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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朔云飛渡在線閱讀 - 朔云飛渡_分節(jié)閱讀_14

朔云飛渡_分節(jié)閱讀_14

    三十五. 求凰

    兩人徐徐下了巍峨高峻的觀臺,北堂戎渡拿扇子敲了敲手,道:“時辰也差不多了,韓煙,我們過去罷?!闭f著,遠(yuǎn)處忽然傳來一聲接著一聲的悠悠鐘鳴,北堂戎渡聽了,就攜了沈韓煙,兩人快步便朝著鐘聲方向去了。

    長長的青石大道兩旁整齊跪著一望無際的人群,皆是無遮堡中人,一張華美富麗的金輿由二十四人抬著,緩緩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線當(dāng)中,男人高坐其上,身著華服,頭戴雙龍金冠,犀利的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黑壓壓的人群,等到金輿終于在高高的千石階下方停住時,這才緩步自輿上走了下來。

    北堂戎渡跪在人群最前方,正垂首靜候之際,視線當(dāng)中卻忽然出現(xiàn)了一雙飛龍翻海的黑色靴子,北堂戎渡抬起頭,就見男人正對著他略略伸出右手,淡淡道:“我兒,隨本座上去?!北碧萌侄梢膊贿t疑,直接搭了一下對方的手,就站起身來,父子兩人一同登上了高高的石階。

    下方無數(shù)無遮堡眾人垂首跪地,齊齊高聲頌祝,張袂成陰,揮汗成雨,比肩繼踵,聲如雷震,好似滾滾洪流一般,北堂尊越俯視其下,菲薄的唇邊掛著一絲并無溫度的銳利笑意,對身旁的少年道:“渡兒,你此時看著這場景,心里會想到些什么?”北堂戎渡兩手?jǐn)n進(jìn)袖中,雙臂端放在胸前,低低含笑道:“孩兒在想,這權(quán)勢……真是個好東西?!北碧米鹪浇鹕镍P目微微瞇起,嗤笑起來,冷峻的眉峰似是略微揚(yáng)了一下,道:“我的兒,你做得還不錯,這幾年在外面,也憑本事闖出了名頭,一身行事手段,所作所為,本座全都看在眼里,這一份家業(yè),你已有資格繼承……如此,日后這無遮堡,便是你的?!?/br>
    他此話一出,這才是終于完全肯定了北堂戎渡在無遮堡的身份和地位,將其立為了真正的繼承者,北堂戎渡聞言,單膝及地,沉聲道:“兒子謹(jǐn)接父親大人訓(xùn)命。”

    無遮堡眾人山呼頌祝聲中,北堂尊越蕭礪的面容看起來冷佞而薄情,他隨手按了按少年的肩頭,不經(jīng)意地道:“前來賀壽之人,眼下皆已安置下去……方才其中有平劍山莊的人遞了帖子,要見你?!北碧萌侄梢幻嬲酒鹕?,一面道:“殷知白?不是說這次是由他兄弟來堡中么,怎么忽然換了他……”指尖一撫手指上的戒指,笑道:“如此,我便去見一見朋友,等會兒再陪父親說話罷?!?/br>
    秀樹臨風(fēng),茶香裊裊,兩名錦衣華服的身影面對面地對坐在一張石桌前,言笑款款。

    北堂戎渡一面往杯里添茶,一面道:“你不是說這次你爹讓你二弟帶人來賀壽么,怎么換了你來?”

    殷知白搖著扇子,淡淡笑道:“你那天一走,我回莊后才知道我二弟剛剛練功出了岔子,須得臥床調(diào)養(yǎng)一陣,因此我爹就叫了我?guī)藖怼缰绱?,那日我還不如就和你一道走便是了?!北碧萌侄晌⑽⒁恍?,呷了口茶,道:“那怎么行,你倒是和我一起回了無遮堡,可平劍山莊的壽禮怎么辦?來祝壽卻不帶賀儀,莫非想要到這里白白吃酒席不成?今日有頭臉的江湖門派,武林世家,都派了人前來祝壽,若都扛著一張嘴來吃白食,豈不是把我們當(dāng)了冤大頭?”

    殷知白抬眉看了一眼少年,手上撫弄著光滑的茶杯,哂笑道:“斤斤計(jì)較……你莫非還怕被吃窮了不成!”北堂戎渡拿著杯子把玩,淡笑道:“聒噪?!?/br>
    寬大的袖中露出一只欺霜賽玉的手,安然執(zhí)著瓷杯,但見那整只右手纖修瑩潤,細(xì)嫩之極的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便如透明一般,手上沒有一處老皮或者繭子,瑩嫩得幾乎發(fā)粉,如同新剝雞蛋一般,連指甲也冰瑩剔透,幾若水晶,但殷知白非常清楚,這只手看著雖是美到極處,可上面的力量卻大得出奇,就連那看起來脆弱得仿佛需要精心呵護(hù)的漂亮指甲,也是一件利器,他自己就曾親眼見過,北堂戎渡是如何用手生生抓碎了人的脖子……

    北堂戎渡見青年的目光在自己的手上停了片刻,因此便道:“怎么?”殷知白搖著折扇一笑,意態(tài)風(fēng)流謙謙:“我在想,你既是將手上功夫練得強(qiáng)橫,如何竟連個繭子也沒有?哪怕認(rèn)真看起來,也根本認(rèn)不出是武人的手?!?/br>
    北堂戎渡微微笑道:“何止如此……你看我這副皮囊,可還好?”殷知白端詳了他一下,頷首而笑:“豈止‘還好’,我平生所見之人,無有可與你比肩者,北堂堡主更是公認(rèn)的天下第一美男子,莫非你們北堂家的人,都是得天獨(dú)厚不成?”北堂戎渡用指關(guān)節(jié)輕叩著杯壁,神情嗤然:“我生來相貌確實(shí)是好,但也沒有如今這樣好……北堂家有秘藥,以此藥浴按期浸泡全身,須得連續(xù)十年,不能久也不能短,周身的骨骼、血管、筋絡(luò)、皮rou,便會打熬得更加凝練,即便受了傷,也比旁人愈合得快,再加上自幼修習(xí)北堂氏秘傳功法‘千錄訣’,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逐漸如同脫胎換骨一般,即便是模樣原本普通的,也會平增幾分顏色……如此,我這皮相,倒是有兩三成乃后天所造?!?/br>
    “哦?”殷知白劍眉一挑,明顯極有興趣地道:“素聞北堂氏秘傳功法‘千錄訣’乃是一門奇功,無遮堡歷代堡主,便是由此才致使一身修為深不可測,卻不知竟還有這等用處?還有那藥浴,從前倒是向來不曾聽說過?!?/br>
    北堂戎渡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這功法只有北堂家血脈才能習(xí)練,決不會傳與旁人,哪怕有人練了,沒有藥浴輔助,也萬難練到三層以上的程度……至于說到藥浴,那配方一般人即便知道了,也配不起,想要一連用上十年,培養(yǎng)一個人,所需耗費(fèi)的資財(cái),足以讓一個小門派身家散盡?!?/br>
    殷知白搖頭嘆笑道:“這等苛刻……想來無遮堡每代養(yǎng)出一任堡主,所花的心血銀錢,即便是打個金山,怕也夠了?!彼f著,遠(yuǎn)處有人經(jīng)過,容色清寰,烏發(fā)流袖,風(fēng)姿雅然,難描難畫,卻是沈韓煙,他乍然瞧見了在遠(yuǎn)處水畔坐著的兩人,便走了過來,殷知白不覺略略瞇起了眼,微笑道:“韓煙,倒是有日子不見了。”沈韓煙微微頷首,淡然一禮道:“……殷公子。”隨即便靜靜站在了北堂戎渡的身側(cè)。

    北堂戎渡放下茶杯,道:“韓煙,正好你過了來,便帶他回下榻的東面客居罷,正式的宴飲,還要等到晚間……我先去父親那里?!北碧萌侄呻m是知道殷知白一向?qū)ι蝽n煙有些意思,但以對方的脾性,再加上兩人交情,亦并不擔(dān)心他會做些出格之事,因此說著,又對殷知白道:“你或是想用什么,要什么,或是四處走走,只需找人吩咐就是了。”殷知白扇子一合,低笑道:“放心,我必不會跟你客氣?!?/br>
    轉(zhuǎn)眼間北堂戎渡便已離開,沈韓煙道:“殷公子可要回下榻之處?我自會帶路?!币笾滓娝Z氣有禮之間,又隱隱透著一絲疏離,不禁聚了聚眉頭,道:“韓煙,咱們也算熟人,何必還這樣說話行動間都帶著客氣,倒顯得有些生分了?!鄙蝽n煙端容道:“殷公子與我家公子既是好友,韓煙低位之人,自應(yīng)恭敬些才是,如若不然,便是失禮了?!?/br>
    殷知白忽然間唇邊帶著點(diǎn)兒苦笑,凝視著青年軒秀清俊的面容,道:“我知道,當(dāng)年初次見面之際,我向北堂提出要以珍玉寶器等物來換你,令你心中不喜……韓煙,你明知我這些年來對你已逐漸并無當(dāng)初那等獵美貪色之意,你又何必待我還這樣不冷不熱的?!?/br>
    沈韓煙微微垂了一下眼,搖頭道:“殷公子嚴(yán)重了。其實(shí)殷公子心意,韓煙一向并非全然不知……只是我既身為我家公子近旁之人,雖得殷公子青眼,卻也只能腆蒙錯愛了。”殷知白注視著對方淡然溫禮的神情,半晌,遂低聲嘆道:“韓煙,你若愿意,我便向北堂求了你來,若是你自己肯,或許他會答應(yīng)……只要你應(yīng)了我,我殷知白在此起個誓,日后自會一心待你?!?/br>
    三十六. 記得當(dāng)時年紀(jì)小

    沈韓煙沉默了片刻,既而搖了搖頭,道:“殷公子可知韓煙是什么人?”他未等殷知白開口,便自己接話道:“韓煙多年以前,只不過是一個不久之后,就會開始被人隨意辱玩擺弄,等到年老色衰,大概就要凄涼度日的小倌罷了……”

    他此時一頭青絲整齊地綰入玉冠當(dāng)中,眉目風(fēng)秀,唇如含丹,身著淡雅華裳,腰間斜插一支玉笛,容色清華,飄逸出塵,明顯是一個翩翩佳公子,哪里有半分以色侍人,柔媚討好的孌寵模樣?青年微微笑了笑,繼續(xù)道:“后來在開始接客之前,我被人買了去,獻(xiàn)給堡主,堡主卻將我賜與了公子……韓煙可以說是與公子一同長大的,這一身武藝,見識才情,俱是公子給的,如今韓煙能是這個模樣,而非煙花地中任人玩弄的男子,全是拜公子所賜……當(dāng)年我們離堡之后,公子派人去了我家中,將一向欺凌我的后母與兄弟,統(tǒng)統(tǒng)綁起賣去了那等煙花地界……殷公子,韓煙雖然并不是什么信義君子,但知恩圖報(bào),卻還是知道的?!?/br>
    沈韓煙雋俊的眉目間神情雅致,宛如清揚(yáng),注視著面前的殷知白:“或許這些事對我家公子來說,算不得什么,但對韓煙而言,卻是改變了一生……如此,殷公子之言,即便是出自真心,韓煙亦不可應(yīng)?!?/br>
    殷知白看著他出塵的淡然容顏,苦笑道:“我知道……初次見面之際,我只是喜你容貌絕麗,知你是北堂身邊人時,便欲向他討得了你,后來熟識了,才漸漸曉得你不是那等取悅媚寵之人……只是韓煙,我方才說‘一心待你’的話,卻未必就是假的?!?/br>
    沈韓煙忽然一笑,頓時就如同春山染翠,清風(fēng)如縷:“殷公子,韓煙亦是男兒,莫非殷公子以為,韓煙就如女子一般,需人輕憐蜜愛么?身為男兒,韓煙也知欣賞美人,策馬觀花,并不愿被同是男子之人置于身下,亦不需人憐愛寵幸,只是我家公子待我不比旁人,因此心甘情愿以男子之身,腆顏服侍枕席,但其他人若想如何,沈韓煙大好男兒,斷不能從。”

    他這一番朗朗之語,殷知白聽了,卻是一陣沉默無言。兩人立于水畔,一時間只見清風(fēng)徐徐,水波粼蕩不興。

    北堂戎渡進(jìn)到大堂當(dāng)中時,階下正有人拿著燙金的禮單,高聲一一報(bào)著前來賀壽之人所攜來的禮物,上首的半透明碧青幃幕后,依稀能夠看見北堂尊越正斜倚在一張長榻上。

    北堂戎渡登上玉階,掀起幃幕走了進(jìn)去,道:“各門派世家派來的人,都已調(diào)了人手在暗中監(jiān)視住了,想來應(yīng)該不會有人生出什么事來。”北堂尊越手里正拿了一只白玉酒杯,長榻中間放著一張小漆桌,桌上還有一壺酒并一只青玉杯子,見了北堂戎渡進(jìn)來,便道:“來得倒早?!北碧萌侄尚鄙碜礁赣H旁邊,接過對方遞過來的杯子,笑道:“自然要早點(diǎn)過來,畢竟朋友和爹比起來,還是親爹的分量更重些?!闭f著,一面微微擎起酒杯,一面笑說道:“孩兒以酒敬祝父親,壽比南山?!闭f罷,將杯里的酒一口飲盡。

    北堂尊越不置一言,隨手拿起金酒壺,給他重新滿上,道:“……昨夜睡得如何?”北堂戎渡‘唔’了一聲,淺淺而笑:“一夜好夢?!蹦腥说?,道:“一夜好夢?本座卻未曾睡得安穩(wěn)?!北碧萌侄梢惶裘?,微微訝道:“怎么會?”

    北堂尊越犀冷的金色鳳目中似笑非笑,沒有直接回答少年的問題,只是道:“老實(shí)告訴本座,你昨晚,都做了些什么夢?”北堂戎渡但笑不語,淺淺呷了一口酒之后,才道:“孩兒這個年紀(jì),正是精神旺盛的時候……自然是夢到那等溫柔鄉(xiāng)中之事。”北堂尊越冷笑了一下,伸手就往他的腦門上鑿了一爆栗,“……因此你便在本座身上,像狗似地又啃又咬?”

    北堂戎渡聞言一愣,半晌,才抬手摸了摸鼻子,訕訕道:“孩兒……孩兒的睡相,其實(shí)一直都還是挺好的……”

    北堂尊越聞言嗤笑一聲,慢慢喝著酒,他昨夜被少年纏在身上不放,又熱又惱,打又打不得,總不能將他扔下床去,最后只得干脆半夜里起身換了個地方,這才算是清凈了。他平生何時這般遷就過別人,若換做了是旁人,早就一掌拍死了,因此眼下想起,還微有不悅。

    北堂戎渡的目光往男人臉上瞄了瞄,用手扯了一下對方的衣袖,靠近了輕笑道:“只是占了你的地方一晚,不會這樣小氣罷?”他靠得近了,溫?zé)岬耐孪⒈丬涇浄髟诹四腥说膫?cè)臉和右耳上,就仿佛是誰用羽毛在上面輕輕地搔著,同時衣物上熏的淡淡的香氣也環(huán)繞了過來……北堂尊越用兩根又長又韌的手指夾住了少年的鼻子,皺眉看著他道:“你這身上熏的什么東西,活像個廟里的禿驢。”北堂戎渡偏了偏腦袋,把鼻子從男人溫?zé)岬氖种钢g掙脫出來,低頭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遂笑道:“哎?你鼻子這么好使?這確實(shí)是佛香……味道其實(shí)還不錯,并不難聞?!北碧米鹪綆е唤z嘲笑意味地道:“你是吃齋還是念佛,熏什么佛香?這些年你在外面,吃的是珍饈肴饌,擁的是麗色美人,殺的人也是不在少數(shù),哪一點(diǎn)和那些滿口慈悲的禿驢掛上半分關(guān)系,倒還用起這氣味兒假惺惺的佛香來。”北堂戎渡歪著頭看了男人一眼,突然間撲嗤一聲笑出聲來,瞇著眼睛說道:“我在外面這些年的事情,你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這是不是說明,你一直在擔(dān)心我?”

    北堂尊越揚(yáng)揚(yáng)眉毛,沒出聲,似乎是懶得理他,北堂戎渡扯了扯男人的衣袖,繼續(xù)笑說道:“怎么不說話……你難道不是在擔(dān)心我嗎?”他這樣說著,那與男人相似的眉目間就仿佛是爬上了一分掩不住的笑意,覷著眼用手輕描淡寫地輕敲了一下對方的手臂,低聲笑問道:“說說么……莫非你覺得承認(rèn)自己擔(dān)心兒子,很掉面子不成?”

    少年的語氣當(dāng)中很有些揄揶的味道,北堂尊越仿佛是被他弄得煩了,低罵道:“再聒噪一句,本座便打你屁股!”他剛說完,卻正好對上了少年那雙明顯正在憋著笑的藍(lán)色眼睛,北堂尊越的神情似乎是頓了頓,既而依稀是低罵了一句什么,隨即薄唇中便含糊地迸出一個‘嗯’字,算是承認(rèn)了,同時伸出了手,將少年壓著脖子按在自己的腿上,有些粗魯?shù)厝嗔巳啾碧萌侄傻哪X袋,冷哼道:“你這個不孝的混帳東西……”

    北堂戎渡這一回卻是順從地沒有避開,而是任憑男人把自己的腦袋按在他的大腿上,粗魯?shù)厝嘀约旱念^頂。北堂戎渡枕著對方的腿,眼睛微微瞇著,里面最深處的冷漠依稀淡了開去,浮出了一絲暖意,忽然慢慢開口道:“父親,其實(shí)我……也不是不想你的?!?/br>
    話剛出口,兩人仿佛都是微微有一瞬間的停滯,北堂尊越低頭看著少年漆黑的后腦勺,片刻之后,忽然就道:“說起來,你倒也不是沒有過兄弟……”

    “……嗯?”北堂戎渡枕在男人腿上的腦袋動了動,北堂尊越似乎是低笑了一下,方才還有些粗魯?shù)厝嗨^頂?shù)挠沂郑藭r已將動作不知何時漸漸柔和了下來:“你走后兩年,本座讓人又生過一個兒子……”北堂戎渡一頓,不由得聽男人繼續(xù)淡淡道:“……可是本座不喜歡他,他明明和你小時候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甚至連眼睛的顏色也和本座相同,但一直長到一歲多,本座卻從來半點(diǎn)也不覺得喜愛……因此后來,本座便一掌了結(jié)了他?!?/br>
    北堂尊越感覺到少年的身體微微一緊,便低低地笑著,用手指替他順了順有些被弄亂了的黑發(fā):“所以本座那時候就明白了,并不是說只要是親生骨rou,本座就會喜愛,待其與旁人不同……我的兒,直至今日,本座只承認(rèn)你北堂戎渡是無遮堡的少主,是本座重視并且喜歡的孩子?!?/br>
    北堂戎渡忍不住輕笑,那眼底深處最后的一分冷郁,也被此刻真實(shí)的微笑所掩去了,他淡淡開口,低聲道:“……你是我父親?!?/br>
    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慵懶,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少年的頭發(fā):“是。”

    北堂戎渡依舊枕在對方的腿上,笑著道:“你我天生骨血至親之實(shí),不可抹滅。”

    “是。”

    “那就對了……”少年含著笑,“父親,我和你比任何人都要親近,這種聯(lián)系,是一輩子的事,是別人撕也撕不開,砍也砍不斷的……”

    三十七. 壽宴

    是夜,無遮堡燈火蔽天,歌舞繞地,錦緞裝飾朱欄玉柱,彩燈點(diǎn)綴樓頭,幾乎照亮了夜色,柔音靡靡,脂香泛酒,是鋪天蓋地的紙醉金迷。

    酒過喉頭,有香醇的甘甜,北堂戎渡手里拿著酒樽,膚色瑩淡如同籽玉沐雨,半透明的淡青色血脈依稀隱藏在肌膚之下,眼角和兩頰卻添了幾分淺淺的紅暈,眼中亦是被酒意催出了潤澤之色,半靠在上首斜下方的一處座位上,雙目似睜非睜,含笑看著這一片歌舞升平,富貴奢華。無遮堡今夜排開無數(shù)桌席面,眾多伶優(yōu)調(diào)琴吹笙,舞姬樂娘聞歌起舞,花團(tuán)錦簇,極盡鋪排,珍饈海味,羔羊美酒,流水一般送上,任人取用,無論各派前來祝壽之人都暗中懷有何等心思,起碼在表面上,今夜眾人已是盡數(shù)沉浸在了燈紅酒綠,粉香脂暖的喧囂與旖旎當(dāng)中。

    如此繁華靡靡之夜,最是銷魂不過……

    酒已不知過了幾巡,北堂戎渡面上微帶幾分緋紅的醉意,一面輕啜著杯中的美酒,一面略斜著身子尋個最舒適的姿勢,目光掃過最上首的北堂尊越,笑著抬一抬手里的酒樽,道:“父親,我似是已經(jīng)有三分醉了……”

    除了歌舞以外,還有找鼎、尋橦、吞刀、吐火等百戲雜劇,此時正表演得熱火朝天,北堂尊越高坐于萬千華彩之中,一身華衣重重疊疊,連唇邊的一絲淡漠笑意,也在璀璨絢麗的燈光中顯得迷離起來,聞言,便移過目光看著少年,突然笑了笑,道:“哦?三分醉……如此,你的酒量倒是還不錯?!北碧萌侄纱藭r明亮的眼中明顯帶著一絲濕潤的水霧,輕笑道:“還算好……如今倒是沒有完全喝醉的時候?!彼f著,適逢不遠(yuǎn)處的那場戲舞‘魚龍雙爭珠’已演到結(jié)尾,領(lǐng)頭的年輕男子雙手捧著那只纏花彩球,按規(guī)矩趨步上前,就要將其獻(xiàn)給北堂尊越,以示福壽昌好之意。

    那人方一經(jīng)過北堂戎渡案前,北堂戎渡微帶醉意的雙眼,便突然猛地一抬!多年來歷經(jīng)殺伐所錘煉出的野獸一般的本能直覺,直接便令他敏銳地嗅出了那人身上方才一閃而過的,隱藏得極深的殺意!

    一道金色的燦影疾電般飛射而出,直取那人的頭顱!北堂戎渡方一將手內(nèi)的金樽打出,便同時團(tuán)身近前,卻見那青年突然間側(cè)步滑溜,沒有任何的征兆,便避過了那只沉甸甸的金樽,同時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青年就已不知如何到了正飛身過來的北堂戎渡的身側(cè),右手一探一翻,掌內(nèi)便已多出了一把精巧的薄薄匕首,鋒刃間幽綠之色隱隱閃現(xiàn),顯然是涂抹了劇毒之物,隨著青年的手臂靈活以極地抖翻挪轉(zhuǎn),竟已無聲無息地遞至了北堂戎渡的胸前,同時雙唇一啟,一道銀光瞬時射出,直朝著北堂戎渡的咽喉位置奔去,卻是一根鋼針!

    徹底屏棄了任何花式招法,動用一切手段,快,準(zhǔn),狠,完完全全是赤裸裸地,只求殺人取命的殺手手段!與此同時,方才表演的班子已驟然發(fā)難,十?dāng)?shù)人飛身疾縱,直取不遠(yuǎn)處的北堂尊越!

    電光火石之間,只見北堂戎渡雙手猛然向下一搭,竟正好扣在了對方的手腕處,隨即兩條手臂一只逆纏,一只順著纏,居然如同沒有骨頭一般,仿佛就像是兩條毒蛇,生生纏住了青年的雙臂,一收一帶,就令那匕首再也無法向前刺出,同時將頭驟然向后一仰,恰恰讓那鋼針飛射而過,右手卻毫無停頓,接連一松雙臂,脫開了與對方的互相束縛。青年乍逢突變,手上動作卻全無慌亂,在北堂戎渡松手的一剎那,出手居然一改方才的鬼魅般陰柔,變得霸道而剛猛,狠辣無比,手腕一挑,匕首的尖頭便扎向了少年的咽喉,這一變化翻轉(zhuǎn)之間,居然無聲無息,不帶一點(diǎn)風(fēng)聲!同時七八道黑影不知從何處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如同鬼魅仿佛,迎上了疾撲而來的十?dāng)?shù)名刺客!

    青年這一招數(shù)變換速度極快,但北堂戎渡亦是絕無慢上半分!兩只玉琢般的雙手一勾一展,變掌為爪,十根手指在燈火中如同冰晶,又韌又長,上面蓄著指甲,片片如貝,美不勝收,但此時卻鋒利到了極點(diǎn),與青年廝斗在一處,但見衣袍翻飛,二人搏纏不休,轉(zhuǎn)眼之間,已是變換了近百招!

    陡然間只聽‘撲哧’一聲,方才還近身纏斗在一起的兩人,已然停了下來,燈光中,只見北堂戎渡的右手五指活生生地插進(jìn)了青年的胸口,正是心房位置!還未等眾人看個清楚,北堂戎渡已閃電般將手收了回來,伴隨著一股濃烈的血腥氣,五個血洞汩汩往外溢血,卻是北堂戎渡在方才的激斗中打出了兇性,以一式典型的剖腹挖心,生生將對方的心臟戳破,再無生還之理。燈光下,少年右手五指殷紅染染,偏偏容貌蕭疏無倫,眸中的殺氣被長睫一掩,便立時散去……屠者,辣絕菲情也,容者,姿止美絕也,江湖上‘屠容公子’之名,果然名副其實(shí)!

    幾乎在北堂戎渡取去青年性命的前一刻,其余十?dāng)?shù)名刺客亦被當(dāng)場斬殺,只留了一個活口。在座的皆是武林中人,見慣了這等刺殺行兇,刀頭舔血之事,因此一陣sao動之后,便也漸漸平息下來,只是心中,卻已對這姿容美絕的少年微微凜然,其間自有無遮堡中弟子極快地上前,迅速收拾了一番,隨即一面抬走尸體,一面將那僅剩的活口押了下去,嚴(yán)刑拷打。北堂戎渡回到座間,將手浸在下人捧上的水盆里洗了洗,又接過毛巾仔細(xì)擦凈,這才戾氣盡散,又回復(fù)到了方才那副微醺的翩翩佳公子模樣。

    一時歌舞又起,就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發(fā)生過一般,北堂尊越淡淡執(zhí)著酒樽,穩(wěn)坐高位,薄唇邊有一絲漠然的意味,低笑道:“武功身法,與那玉照師一模一樣……當(dāng)年滅去瑯圜閣之際,玉照師有一幼子不見蹤影,想來這人今日,便是借本座壽辰之際,混進(jìn)堡中報(bào)仇的?!北碧米鹪秸f著,掃了一眼下首的少年,右手毫不在意地于自己面上一撫,微微笑道:“本座從前容貌盡毀,便是拜玉照師所賜,當(dāng)年他死在本座手中,如今他兒子又死在你手下……嘖,果然有意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