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沒提過離開東宮
李卻明白,她心底深深愛著的一定是她那相依為命的哥哥。 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嫉妒沉見徵。 就憑他輕而易舉得到了裴玉照的憐惜,就憑裴玉照可憐他。 這就是自古以來不變的道理,無論男女,一旦對某個人生出憐惜之心,就意味著時時刻刻會替對方憂心,就意味著方方面面不愿對方難過。 難道不算一種動情? 何況這種特質(zhì)在她身上更發(fā)純粹。 她從來是一只軟心硬殼、領地意識強烈的刺猬,只要有人試圖接近她了,就會豎起渾身的刺去抵抗,直到把人扎得鮮血淋漓為止。那是她護衛(wèi)自己的武器,那是她的堅甲利刃,那是她的金湯城池。 可只要越過去了,她就會把對方圈進自己的領地里,用小小的身軀擋在對方的面前。 裴容寧先天獨厚,大約從來沒離開過她的領地,沒有這種煩惱。李卻對此無話可說。 可是他花了九年未能做到的,如今被一個出現(xiàn)不久的男人捷足先登。 憑什么? 李卻恨恨地往下看,望向男人的眼神幾乎可以說是睥睨。 除了裝這個字,李卻不知道用什么評價他。 不就是想要功名利祿,不就是愛慕虛榮?裝出這順服的模樣,不就是想從表妹身上得到榮華富貴。人心禁不起試探,利誘比威逼可怕,大不了調(diào)他去幽州建功立業(yè),大不了以寶宅香車賄賂。 就算不能讓表妹心寒…… 起碼眼不見心不煩—— 午后的影子短了一寸,徐徐移到了裴玉照的腳邊。 她拉著沉見徴的手,更往前站了一步,??吭谒膽牙铮钌畹貒@了一口氣:“我也好想你。你這傻大個身上熱,夜里貼著你多暖和呀?!?/br> 沉見徴就著這姿勢,摟住她的頭發(fā),滿眼憂心忡忡:“主人,他有沒有為難你?” 提到李卻,裴玉照的神情不自然起來,似乎是怕李卻找過來看見他們這般親密,到時候翻臉不認人,把自己同哥哥的事情捅到陛下跟前:“好了,我差不多回去了,不然他得找過來?!?/br> 沉見徴依依不舍:“太陽這般毒,主人仔細曬傷了臉?!?/br> 裴玉照回過身來,又一次拉住他的手:“好了,你要等著我哦,就快了,我就快回去了?!?/br> 光停在決定人去留的地方,而決定離開的那個人,她的一點點情誼曾叫李卻飽嘗,她的一點點溫柔曾叫他開懷。 李卻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上一陣鈍痛。 他喜歡她那么多年,日夜夢見的都是他們像小時候一樣,隔著遠遠的夜色,坐在大殿的臺階上,一個吹簫一個奏琵琶,絲絲縷縷,琴瑟和鳴。 他自認是她的知己。 縱使她在世人眼里是大瘋子生出的小瘋子,跋扈任性、刁蠻任性,身上絲毫不見閨閣淑女該有的溫婉矜持,也不似官家小姐日日居于后宅,不成體統(tǒng)。 他卻懂得她。 他們認識了九年,或許她也是懂得他的。 只是她不情愿懂得他。 愛和恨總要有個理由,盡管他們有說有笑,她依舊顯而易見地抵觸他。李卻不知道病根出在何處,卻隱隱約約察覺到在她身上有一道解不開的心結(jié)。 松手了,對他們彼此都好,不用再互相折磨下去。 可惜他不可能松手。 就算把她綁到身邊,一年,兩年……甚至十年,只要她能看清自己的心,那萬般煎熬,萬般折磨,沒有一樣是不值得的,沒有一樣是惋惜的。 俗話說日久見人心。 她遲早會懂得他的。 李卻打定了主意,冷著臉從藥坊后門離開。 走的時候,他還在想著法子,應對裴玉照來日的軟磨硬泡。 可她竟再沒提過離開東宮的事情。 甚至早起了看他更衣,入夜了等他沐浴。天氣一熱就囑托下人給他備冰,天氣一涼就盯著他加衣裳。有一回沐浴,她還偷偷摸摸地跟了過來。 身子泡到浴池里,人也不安分,抓起水就往他臉上撒。 最后兩個人好一陣打鬧,撲通一聲滾到臺階上。 裴玉照壓在底下,李卻怕她摔壞,慌忙撐起身子查驗。 她卻親了他一口,咯咯笑著跑了。 他們待在一起,是真的很快樂??鞓返嚼顓s生出一絲錯覺,仿佛她那一日對沉見徴的溫情許諾,那細致動人的表白,只是隨口說出去哄他的。 畢竟她還說過喜歡自己呢。 李卻半信半疑,及至又一次將沉見徴傳喚到東宮時,見到了他手腕上結(jié)了痂的疤痕,打聽到他有一陣時間拘在二門里養(yǎng)身子,才漸漸說服自己。 他準是以死相逼過表妹。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是表妹這樣心軟的人。 她說那些話,不一定是動了真情,也許只是怕這人再度尋死。 那日他忙完治書的事情,從右春坊下經(jīng)過,聽見夏日聒噪的蟬鳴聲,聞到撲鼻而來的新鮮草木味,才意識到裴玉照與他已經(jīng)一起生活了一季。 他更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過了崇教殿,更是意外之喜。 裴玉照撐著一把小傘,躲在樹蔭底下等著他,手里一把小扇打得生風一般,青色的流蘇裙流風一樣搖搖晃晃,與頭上的青寶石墜子一起打著秋千兒。眼睛眨巴眨巴的,活像一只蹦蹦跳跳的小翠雀兒。 衣裳首飾,還都是他挑選的。 李卻漸漸微笑了。 等過了夏天,他就稟報陛下,到她家里提親去,反正納采的采擇之禮,問名、兩人名姓的吉兇、聘禮他早就備好了,甚至兩年前就叫人偷偷請過婚期。 就連他們將來孩子的名字,他都取好了。 回到麗正殿,裴玉照從他手里搶了冰葡萄去吃,一邊吃一邊盯著他看,欲言又止的意思。 李卻不懷好意:“怎么?喜歡我不敢說?” 裴玉照無語:“殿下還記得那把軍刀的事嗎?聽說,上回對杜尚書痛下殺手的人已經(jīng)查清了,就和那涼州的賊人是一伙的。只是不知道誰有那么大的膽子!” 李卻后知后覺。 她今日原來是有備而來,準備套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