說像柱子，摸到脊背的說象像是床?！兑住穼懙闹皇鞘挛锇l(fā)生發(fā)展的自然規(guī)律，并非包羅萬象，也不能無往不利。高尚的、無所不有的不是《易》，而是道。

    我所作之書，只是將我觀察到的道，結(jié)合古人的智慧，分做六十四條變化寫了出來。諸子百家闡述的也是道，各人所見不同，大道無形，如天空中的云氣千變?nèi)f化，沒有人看的全，也沒有看錯。多看了一些云，就能準(zhǔn)確的預(yù)測云接下來的變化嗎？你們認(rèn)為呢？”

    易經(jīng)是邏輯學(xué)，也是經(jīng)驗的積累和事情演變的自然規(guī)律，寫的細(xì)致全面，六十四卦各不相同，各有其邏輯。朝代的更迭，人的成敗興衰都有規(guī)律，其中雖然有玄學(xué)的一部分。

    他叨叨的開始講，語氣溫和，說話不急不緩，既不狂傲也不要求聽眾一定要完全相信自己。

    扶蘇有些悵然，他小時候常常聽父親生氣的鄙視分封制，分封制的確有其缺陷，但周文王這人的確有雄才，能服人。

    張嫣扯了扯兩人的衣袖，輕若耳語：“這和我之前所聽的不一樣?！?/br>
    扶蘇暗笑，這是公開講課，自然不一樣?，F(xiàn)在姬昌說起朝代更迭時，說這是天命注定，又全方面的分析了何為天命，不是昊天上帝閑的沒事說‘去他的這個朝代該結(jié)束了’，就結(jié)束了。而是由皇帝 后妃 大臣 外戚 官吏 軍隊 氣候狀況 理政用兵=天命，但這些人的整體評分低到一定程度時，天命就結(jié)束了。又說起地府冥君，盛贊他們節(jié)儉樸素，知民間疾苦，愛民如子，簡直是帝王這行當(dāng)中的楷模，還是禪讓制而不是家天下，他們才能真正的千秋萬代！

    多強(qiáng)的求生欲?！白匀徊煌！?/br>
    張嫣心說，她的意思是希望他們不要將這些話當(dāng)做是周文王的真意，易經(jīng)不全是這樣的。他在謙遜，你們不要當(dāng)真呀。他謙遜是他的涵養(yǎng)，你們要是當(dāng)真了，會有損失。

    正要解釋，轉(zhuǎn)念又一想，他們都不傻，哪用得著我提示呢？如果他們聽的不耐煩了要走，我再拉住他們。

    所有人都安安靜靜的聽著，就連劉邦都啃著竹簽子陷入深思。

    剛死的前任漢朝皇帝、現(xiàn)任山陽公劉協(xié)來到地府時，帶著他回來的劉據(jù)特意繞了半圈從西門進(jìn)，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這一幕轟轟烈烈聲勢龐大的講學(xué)。

    劉協(xié)早就看淡了皇權(quán)，對生死也不是很在意，淡淡的問：“這些是什么人？”

    劉據(jù)嘆氣：“周文王在此講授《易經(jīng)》”

    劉協(xié)淡然道：“無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