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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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紹正在按習慣,每天看著來來往往的人,順便學習相術(shù),遠遠的先看人的面相來分析,大部分人都會在進城時亟不可待的嘟囔自己的死因。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一個年輕的公主被鬼差帶到地府,落在地上。他猛地站了起來:“且慢。這是,是我的妻子?!?/br> 太平公主一怔,抬起頭來,認不出這是薛紹還是武攸暨。“你……” 薛紹抬手摘掉鬼差的面具,露出一張白皙,柔和的面龐,還有一雙明亮溫柔又無奈的大眼睛,他臉上有一點短短的胡須,卻非常干凈,也不顯老,只是增加了一點歲月的柔和寧靜:“你沒忘了我吧?” 他笑了起來。太平公主的樣貌還是他記憶中最后的樣子,唔,似乎還稍微年輕一兩歲,畢竟在馮小寶改名薛懷義,并強行塞入薛家族譜之后,夫妻二人都很氣惱。 太平公主呆立當場,看著他有些說不出話,忽然覺得一陣強烈的眩暈。 “我,我常常想起你。”薛紹的生死是她一生中如鴻溝般的分界線,在那之前,她很快樂,是最快樂最受寵的公主,父親千挑萬選找了個英俊又溫柔的夫婿,結(jié)婚時婚車太大,把坊門都拆了。在求情未果,薛紹死后,她才意識到生死存亡的危機,以及自己的地位——沒有地位,說話也沒有用。 薛紹又說:“我也是。你很累吧,跟我來?,F(xiàn)在的房舍雖然很小,還記得我們曾經(jīng)聊過,如果生在民間,成了貧賤夫妻,又會如何么?你已經(jīng)三天沒好好休息?!?/br> 太平公主沉默好一陣子,對年輕時自己的狀態(tài),幼稚的心態(tài)沒有遺忘。 她忽然嘆了口氣:“我現(xiàn)在和以前不一樣?!爆F(xiàn)在我們不適合了。 當初都以為,只要不反對天后,就不會有危險。 第252章 消息最靈通的的人,在城隍和閻君之下, 是門子。 薛紹知道她現(xiàn)在大不一樣, 以前是個不問政治單純快樂的小公主, 無憂無慮的和丈夫在一起游樂,賞玩歌舞風景, 夫妻倆在一起吟詩作賦。除此之外別無余事。有花不完的錢和食邑,永遠不用為了地位而犯愁,那快樂的生活中沒有任何事能叫人擔憂——除了小寶寶生病。 后來則不同, 太平公主需要自保, 李武兩家都有嫡系子孫被武后殺掉, 太平公主也在酷吏構(gòu)陷的范圍內(nèi),這樣的環(huán)境下, 誰都會變。 這不礙事, 不論她生前有什么脾氣秉性, 在地府這個環(huán)境下, 不論單純與否,只能單純的活著。等過些年去投胎。在地府生存的時間變短了, 也變得更珍貴。她能來到這里, 說明城隍不認為她應(yīng)該立刻去下地獄, 畢竟誅殺二張、誅殺韋后其中她立下的功勛, 是她立身之本。 太平公主毫不遲疑的握住他的手, 跟著他離開城門口,她在寺廟中避難的三日沒有合眼,現(xiàn)在卻不覺疲憊:“你怎么淪落至此?”我的駙馬都尉, 就算是死了,就算一開始沒有厚葬,等則天皇后去世后才改葬,那也不至于淪為門卒啊。以他的才華,即便落魄如庶民,也,也可以憑借才華謀生。 薛紹笑而不答,只是凝望著她的臉,試圖分析出什么。面相能看一個人的內(nèi)心和性格,由內(nèi)心決定命運,但他現(xiàn)在看不出來她的心:“現(xiàn)在踏踏實實的,不算很好,也沒有你想的那么糟。” 太平公主不信這話,也只能默然哀嘆,她本來對生活很有激情,只是自盡前萬念俱灰:“殺姑母這在地府算是重罪么?”算是十惡大罪么?還是皇帝殺親人也會有特權(quán)? 薛紹沉吟剎那,想起自己考了許久才通過的判官文憑:“你想殺他在先么?付諸行動了?”地府通常來說都鼓勵這種被害者反殺兇手的事,給地獄省地方,證據(jù)確鑿的直接無罪開釋,但如果只是捕風捉影,就先下手為強,那可不算。 太平公主早聽說過鬼神不可欺,就如實說:“有些舉動,但他威脅我在先?!?/br> 她只希望能左右自己的命運更能左右別人命運,這不是巧了么,李隆基也是這么想的。左右皇帝、主宰天下的人只能有一個。 薛紹凝視她:“陰間對你的傳聞紛紛揚揚,你想當皇帝么?”人們對美麗又強勢的公主總是多加議論,說她豢養(yǎng)男寵,花天酒地,說她徇私舞弊弄權(quán),也傳說她不需要經(jīng)過皇帝的同意,可以直接和丞相商議政事??梢哉f除了賣官鬻爵之外什么都干了,她不拿官爵換錢,而是換權(quán)。 他覺得其中創(chuàng)作的成分有點大。 太平公主微微有些害羞,和丈夫說起自己的野心時,讓她感覺自己還是個羞澀的少女,竟有些難以啟齒:“沒有,我只想…讓自己安全一點…”換一個乖巧懂事的皇帝,哥哥的兒子里,除了李隆基之外都很乖。 他令我不安,正如我令他不安。姚崇、宋璟、張說讓李旦把李成器等諸王全部削去兵權(quán),還想讓我遷居蒲州(今山西永濟),這是何等危險的訊息。 薛紹沒在路上多問什么,這些事總得關(guān)起門來細細說,握住她的柔夷:“勞駕跟我步行回家?!?/br> 太平公主沒挑剔什么,看路上很干凈,來來往往的鬼魂摩肩擦踵,有時候互相穿梭而過,真是見了鬼了,實在嚇人。她往薛紹身邊躲了躲:“這些……都是鬼?”這么多鬼? 李承乾戳了戳旁邊的胖子:“那是哪個公主?” 另一個門卒搭話道:“那誰知道了,那么多個公主。你們李唐都有四五十個公主了。當皇帝就是好啊,天天跟人生孩子玩?!?/br> 李建成鄙夷的看了一眼這幾個門卒。 又有一個門卒同為宗室,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袖口:“話別這么說,嫁公主很費錢。當年唐太宗嫁女時不惜賞賜,嫁他的小meimei們時得出一樣的錢,叫人心痛的很。唐高祖十八個公主,唐太宗二十四個女兒,唐中宗九個女兒,當今太上皇十一個女兒。哪一個不得百萬錢的嫁妝。歸根結(jié)底,皇帝有一個太子,再有一個備用的太子,就足夠了?!?/br> 這人一聽就是有生活經(jīng)驗。 李建成李承乾:有一個太子就夠了,要備用的干什么。 一聽說某人只有一個獨子,那太令人羨慕。 太平公主跟著薛紹去他家里,地處偏僻清幽,和鄰家只有一墻之隔,干干凈凈的平民小宅院,種了竹子和芭蕉。按照禮法,兒女們不能別居,只能住在一起,奈何地府的宅院有規(guī)劃,都不大,只好分開居住。 二人坐在一起互訴別離之情,又覺得有些陌生局促,一個人已經(jīng)變了,另一個人卻留在歷史中沒有改變,這在所難免?!拔依狭?。郎君還是很年輕?!?/br> “你也沒老?!毖B拿鏡子給她照,鏡中二人如并蒂花開?!拔宜篮蟮谌?,百般苦惱,向人詢問時,老神仙教我去做門卒??慈碎g生離死別,富貴權(quán)勢須臾間化烏有,領(lǐng)略世事無常。又有許多有仇的故人,在城門口相聚,扭打在一起?!?/br> 過去已經(jīng)不必再提,以后也不可預料,如今能談及的只有眼下。 誰都沒有提起她的第二任丈夫武攸暨,包括武攸暨自己。聽說太平公主的死訊之后,他繼續(xù)不動如山的和鄰居下棋。 二人各有心結(jié),在漫長的二婚中做到了相敬如賓——真如賓客一樣,不在一起睡。 薛紹沒有問她為什么要和李隆基爭斗,立功之后學學李勣老先生,做一個豁達而地位尊貴的隱士不好么?那太難了。李勣近乎成仙,貞觀永徽兩朝,只有這一個人如此豁達。笑了笑,他笑的還是很好看,依然是清風霽月的貴公子:“以前我只會煮茶,現(xiàn)在還學會了烹飪?!?/br> “什么水?什么米?” “露水。粳米?!毖B玩笑道:“公主若嫌不好吃,就再餓一會。人們都說死后吃些東西可以安神?!?/br> 太平公主哼了一聲:“你好大膽,敢讓我饑餓。偷得這片刻光陰還不好好相聚,等到天后獲知…”我們又會被強行分開。 “現(xiàn)在不會了。” “在地府中是誰主政?泰山府君?” “那是人間傳聞。閻君主政,不論是高祖太宗還是天后,現(xiàn)在都……沒法生殺予奪?!?/br> 她是個懂政治的人,立刻開始詢問閻君的執(zhí)政風格,以及地府的政治體系,更重要的是天后手里還有多少權(quán)力?祖宗們都在什么地方?是按照道家的說法,升天成仙去了,還是按照民俗的說法,住在自己的陵寢之中?互相能見面么? 在聽說帝鎮(zhèn)的事情之后,她有點悲涼卻又幸災樂禍的樂了:“好嚴格?!蹦赣H沒法忍受失去權(quán)力吧?她大概也沒法忍受我和薛紹重新在一起。忽然有點想笑。 “薛紹?!?/br> “嗯?” 太平公主直接問:“我們再續(xù)前緣,再次結(jié)為夫妻,你意下如何?”她已經(jīng)等了一刻鐘,還沒等到薛紹開口,只好自己主動出擊?;蛟S有些著急,可是她已經(jīng)等了很久。權(quán)力或許比思念薛紹更有趣,可是在失去權(quán)力又看到他的一瞬間,一切塵封的往事和少女情懷一起涌上心頭。 薛紹一怔,又笑了起來:“正是薛紹所愿。愿聽公主吩咐?!?/br> 還以為你要在我和武攸暨之中做一番選擇,嗯,是我多心了。 你和我養(yǎng)育兩兒兩女,至于武攸暨的四個子女都是他亡妻所生,只是記在你名下。(注1) 太平公主站起身,抱住丈夫,深深的吸了一口他脖頸間的氣味:“你現(xiàn)在不用香?”原先那種精心調(diào)制的香熏過衣服,混合著年輕男人淡淡的體香,非常迷人。 “鬼掛不住香味。你知道我不喜歡香包?!毖B把話題轉(zhuǎn)入不太美妙的現(xiàn)實:“我娘對你不滿。天后也對我不滿?!?/br> 薛紹冷靜的頓了頓:“放開我?!?/br> “不!”太平公主囂張的說:“不管她們!咱們說的算!”或許普通人家用孝道來保障長輩的權(quán)力地位,但在皇室中,只有權(quán)利地位才能保障孝道。 只要他沒有權(quán)利,不能殺你我,我就要堅持! “粥已經(jīng)沸騰,要撲出來了。哎呀,開個玩笑嘛。” “這是詼諧嬉笑的時候嗎?”太平公主臉色都變了,氣的拍桌。 薛紹擦擦手,看著她喝了幾勺粥,臉色果然變得更好:“你的祭品快到了吧?” “那未必?!?/br> 祭品沒到,一個薛氏兒子,兩個武氏兒子都恍恍惚惚的來到門口,都是被皇帝處死的。只有薛崇簡因為和李隆基關(guān)系很近,又常常因為勸諫母親被鞭笞,得以幸免于難。雖然被皇帝李隆基賜姓為李,也被外放去做了個小官,只是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夫妻倆只想團聚一會,讓兩個武氏子去憑著直覺找他們的親爹親媽,二人還有些留戀不肯去,他們倆依仗公主的地位和權(quán)勢,得到了很多東西,以及特權(quán),在利用之外也有些感情,還有現(xiàn)在的驚惶。 最終還是被趕走了。 薛紹把武攸暨的住址和職務(wù)告訴了二人。 把自己的兒子,跟人打聽都沒什么存在感的薛崇訓叫進屋,父子重逢倒有些生疏。 太平公主:“走。” “去哪里?我母親很快就要來了?!?/br> “城陽公主因與天后有嫌隙,遷怒于我,難道太宗也不愿見我么?”太平公主對此信心十足,憑借他提供的訊息籌劃了一番,自己在兩次政變中出力不少,這件事人盡皆知。 如果太宗的意愿與婆母不同,那事情就容易多了。畢竟我還姓李,我和婆母沒有矛盾。 薛紹淡然道:“躲也不是辦法?!辈蝗缥冶е拊V? “我應(yīng)該按順序拜見?!?/br> “你也把高祖忘了?” 太平公主微微訝然,的確給忘了,太宗如彗星凌空,長虹貫日——這不是什么瑞兆,但是太形象了。“我還得去見天后?!辈恢浪茏鍪裁?,但她一定能做什么。我選擇支持李氏,然后支持自己。似與她背道而馳,她一定為此不滿。那很可怕。 帝鎮(zhèn)周圍新加了一道禁制,沒有許可的人,即便曾是皇帝的近臣妃妾,也無法靠近帝鎮(zhèn)壁壘周圍。 二人先去得到了許可,再劃船而去。 薛崇訓:“我呢?我怎么辦” 他在家看書,等著祖母城陽公主。 帝鎮(zhèn)外綠草如茵,鮮花星星點點,前些年隋唐兩代的皇帝看鎮(zhèn)外的的荒蕪有些煩惱,買了幾十斤各種各樣的花籽,在壁壘外隨手揮灑。 然后每年都的買新的來播種。后來就改為多種點能長得很長很綠的草,要根生的,不要開花的,又種了許多牡丹,還有那年年開花的樹。 繞過一片牡丹花海,又差點一腳踩進引水灌牡丹花的小溝中。 鎮(zhèn)中的宅院整齊,只是大小不一。高的有三層,矮的如茅屋。寬大的是唐式建筑,端莊大氣外帶彩繪,低矮的真有些……野趣,上古風貌。 薛紹:“我沒來過。我母親以前常來,與天后隔墻譏諷,后來這里就加了禁制,不許隨意靠近。我想應(yīng)該是” 太平公主嚴肅起來:“天后還有這等本事?” “不是。應(yīng)該是閻君,帝鎮(zhèn)是給皇帝們清凈修行,反思生前善惡過錯的地方?!?/br> 正在說話間,看見了武后。她正背對著幾人,從著背影就能看出來是她。武后看一個小姑娘在秋千上靈巧的晃動,旁邊的秋千上站著個風華絕代的佳人,秋千蕩的極高,幾乎和地面齊平,她身上沒有披錦,只是衣袂翻飛,裙帶和裙擺在風中烈烈抖動,猛地向前撲,向后倒,忽的露出一雙玉足,把旁邊的小丫頭給比下去了。 李治看文德皇后蕩秋千看的眼暈,扶額道:“好危險啊?!?/br> 李世民摟著兒子肩膀,靠在他身上:“沒事,我做的很結(jié)實,挖地三尺。也讓武曌試過了?!边@胖娘子都沒把秋千搖壞,長孫體態(tài)輕盈,安全的很。別忘了,鬼魂的魂魄重量很輕。 “真美啊,該為她賦詩一首。不許帶上飛天仙女的字樣?!边@就如同贊雪不露雪,夸她像仙女也不能直接寫在詩里。 薛紹指著幾人的側(cè)影,遠遠的給公主介紹這都是誰。 距離較遠,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只能看到都笑盈盈的在一起說笑。 太平公主覺得這氣氛不對,天后和別人在一起玩,還不是眾星捧月,這也太罕見了。雖然知道旁邊幾人是誰,但這也與她記憶中的天后大相徑庭。她看了三十多年的,都是越來越嚴肅的武后。 “這鎮(zhèn)子里是不是有什么神奇的法術(shù)?唔,我聽說有些地方會讓人變得幼稚?!?/br> “少看點小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