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一、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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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生了這樣的變故,別說吃席,不少人怕是都得趕緊回家換條褲子了。 正好此時混亂異常,十六便趁著兵荒馬亂,大膽地張望著皇子那邊的情況。只見皇上似乎是被這番景象刺激得不輕,原本今日到底還能勉強支撐與臣下同樂,如今卻只能在侍從的攙扶下,才不至于昏倒過去。 十六眼力好,還能隱約看見皇帝龍袍的寬袖遮掩下,手指都在微微地抖。 皇帝尚且如此,被濺了一臉血的大皇子就更不用提了,他整個人都坐在血泊當(dāng)中,身上的金龍妝花緞袍也未能幸免。 那血污也沾染得十分巧,恰遮住了左肩上龍紋的眼睛,讓這些本來栩栩如生、幾欲飛天的龍,終還是成了盲龍。 “不上臺面的東西,就算穿了龍紋玄衣,內(nèi)里也還是狗rou包子。”李玄慈睨著好生狼狽的大皇子和氣弱的老皇帝,說出的話都和刀子一樣。 隨機眼神又朝著旁邊稍一流連,那種冰冷的笑意便更甚了。 “好一個天家骨rou。” 他眼中含著諷刺,只說了這一句便不再開口。 十六朝著那邊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李玄慈的意思。大哥遭殃,老父病弱,剩下兩個皇子反而眉梢眼角都比之前透著輕快,只不過為了場面好看,勉強裝出一副悲痛的樣子,可惜連臉上的那幅面具似乎不甚牢靠。 她十分中肯地評價,“就是我養(yǎng)的雞被黃大仙叼了,心中的悲痛也比他倆真切?!?/br> 李玄慈被這傻話逗得笑了一下,朝著她一臉輕松地說道:“你丟了雞,那是真的rou痛,而且越回想起雞腿的滋味,就越可惜。但他們瞧見這一幕,怕是正好覺得機會來了,正準備磨拳擦踵,吃個滿嘴油光?!?/br> “不過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大概是把回生粉藏在了那蓮蓬里面,可是那些妖爪是怎么運進來的,這里戒備森嚴,那東西可不是人畜無害的小白兔,抱在懷里就能夾帶進來。”十六壓低了聲音問道。 旁邊的何沖緊閉著嘴,從牙縫里擠出來焦急而低促的聲音,“兩位祖宗可消停些吧,這里還是人家的地盤,有什么話,出去再說,小心功虧一簣。” 然而對李玄慈來說,似乎從來沒有一件事情叫做收斂。 他挑眉瞧了下擠眉弄眼的何沖,偏偏就用極放松的口吻,如談?wù)摻褚剐浅綆c一般的口吻,用筷子點了點面前如今已恢復(fù)平靜的湖水。 “這池子是靠人挖出來的,底下并沒有活水,所以都得從外面引水進來。自從皇帝病了,也閑置了好一段時間,如今要重新啟用。自然要給這池子換一換水?!?/br> 烏木筷子從水面往遠處暗流涌動的方向一指,十六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就是借著水流的力量將東西給沖進來的,但轉(zhuǎn)念一想,十六又覺得有些奇怪。 “這東西可不是落葉,入水直接就沉底了。就算水流湍急,也不至于能沖這么遠?!?/br> “所以每個妖爪上都系了細繩,要送進來的從來都只是幾根線而已,至于之后只需在灑掃的下人里插一個人,這些東西就能順理成章被拉進來了。” 十六朝向師兄說道:“回生粉是你給他的吧,為何要瞞著我?何況回生粉會讓尸體短暫恢復(fù)生前的狀態(tài),并且只會為生前最深的執(zhí)念所驅(qū)動,你們是怎么保證那些妖怪會獻祭活人心肝于大皇子面前?” 說罷,十六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靈臺一片清明,答案浮現(xiàn)胸中,看向李玄慈。 “那侍衛(wèi)也是你安排的。” “不錯,如今你倒了解我心思?!崩钚容p挑了下唇。 十六卻搖搖頭說道:“你雖然平日里蕩然肆志,可做事卻從來嚴絲合縫。只要是你想做的,就不會有一絲的缺漏,而今夜關(guān)鍵便是那個被取心肝的活人,這樣的關(guān)鍵你是不會放任在自己無法控制的人身上的,因此他必須是你的人,也只能是你的人?!?/br> 李玄慈的眼神望了過來,月亮在水中投下碎影,而波光在他眸中蕩出微瀾。 “一半一半吧?!彼麤]多解釋。 十六卻暗暗低下了頭。仿佛發(fā)問,又仿佛自言自語,“你們不告訴我,是怕我心軟壞了大事嗎?” 李玄慈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問道:“若你知道,你會心軟嗎?” 會害怕我嗎,會厭惡我嗎,會逃離嗎? 可這些話他全部沒有說出口。 方才鮮血流滿了整個亭子的景象好像還在眼前,十六甩了甩頭,仿佛要甩掉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血珠。 等再開口時,聲音已經(jīng)變得堅定。 “我不會?!?/br> “滿城民怨,人心惶惶,幾乎叁四日就有人為此喪命,我還沒有矯情到為了一個人的性命,就不拿滿城的人命當(dāng)命的地步。” 李玄慈深深地看著十六,似乎這番逼問就是為了引出她這句回答。 即便到了今天,即便已試探過數(shù)次,他依然需要確認,眼前的十六,是一個見過全部的他、卻仍然不會離開的人。 兩人目光交匯,如同在暗處生長出來的藤蔓,寸寸勾纏,連往下深扎的根都糾結(jié)在一起,無法分開,也無法逃離。 此時,何沖有些不識趣地打斷了二人幽微卻又曖昧的目光,生生插了進來,說道:“不是,那啥,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沒告訴你,不過十六你這修行可有些懈怠,你沒有發(fā)現(xiàn)那不是活人,是我做的血傀儡嗎?” 看著十六瞪圓的眼睛,何沖便知道她是真沒發(fā)現(xiàn),不禁在心中為自己精湛的技藝暗暗得意了一下。 接著解釋起來,“場上這么多人,要是直接往皇帝那去了,那戲還怎么唱下去啊。而且我拿那妖爪試過,發(fā)現(xiàn)它對鮮血感應(yīng)最深,因此就做了這血傀儡,使了障目術(shù)扮作大皇子的侍衛(wèi)安插了進去?!?/br> 十六不禁反省,自己真是關(guān)心則亂當(dāng)局者迷,連這樣熟悉的術(shù)法都沒有認出來,忍不住狠敲了自己腦瓜子一下。 可這一下子卻也幫把她敲清醒了。 師兄這樣做是對的,可是李玄慈為什么不告訴她呢? 她有些愣地望向李玄慈,目光輕撫過他的眉眼,那么漂亮,看一眼,就像品過埋了多年的冷梅酒,叫人心底發(fā)熱,卻又永遠帶著股冷凌的戾氣,仿佛連脊骨都做了劍,隨時潛伏著等待嗜血。 這樣一個人,從來想殺便殺,想做便做,就算對這天下之主也未曾有過半分屈膝折顏,卻為了這點不堪為外人道的心思,曲意安排,來試探她的底線。 看那底線,是否容得了他。 十六號忽然覺得,自己養(yǎng)在山上的兔子不知怎么憑空跑到了她懷里,朝她心口踹了一腳,叫她有些氣,有些酸,還有些心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