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六、等你開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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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豬和肥雞到底沒吃上。 因為一只青鴿先落到了瓦上。 青鴿品級甚高,像十六這類弟子是無法驅(qū)使的,便是唐元也用得不多,向來是傳遞極密消息的。 唐元抬首瞧了眼鴿子,又側(cè)目望了旁邊冒著熱氣、油光潤澤的滿桌膏脂,幾不可見地往下松了松唇角。 別人看不出,十六卻知道,師父這是嫌煩了。 她歪了下頭,十分懂事地抬手打了個響哨,尾調(diào)微揚,又如暗號一般轉(zhuǎn)了叁轉(zhuǎn),那只鴿便乖乖飛到她手中了。 十六十分熟練地將青鴿腿上的密碼筒解了下來,十分熟練地遞給師父,十分熟練地忽略了一旁抱劍不語的李玄慈。 只見一只竹青色小筒落在唐元攤開的掌心上,筒身不過比拇指稍粗,卻蜿蜒著細細的痕道,一顆如紅豆大小的竹紐位于痕道最上方。 唐元的手指扣住了那竹紐,他的手與其疏風朗月一般的外表不同,刻滿了風霜的痕跡,甚至有許多破開的細口,全不似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家道尊,倒像那風餐露宿的走夫旅人。 可這手一動起來,只輕輕一帶,便行云流水地推著竹紐在繁復的痕道中穿梭,才透露出幾分主人的不尋常。 卡答一聲,竹筒開了。 唐元取了其中絲帛看,另一只手將下擺一挽,便隨意地落座于桌旁,毫不避諱手中價值千金、水火不侵的密信,挑了只最肥的雞腿,一手拿著信看,一手油膩膩地吃著。 看信的速度,幾乎和雞腿消失的速度一樣快,不待最后一塊潤滋滋的rou從細骨頭上分離,那張寫滿字的絲帛便輕飄飄地落在了桌上,和吐出來的雞骨頭待在一起。 “你要倒霉了。”唐元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隨即用筷子挑了塊厚嘟嘟的五花rou,瞬間便祭了五臟廟。 十六的眼神,這才順著師父的話移向了始終未發(fā)一言的李玄慈。 他神情淡得如飄零水面的竹葉,無論是怎樣嗜骨的暗流,都卷不動、吞不掉、撕不裂他。 “誰有這本事?” 李玄慈僅吐露此一言,眉梢眼角俱是浮碎冰一般的寒意,帶著些不在意的懶倦,卻讓語氣里的狂悖愈發(fā)銳利如刃。 聽了這話,十六被師父以及師父吩咐的整豬、肥雞填滿了的腦子,終于遲緩地擠進一些新鮮空氣,艱難地轉(zhuǎn)了叁轉(zhuǎn),然后小心翼翼舉起肥爪子搶答。 “皇.......”她剛說了一個字,到底膽小人慫,只用還帶著五花rou香氣的胖手指朝天上點了點,權(quán)當避諱。 “你獻那白鹿祥瑞,結(jié)果入城時卻出了這樣大的事,怕是不好。” 說到這里,她又轉(zhuǎn)向了自家?guī)煾?,有些急地問道:“師父,信上可說了究竟是出了怎樣的意外,我們只瞧見滿城戒嚴亂糟糟的,卻不知內(nèi)情如何,可還嚴重?” 可會牽連到他? 不知為何,在師父面前向來竹筒倒豆子的十六,并沒有說出這句話來,莫名地生出了些忸怩。 好似被囫圇吞下的大白饅頭卡了嗓子眼,話都翻了上來,卻到底開不了口。 但唐元眉毛都未抬,卻似將十六咽下去的話聽了十成十,筷子未停半分,也不耽誤將那絲帛直截了當?shù)厝舆^來。 此時,十六的優(yōu)勢便體現(xiàn)出來了。 那絲帛明明是往她與師兄中間擲的,但次次都能從游歷歸來的師父那里撿著他扔來小玩意的十六,比起次次都被師父指使去燒火的何沖,顯然老練許多,一把便撈了絲帛過來,眼珠子不錯地飛快讀了起來。 越往下看,那雙圓溜溜的黑丸珠子便越瞪越大,到最后,小扇子忽閃忽閃扇了兩下,接著便急急對師父問個不停。 “怎會這樣,好好的祥瑞,怎么會有火光破出,還現(xiàn)了天狗相,陛下的眼睛可還有救,死傷如何,怎么會說出那般詭譎之話?” 十六雖本性純真,可也自小是在師門里練出來的一副老道淡定的皮相,許久沒有如此失態(tài)地如點燃了的炮仗一樣在自己師父面前急得失了章法。 到后來,本來被咽回去的隱憂,在情急之下,反而如強摁下去的水瓢,更加厲害地浮于表面。 她兩只手攥得緊緊的,絞在一起,終于忍不住問道:“陛下,可會要殺了他?” 何沖聽得有些摸不著頭腦,連忙俯身撿起十六因心神不定下掉落的絲帛,見師父對旁邊探頭過來的金展并無阻礙之意,便一起看了起來。 不久,兩人神色俱變。 原來,昨夜并非只是天火點燃燈陣,而是祥瑞白鹿行至城墻前,整個氣氛被點燃到最高點之時,突見一道火光從白鹿腹中破出,極快躥入燈陣之中。 一入燈陣,忽火光大起,只見巨大的燈籠陣上現(xiàn)出天狗狀的陰影,并隨著火光動了起來,在一支支燈籠上奔馳而過。 天狗陰影所踏之地,均迅速燃燒了起來,更奇的是,隨著燈籠被點燃,上面隱隱燒出幾個大字,“君若非君,國將不國”。 最后火光連成一片,在眾人未反應過來之時,瞬間炸裂開來,火樹銀花之下,是如修羅地獄般的凄厲叫聲,火星甚至飛濺到城墻之上,點燃了皇帝的衣袍,還傷到了龍目,如今皇帝雙目無法視物,太醫(yī)院亦無辦法。 這下事態(tài)算是不可挽回了。 此前,皇帝雖對李玄慈多番猜忌,百般惡心,可到底不敢明著來。 但如今他獻來的祥瑞竟出了這樣的事,那便算撕破臉皮了,皇帝若不想擔這個“君不似君”的名號,便得將罪名都死死扣在“居心叵測”的李玄慈身上。 自然得是他對祥瑞動了手腳,得是他冒犯天威,得是他不顧燈陣下萬千的京城百姓,得是他罪惡滿盈、大逆不道。 如此,才能將這詭譎之事,定性為人為的謀逆之舉,而非顯靈的預言。 十六生在道門,不會想不通其中關(guān)節(jié),也因此才慌了手腳,到最后,甚至病急亂投醫(yī)地求起唐元來。 “師父,你能不能和陛下去說,他不會的,不是他做的,我擔保,我去查,我去查清楚。” 唐元沒說話,只是瞧著自己徒兒的那對圓眼睛。 他許久沒看過十六這般眼神了。 十六向來性子好,也想得開,千般不掛心,萬事無執(zhí)著,只有在她小的時候,有過一次,她追問自己身世時,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然而他不說,十六也就放下了,仿佛風過無痕,這么多年再未提過。 而如今,他又見到了,那種帶著點倔頭倔腦的、黑黝黝的眼神,好似被露水打濕過一般。 唐元在心里嘆了口氣,淡淡望了眼一旁的李玄慈,道:“看來你要等的那一天,確實不遠了。” 李玄慈卻沒有答他的話,自始至終,他這個當事人卻沒說過一個字。 只見暗色絲線繡的云紋,隨著搖蕩的下擺,閃過細密的微光,隱隱可見其下墨色靴子踏步而來。 他出手,便擒了還巴巴望著師父的十六的手腕,將她一下鎖到了自己身后,一把雪亮的劍,若有似無地護著她,也無形隔開了十六與其他人的距離。 “我平生可曾要人回護過半刻?生不用,死不用。只有我索閻王的命,沒有閻王來敲我門的道理。” 這話說得狂悖至極,跟一柄出竅的涼劍一般,鋒刃未至,光芒便足以傷人。 可當他回頭時,目光卻仿佛被發(fā)上細細的紅繩纏住了鋒芒一般,多了許多斬不斷的羈絆。 “我還等著你開竅那日,又怎么肯先死?!?/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