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拿過奏本來，提筆批復(fù)：“如有不滿，來當(dāng)面問?！蹦阕约憾际莻€朝代結(jié)束之后依然出不來的人，朝不保夕，還管別人的閑事。還敢催促閻君做一向分量很大的工作？

    ……

    所有人都發(fā)現(xiàn)楊廣這兩天雖然憤懣，但帶著詭異的微笑，就好像有什么奇妙的好事即將發(fā)生。

    能讓他高興的事，對別人來說就未必是什么好事。

    竇惠穿著漂亮的新裙子，薄施脂粉坐在書桌前，有點(diǎn)擔(dān)憂：“那日謀劃時，不該讓他聽見。”都說了事情不可以不密，咱們還是讓他聽見了，可能我真不善于害人。他天天這么高興，雖然也是計劃的支線之一，但總叫人心中不安。

    武曌柔聲勸慰道：“沒關(guān)系，就算他不知道，也會首先懷疑太穆皇后您?！?/br>
    誰都知道和隋朝仇恨最深的人是你啊。

    李淵和李世民異口同聲：“哎！這叫什么話?！?/br>
    這的確是實(shí)話，太穆皇后只受過隋朝的氣，沒親眼見過隋朝滅亡。

    李隆基坐在后門的臺階下面——沒錯，他被禁止進(jìn)屋，只能和下等小官一樣在臺階下面呆著，但他耳朵尖，聽的聽清楚。幸好臺階不夠高，和里面說話不費(fèi)事。

    以前武則天也被禁止入內(nèi)，直到這次，驅(qū)逐楊廣這件事重大。

    李豫沉吟了良久，終于問：“則天皇后，難道您那法門恰好是真的？”都知道您喜歡編造彌勒轉(zhuǎn)世一類的謠言，還寫了許多讖語，看大臣造假祥瑞，難不成死后做到了真的？

    武曌心說我寫完之后自己都要信了，笑道：“我都在用。既符合邏輯，又暗契佛理，他若肯精心虔誠的依法行事，應(yīng)該會有些成就?！?/br>
    皇帝們紛紛點(diǎn)頭，他們看那些東西也很和邏輯，尤其是去地獄里贖罪，正面面對自己的錯誤，在痛苦中修行，這段特別合理。

    只要別勸自己做，就合理。畢竟合理而令人痛苦的東西實(shí)在是太多了！

    長孫無病素來不相信這種事，包括重病時也不相信建造寺廟大赦天下可以獲得健康，歷史上沒有成功過的人，死后驗(yàn)證了，果然是假的。鄙夷的看了看這幾個迷信人士，似笑非笑：“倘若他照做了還無效，就說他不盡心，不虔誠?！?/br>
    武媚娘以袖掩面：“文德皇后，看破別說破啊。倘被對面聽見了怎么好？”

    李世民和妻子對視一眼，笑而不語。他們吃完神鬼丹之后立刻測試了身體的重重屬性，雖然跳得更高，跑得更快，看的更遠(yuǎn)，但豎起耳朵聽遠(yuǎn)處的談話，也有限制。今日特意換到距離他們最遠(yuǎn)的李豫住所聊天，又關(guān)上門窗，僅僅開著后門給李隆基留一線縫隙，絕對安全。

    李隆基忽然輕聲說：“快看，那邊打起來了。楊堅在揍楊廣。”打的實(shí)實(shí)在在，拳拳到rou。哇，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讓我看見這樣的美景，舒爽哦。楊堅這愛子成狂的笨蛋，居然也能對兒子動手，實(shí)在是舒爽。

    楊廣籌劃了兩天對武曌的報復(fù)，既然對面能利用規(guī)則，我當(dāng)然也可以！悄悄寫了信那封信燒給閻君，沒引人注目。即便是枕邊的父親也不知道——獨(dú)孤伽羅為了讓兒子好好修行，把蕭觀音帶走和她同住了，留下楊堅與他同睡。本來這事兒悄無聲息，只等著幾個兇神惡煞的鬼差從天而降，把武曌捆吧捆吧押走，審?fù)曛髞G進(jìn)地獄里。

    他愿意好好修行，但痛哭悔過，在苦行、勞役的折磨自己，說能修行，這就是騙傻子呢！

    孰料閻君的批復(fù)的信……公開的、光天化日的、大搖大擺的飄了回來。

    楊堅這叫一個氣啊，先不說武曌是為了利益交換還是看你漂亮為你好，你還在命懸一線呢！把她翻出來，人家為了公平起見，就得按順序來，先把你拉去……本來因?yàn)槭聞?wù)繁忙而沒顧上管你，你就該悶頭努力。氣死爸爸了！！“過些天我去投胎，免得親眼目睹你下地獄！”

    獨(dú)孤伽羅一邊哭一邊踹兒子：“你知道有多少死在河道上的人，隔三差五就去rou店地獄詢問有沒有你么！”如果兒子要落得那樣的下場，自己又無力挽救，那就連藥都不用吃，直接去投胎！

    楊堅看出她有些崩潰，露出了極端的表情，連忙勸阻：“沒關(guān)系，大不了我們改名換姓，去別處隱居。兒子不好，可以再生一個。你說是不是？再生個可愛的女兒怎么樣？”

    楊廣自暴自棄的怒道：“去就去，我在此地如同監(jiān)牢，何懼一死？”我可是怕你們失去最后的兒子，才苦中作樂在這里堅持！在隋朝滅亡的一年前我就知道回天無力，到地府之后我也知道自己……完了。

    隋文帝夫妻的心都碎了，為兒子做了這么多事，百般打聽，精心籌劃，差不多是在懸崖峭壁上給他開出一條路。他居然一點(diǎn)都不領(lǐng)情？

    “你不怕下地獄，那你怎么還不去死？”

    楊堅擺擺手，冷漠的說：“咱們管的確實(shí)太多了。獨(dú)孤伽羅，你去換衣服。穿的漂亮些，我們難得休假，應(yīng)該去看戲喝酒，和突厥地獄的互市處有很鮮嫩的羊rou，我們?nèi)バ蕾p一番?！?/br>
    獨(dú)孤伽羅不愿意去，還想做最后的掙扎。

    楊堅沉聲道：“我要離開這里，再也不回來了。”

    我要離家出走！

    獨(dú)孤伽羅還在猶豫。

    楊堅又說：“一直以來都有許多熱情而美貌的少女，在街上尋覓美男子，便上前搭話。”摸了摸下巴，給出十足暗示。

    獨(dú)孤伽羅想起時常有女鬼搭訕?biāo)?，也有少量男鬼搭訕自己，用手帕掩面，哭哭唧唧的進(jìn)屋去了。

    楊堅又親自去通知了一下鎮(zhèn)長，哦鎮(zhèn)長不在家，又依次找了半天，最終在李豫的宅子里，看到一群人。在門外拱了拱手：“好一番奇謀巧思，不知是何人定計，如此出眾？”

    武曌望向祖母眨眨眼，示意自己不敢居功。

    竇惠回給她一個無辜的眼神，顯然自己想不出這種巧妙的坑人法。

    皇帝們就看著她倆眉來眼去，紛紛連連擺手：“不是我們?！?/br>
    楊堅看著二人，兒子說的果然是真的：“甚好。我們在楊廣身上浪費(fèi)了太多精力，耽誤了自己的快樂。今日把他放下，無牽無掛，心中甚是快活?！闭f罷，揚(yáng)長而去。我為什么要為他發(fā)愁，為他難過。好像你們對待李隆基的方式才是正確的。

    換了紅裙子的獨(dú)孤伽羅在街上張望：“我還以為你走了?！?/br>
    “一起走?！?/br>
    皇帝們悵惘良久：“之前還覺得……”

    李治抱著阿耶的脖子感慨：“我一直都在奇怪，皇帝父子的關(guān)系焉有那么好?！?/br>
    李世民拍拍他的屁股：“你也是個小混蛋?！?/br>
    其他人紛紛露出了復(fù)雜尷尬的表情，看看自己的父親，看看自己的兒子。李淵、武曌、李旦、李隆基、李亨、李豫等人都尷尬的嘿嘿笑。

    李旦勉強(qiáng)挽尊：“其實(shí)平民百姓之家也是一樣的，父子兄弟為了兩畝地一頭牛，一樣能鬧的不可開交?！?/br>
    皇帝的職業(yè)守則中包括了親自問案，親自審察死刑的案卷，甚至親自去大理寺，允許喊冤。

    眾人趕緊說了點(diǎn)‘虐待老父親’、‘老祖父偏愛幼孫，分家產(chǎn)不均，長子雪夜痛下殺手’、‘父子二人做賊分贓不均父親打死兒子’、‘父親和叔伯爭奪老祖父遺產(chǎn)，兒子出手相助打死叔叔被判死刑’等故事緩解尷尬的氣氛，不是只有皇家才父子相殘??！

    李豫：“還有這么一對父子，因?yàn)橐粋€女人……”原案是兒子竊取父親的美妾，這容易被人報復(fù)，他隨手一改，改成了父親竊取兒子的美妾，兒子憤然弒父。

    屋內(nèi)一片感慨，李隆基感覺自己被針對了。

    他氣的發(fā)蒙，就在門外大聲講了一個兒子和父親的美妾有染的故事。

    武曌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說道這種事，干嘛這么興奮？”

    ……

    楊廣靜默良久：“他們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蕭觀音平靜的點(diǎn)點(diǎn)頭：“或許是的。”他們很失望。拿給你的方子或許是假的，這是病急亂投醫(yī)，也是對你的愛啊。

    楊廣：“我努力了。你看到的，我努力了?！钡俏也荒堋蛟S我不會呢。

    蕭觀音淡淡的看著他，點(diǎn)點(diǎn)頭。

    ……

    楊堅忽然覺得快樂了很多，到了突厥互市的、兩地獄共享的揍安祿山處，買了羊和酒，坐下來慢慢享用。很快就看到一個器宇軒昂的武將從突厥地獄的鬼門中走了出來，穿的是尋常衣服，但一看就是武將。見到他的突厥人、吐蕃人都紛紛沖他行禮，一副真心崇敬的樣子。他也很平易近人的和他們打招呼，有人切了一塊羊rou遞給他，拿過來就吃。

    楊堅問：“那是誰？”

    “是郭令公??！你們不認(rèn)識他？”

    郭子儀去了吐蕃地獄旅游，這是不開放的旅游路線。他又從吐蕃地獄過門口去了突厥地獄，見到了少量的老朋友，還認(rèn)識了很多一開始不服，后來也成了朋友的可汗。最后從吐蕃地獄那限制頗多的門出來，到了自己歸屬的地府。

    他只想了解一下這兩邊的老對手，如果地府以后還要開戰(zhàn)，不能不了解。閻君肯定了解，但他自己也得悉知內(nèi)情。

    第279章

    大唐現(xiàn)在就一個字，窮。

    李世民帶著妻子一起飄到人間, 一起去看了看府庫和內(nèi)庫。他們夫妻倆生前, 幾乎每年都去看看充盈的府庫, 看看錢山堆在倉庫里的樣子，看看一眼望不到頭的布帛, 再看看如海的谷倉，很爽哦。只不過過去詢問總計的數(shù)目，只要詢問這里的官員即可, 現(xiàn)在得悄悄去官員屋里翻賬冊。

    “呃……”

    “哦？巧了?！眳物魶_著死后的同鄉(xiāng)點(diǎn)點(diǎn)頭：“你們也來查賬?！?/br>
    “早啊?！睗h文帝劉恒溫文爾雅的拱了拱手, 稍微有點(diǎn)不好意思。偷偷來翻別人家的賬目, 如果遇到了活人不覺得有什么，但現(xiàn)在遇到的是鬼魂, 又是他們唐朝的老祖先。這就有種入室……的感覺。

    李世民微怒, 還覺得有點(diǎn)尷尬, 唐朝現(xiàn)在是真窮, 他剛剛?cè)タ戳嘶实劾钸m和王氏的生活起居，一點(diǎn)都不奢侈。國家貧瘠, 遠(yuǎn)比家道中落更令人覺得恥辱和痛心。

    想到這里, 又有點(diǎn)想看李隆基挨揍。

    長孫無病伸手搭在他背上, 輕輕安撫了一下：“呂獄尉對此地很熟悉么？我們還不知道總賬放在何處。”

    這屋里賬冊不計其數(shù), 分金銀、金銀器、錢、糧、布帛、珍寶等數(shù)大項(xiàng), 各大項(xiàng)目里又包括入庫出庫、每年固定的給各衙門的支出、官員俸祿、年節(jié)賞賜的賬簿。

    呂雉熱心的指給她看：“真賬在這里，做給皇帝看的假賬在這里。多來幾次就熟悉了。想當(dāng)年，我剛來這里時, 看未央宮改頭換面，也不適應(yīng)。”

    長孫無病好奇的詢問：“是王莽新朝改換的太多么？”

    “差不多是。一直都是舊貌換新顏?！眳物衄F(xiàn)在也不覺得有什么感慨惆悵，很平靜，因?yàn)樗F(xiàn)在過得挺好。

    “聽說王莽已經(jīng)不在寶貨地獄中，不知現(xiàn)在寶貨地獄中那幾個人，是何罪狀？我問過慢獄尉，他不肯透露?！?/br>
    呂雉笑著拉住她伸過來的手，順理成章的出去散步：“是一些巧立名目，收繳苛捐雜稅的官員，還有些是在數(shù)字上搞鬼的商人，一些當(dāng)鋪的東家，還有賭場的高利貸?！?/br>
    正常的當(dāng)鋪九出十三歸，這個雖然暴利但還算可以，并不是沒有生機(jī)，把話說明白了就行，還有些當(dāng)鋪，謀求別人家的財寶珍玩，看到特別好的東西，就格外做數(shù)字游戲，讓人絕對贖不回去。

    “這些人也配得上大名鼎鼎的寶貨地獄么？”

    “那倒不是。只不過一個地獄中若久無人服刑，就該被裁撤了。閻君們都很喜歡這個地獄。”

    “確實(shí)獨(dú)具一格，人間談?wù)摰鬲z時，只知道說些酷刑，沒有這樣巧思?！遍L孫無病順理成章的推測：“這是，格外送幾個人進(jìn)去維持？”

    “正是如此。同樣的罪可以送去好幾個地獄，判官們通?？茨莾荷倬屯莾喊才?。”

    長孫無病道：“蜃樓地獄中風(fēng)景秀美，鎮(zhèn)壓的鬼魂卻多如河沙，在諸大小地獄中最為優(yōu)異?！?/br>
    呂雉欣然自得的笑了笑，謙遜道：“最美罷了，若說優(yōu)異，當(dāng)屬吸血地獄，唯一一個有蟲子的地獄，竟然碩果累累。還有睢陽地獄，也頗為有趣，同設(shè)左右獄尉。張左獄尉騙那分為攻守雙方的鬼魂，哪一方成功，就能把對方烹煮。”

    “難道事后不能烹煮？”

    “能倒是能。只不過他那地獄在布置時吸取了人間的傳聞，在該地獄中的所有事物，在入口的一瞬間都會化作烈火。罪鬼們只能看著祭享落到眼前，一碰唇就化作烈焰?！?/br>
    能夠得上‘貽誤軍機(jī)’、‘里通外國’、‘排除異己而導(dǎo)致邊境淪陷’、‘貪污軍餉’等諸多罪名的人，都不是尋常士兵，都是官員，都有子孫祭祀。

    “我竟然不知道這件事?！遍L孫無病忽然發(fā)現(xiàn)一件事，寶貨地獄里的很多人也能扔進(jìn)深坑地獄、吸血地獄里。既然管轄范圍相差不大，為什么要興建這么多不同的地獄呢？

    呂雉微微嘆了口氣：“張左獄尉用兵雖然靈活，卻不肯經(jīng)營他的地獄。睢陽地獄一向謝絕參觀，同僚要去參觀都會被回絕，只有當(dāng)年一起守城的士兵可以進(jìn)去參觀。他不愿意用睢陽守城血戰(zhàn)做他人談笑觀賞的東西?！鳖￡柍堑囊徊菀荒径急Ａ粼谀堑鬲z中，還有些普通百姓的幻影在其中徘徊，應(yīng)該都是他們心里熟悉的人。怎么說呢，守城的士兵好像永遠(yuǎn)都離不開那個地方。

    “當(dāng)初雖然救援不及，到后來累次追封，也可以告慰英靈吧?！?/br>
    兩個美女在國家府庫里散步，手挽手的穿墻而過，鬼能穿過人間的墻壁?？吹揭恍┠贻p的鬼差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在這里看著銅錢，感慨好多錢哇。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普通人仍然覺得庫房里的錢很多。二人聊了一會各地獄酷刑的優(yōu)劣，寒冰地獄能把一切都凍來吃，又談了談當(dāng)前的□□面，國家問題。以及漢朝的太后監(jiān)國體制、國家真的很窮怎么辦。

    唐朝現(xiàn)在窮，不是因?yàn)榛实垆亸埨速M(fèi)，也不是因?yàn)槌疾粫?jīng)營，是形勢變了。

    是好幾個州不僅堅決不給皇帝繳稅交錢，還迫使皇帝掏錢練兵防御他們，又得掏錢安撫他們。這叫什么？這叫節(jié)源開流，賺的少花的多，怎么經(jīng)營都窮。薄賦稅輕徭役就簡單的多，少賺錢同時少花錢。

    二人一路從官府散步到了集市，現(xiàn)在李適已經(jīng)回京，為了籌錢養(yǎng)兵開辦了宮市，也開始重用宦官。集市上的人們有些警惕，卻不蕭條。

    呂雉道：“我三五年也難得來人間一次，竟遇到了你們。我那蜃樓地獄中，景致如何？”她當(dāng)然邀請過長孫皇后去做客，長孫皇后也理所當(dāng)然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