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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曲

    他們出了皇宮,李玄慈并未再坐上之前接他們?nèi)雽m的那架華麗的馬車,兩人就這樣信步閑游,在劫后重生的長安城里,聽沿街貨郎擔兒挑了西瓜來賣,引了一圈小兒流口水,看旁邊門市曲尺柜旁,圍了一群姑娘笑著往身上量布匹。

    在這派煙火氣里,二人如最平常不過的一對夫婦,趁著天氣不錯出來逛一逛。

    十六從街邊買了包紅薯干,用帕子包好,不時往嘴里丟一根,李玄慈不愛吃甜的,可當十六偶爾興起來喂他時,也總是俯身接了。

    當十六又投喂完一根紅薯干,抿了抿手指上沾的蜜,頭也沒抬,信口問道:“你剛才那話,是給公主緊弦呢吧?!?/br>
    李玄慈將紅薯干吃完咽下,才開口回答:“以后能叫她顧忌的人和事,只會越來越少。一個人若心中沒有半分忌憚,行事往往會愈發(fā)狂悖,所以我得做那根刺,讓她時時警醒?!?/br>
    十六嗤笑了一聲,道:“你就不怕她把你這根眼中釘、rou中刺給拔了?”

    “我既然將這話說出了口,自然就有叫她拔不出、斬不掉的本事?!崩钚日f得平淡,隨即又轉(zhuǎn)了語氣,逗著十六說道;“否則叫你新婦成了寡婦,眼淚怕都要把閻王殿給淹了?!?/br>
    十六不防李玄慈如今這副憊賴模樣,伸手就要去打,卻被他捉了,翻了掌心向上,接著十六便覺得手心落了點重量,她低頭去看,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雙小小的泥娃娃。

    一個女娃娃,一個男娃娃,一個笑瞇瞇,一個冷冰冰,但都胖乎乎的,小小兩個不過拇指大小,就這樣落在她掌心里,靜靜看著她。

    十六眼睛亮晶晶的,鼻子尖冒了點汗,仿佛山林里忽然冒出來的小鹿,沒有一點防備,就這樣看著他,湊近了些故意慢吞吞地問:“這是什么呀?”

    李玄慈如今也耐煩和她玩這些懂裝不懂的把戲,說道:“我也不知,本還以為你這個小道士能認識一二,結(jié)果你也不識,那便算了吧。”

    說罷,將那兩個泥娃娃從她掌心拿了放進懷里便走。

    可他剛轉(zhuǎn)身沒多久,就聽見身后的女土匪大喝一聲“不許走”,小跑兩下然后用力一跳朝他背上蹦去。

    李玄慈頭都未回,半眼沒看,卻順順當當?shù)鼐屯笊焓纸恿颂蟻淼氖?,擒住她的膝彎,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貙⒆约合眿D背了起來。

    十六在他背上還不老實,頂出來個豆子腦袋去摸他口袋,衣袖堆了上去,露出一截皓腕,被李玄慈擒在掌中,她還什么都沒摸到,就被李玄慈不咸不淡地嗆了一句,“小小女賊,還講究個財色雙全呢?!?/br>
    嘴上說著別人,手上卻肆無忌憚摩挲著十六的腕子,雪一樣的肌膚潤在他手心,小小的腕骨如珍珠滾過掌中,他愛不釋手,細細把玩。

    十六懶得理他,另一只手毫不客氣地拍了過去,狠狠打了下李玄慈不老實的手,“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若要行此路,留下買路財。”

    語罷,那雙被李玄慈藏在懷中的泥娃娃就已到了她手中。

    十六眼睛一下笑成了彎月亮,與掌中胖乎乎、笑瞇瞇的泥娃娃相映成趣。

    李玄慈并未去攔,由著她摸走了懷中娃娃,只是將她往上顛了顛,背得更穩(wěn)了些,嘴上說道:“如今財也被你搶了,色也被你劫了,小賊休想再逃?!?/br>
    “不逃不逃,打死不逃,王爺仁善,下半輩子都得供著我打秋風。”

    一雙鑲了細細暗珠的繡花鞋搖來晃去,帶著裙擺也一起輕輕飛舞,十六靠在李玄慈背上,仔細端詳著那對泥娃娃。

    “你送我這對泥娃娃,是什么意思啊?“她笑瞇瞇地明知故問。

    “誰說我送的,不是你搶去的嗎?”李玄慈面上冷淡,語氣也十分尋常,只有那雙藏著一點笑的眼睛,泄露了他真實的心意。

    “怎么就是搶,我倆之前不分彼此,哪來的搶,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也是我的?!笔Φ美碇睔鈮?,摟緊了自己的錢袋子。

    李玄慈唇角幾不可見地彎了下,嘴里卻說:“好一個兇神惡煞的黑心道士。”

    十六并不反駁,反而有些得意地說:“月老要配你這個兇神惡煞的活閻王,自然得選我這個兇神惡煞的黑心道士,才做得了一對賊夫妻?!?/br>
    這話讓李玄慈十分滿意,十六一雙手圍住他,靠近了些,在他耳邊頗有些幸災樂禍地翻起舊賬來,“是誰第一次見時頗看不起我們這些當?shù)朗康?,要殺要剮的,如今還不是栽在我這個小道士手里了。”

    這次李玄慈并未再調(diào)笑,正了語氣道:“若我第一次見你時,便知道會有今日……”

    “你會如何?”十六扒著他蹦了一蹦,頗為得意地搶著發(fā)問,“是不是再不敢口出妄言,是不是要立刻將我好吃好喝地供起來?”

    誰料李玄慈卻眉毛一挑,淡淡說道:“我依然會像以前那般待你,分毫不變。”

    十六沒想到他是這般黑心肝的答案,拎起拳頭錠子就要捶下去,李玄慈讓她捶個盡興,半點沒吭一聲,直捶得十六都累了,停了手歇息,他才又開口,語氣平淡,卻透著些少有的鄭重。

    “經(jīng)歷此番,我才知道因果之事最為玄妙,多一分,少一分,哪怕還是原來的因,也會結(jié)出不同的果,所以我不愿賭?!?/br>
    “我不愿拿你去賭。”

    十六在他背上安靜下來,像只疲憊的鳥一樣安靜地伏著,半晌,收攏了手臂,親密地貼在他的肩上。

    耳鬢廝磨。

    “你不用賭。”十六小聲說。

    “無論你是什么模樣,我這顆心,最后都會是你的?!?/br>
    不知是誰在先,也或許是一起犯的傻,最后,兩個人臉上都帶著頗有些蠢的笑意。

    “我還要繼續(xù)當?shù)朗?,不當不行?!?/br>
    “好?!?/br>
    “我還要吃零嘴,不吃不行?!?/br>
    “好?!?/br>
    “我還要買話本,不買不行。”

    “好。”

    “我還要騎毛驢,不騎不行?!?/br>
    “好?!?/br>
    “我還要到處去看看,去山川,去大河,不去不行。”

    “好?!?/br>
    “你怎么變得這般聽話,樣樣都好,那還有什么你覺得不好的嗎?”

    “其他一切都好?!?/br>
    “唯獨一樣,不和我一起,不好?!?/br>
    暮色漸漸低垂,沿街鋪子的伙計都出來上了燈,那一盞盞如豆的燭火在廊檐下匯聚成長長的光帶,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人聲散漫嘈雜,身處一團熱熱鬧鬧的煙火氣里,叫人安心。

    忽然遠處放了煙花,身邊眾人紛紛抬頭驚呼,才到腰的半大孩子扯著母親腰上的圍裙要去瞧,街邊悄悄相會的小郎君抬手指給小娘子看,連頭上冒汗、手里沾油的餛飩鋪小伙計,也忍不住站直了腰,不時巴望會兒那絢爛的虹彩之色。

    漸漸的,人群開始往煙花之處涌去,腳步漸快,步履不停。而人潮之中,唯有二人,逆著所有人慢慢地朝前走去。

    十六的腳還在一蕩一蕩的,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她獨坐在山澗的木橋上,晃著腳看流水潺潺的樣子,只是這一次,多了一個人在她身邊。

    再也不會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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