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飛渡_分節(jié)閱讀_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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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片刻的安靜,既而便聽見北堂戎渡那清朗的聲音道:“其實本王也沒有什么要緊的事,只不過是來看看父皇而已……算了,既然父皇正在午睡,本王就不打擾了,你先下去罷。” 只聽陸星道:“……那奴才就先告退了,王爺且去陰涼些的地方歇一歇罷,莫要中了暑氣?!?/br> 殿外的聲音漸漸止了下去,北堂尊越躺在榻上,微微閉著眼睛,忽然卻覺得天光有些暗了下去,同時亦有花木窸窸窣窣的輕微搖動聲響,北堂尊越稍稍將眼皮啟開一條縫隙,透過紗帳,只見一個修長的身影正站在窗口處,身體將日光遮掩住,正是北堂戎渡,此時殿內(nèi)靜沉沉的,兩人之間隔著垂地的紗帳,半透明帳上的晴絲一閃一閃,折射出晃眼的光芒,讓人看不太清楚對面一帳之隔的人,北堂尊越只能夠從眼皮張開的縫隙中隱隱看見北堂戎渡正站在窗外,一只手扶著朱紅的窗欞,靜靜地立著,往殿內(nèi)看了過來,似乎在透過紗帳凝神看著他,北堂尊越默默無聲,也不動上一動,從外面看起來,應該就是已經(jīng)睡著了,看不出什么破綻。 北堂尊越寢殿的長窗下種著各色珍稀花品,風過處,花香細細,將北堂戎渡修長的身影掩映其間,午后的太陽極暖熱,北堂戎渡在窗下站了一會兒,暖風貼著腳面一直卷到身上,帶著濃郁的鮮花氣味,讓人昏昏欲睡,他看著北堂尊越,心中涌起淡淡的暖意,同時又攙雜著幾絲揮之不去的復雜情感,本能地想要更靠近這個男人一些,但一種類似于‘近鄉(xiāng)情更怯’的感覺卻讓他踟躇著,終究沒有怎么樣,北堂戎渡隔著帳子,隱隱瞧見北堂尊越一動不動地安靜躺著,猶在沉睡之中,周圍極靜,花木生翠,偶爾有蟬聲嘶啞,兩三只鳥兒靜靜棲在廊下鳥架上,時不時地輕輕叫上一聲。須臾,北堂戎渡依舊無聲站立著,凝望著榻上的北堂尊越,目光之中流轉(zhuǎn)著淡淡的情意,右手卻已輕輕地從窗欞上拿開,然后便轉(zhuǎn)過身去,離開了。 窗外的人影已經(jīng)漸行漸遠,北堂尊越緩緩睜開眼睛,目光微閃不定,夏末的陽光熱得讓他幾乎要沁出汗來,從窗外漏入的明光熠熠如火焰,鋪開一殿的燦爛光影,卻越發(fā)讓心情燥熱起來,忽暗忽明,北堂尊越一只手枕在頭下,微微瞇起雙目,前塵往事如同潮水一般,猝不及防地席卷而來,歷歷在目,盡數(shù)涌到心頭,他想起方才北堂戎渡站在窗外的瘦高身影,那樣安靜而清冷,與從前完全不一樣,記得在當初兩人還很親昵的時候,北堂戎渡也曾從窗外這樣看著他,那時候自己其實真的已經(jīng)睡著了,但北堂戎渡卻會將身子從窗戶外面探進來大半,手里拿著折來的花枝去搔他的鼻子,非把他從熟睡中弄醒不可,然后就笑嘻嘻地看著因為被吵醒而滿面惱怒的他,嘴里毫無誠意地隨口道歉,然而如今,卻畢竟還是與從前不同了。 北堂戎渡離開乾英宮,一路行去,廊曲橋折,繁花盛放,如同鋪開一條長長的七彩花毯,北堂戎渡信步順著來時的路回去,卻忽聽有人不咸不淡地道:“……王爺安好?!北碧萌侄裳暬厥?,只見不遠處的千鯉池池畔,一樹合歡下面站著一個身穿粉色宮裝的麗人,左右皆有宮人小心攙扶著,寬松衣裙下的肚腹圓隆著,面容豐潤嬈麗,正是于丹瑤。北堂戎渡見了她,忽地粲然一笑,露出一痕潔白的牙齒,卻分明在陽光下有著森森冷色,素來舒展的眉頭也平平抑起,漫不經(jīng)心地道:“……本王還以為是誰,原來是于貴嬪?!北碧萌侄烧f著,看向于丹瑤的目光里透出無限的蒼冷之意,信手從旁邊折了一枝花在手里把玩著,意態(tài)閑雅,于丹瑤搭著宮人的手,搖搖地緩慢走上前來,齊胸的蜀錦襦裙下,根本遮掩不住肚子,面上淺笑盈盈,鬢邊簪著一朵堆紗花牡丹,制作得十分雍容華貴,花瓣重重疊疊的,恍若真正的鮮花一般,在黑亮的發(fā)間慵慵欲墜,顧盼之間神采飛揚,到了北堂戎渡面前,扶著宮人的手,微微地欠了一下身子,眼波欲橫未橫,笑靨與鬢邊的牡丹一般明艷,道:“……嬪妾給王爺請安?!?/br> 夏末濃烈的光亮讓人覺得炫目,北堂戎渡神色絲毫不變,但眸中的幽深之色卻愈發(fā)深沉起來,看著于丹瑤,施施然地揚起唇角,扯出一絲意義不明的弧度,道:“……于貴嬪不必多禮了,眼下你距離臨盆之日不遠,省得若是哪里一個不慎,出了差錯,倒成了本王的不是了。” 于丹瑤的氣色極好,衣著打扮也很是雍容華美,即便是懷了快要足月的身孕,也仍然嬌艷難言,不勝嫵媚,聽了北堂戎渡的話,一雙妙目輕輕一盼,目光好似宛轉(zhuǎn)的流波,略低了低線條優(yōu)美的粉頸,一手抬起,輕挽了一下鬢邊的垂發(fā),說話間香風細細,含笑道:“都是王爺體諒?!北碧萌侄善骋谎鬯亩亲?,也沒有什么心情與她在這里虛與委蛇,一雙鳳目似一對冷藍的寶石,暗存幽光,道:“本王還有事,于貴嬪自便罷?!庇诘が幝勓?,微笑欠身,道一聲‘告辭’,便扶著宮人的手,慢慢離開,北堂戎渡隨手將掌中把玩的花枝拋在地上,目送著于丹瑤遠去,嘴角泛起一絲森然的淡淡微笑不過是一個將死之人罷了,沒什么要緊的。 次日一早起來,天還沒有大亮,窗外一片淡淡的乳白色,如同輕霧一般,北堂戎渡坐在鏡臺前,對著鏡子慢慢梳理著黑發(fā),只見鏡中人眉目俊逸,臉上似乎微有憔悴之色,但那雙眼睛卻還明燦如星,眼波熠熠流轉(zhuǎn),只是那眼神,卻精明而漠厲,此時翠屏正好提著一壺茶水進來,見了北堂戎渡,不免微微驚訝道:“王爺今日怎么起得這樣早?”北堂戎渡沒答話,只是吩咐道:“……本王今日要去看外祖母,你去庫房選兩件精致玩意兒,本王一并給帶去?!?/br> 翠屏應了一聲,放下茶壺轉(zhuǎn)身出去,不一時,北堂戎渡已經(jīng)收拾整齊,乘上馬車出了青宮。 北堂戎渡進到許昔嵋所住的正房時,許昔嵋剛剛起來,長長的頭發(fā)披散著,只穿了一身天水藍繡小朵波絲菊的裙裝,臉上帶著一抹慵懶之態(tài),氣色尚好,就坐在臨窗的梳妝臺前,背對著他,身側(cè)的一只高腳小幾上供著一瓶新鮮的茉莉花,用清水養(yǎng)著,花瓣薄嫩而雪白,沒有絲毫雜色,旁邊一名侍女手里拿著一把犀角梳,正為她慢慢梳理及腰的烏黑長發(fā),許昔嵋從鏡子里瞧見了站在門口的北堂戎渡,不由得盈盈一笑,道:“……今兒個怎么來的這樣早?” 北堂戎渡走近,先恭恭敬敬地請了安,然后才笑道:“今天您的的氣色倒是很好?!痹S昔嵋怡然一笑,一手支頤,道:“什么好不好的,都這么大年紀的人了,老也老了?!北碧萌侄蓴[擺手,示意屋內(nèi)伺候的侍女出去,自己拿起梳子,手法輕柔地替許昔嵋梳頭,面上微露一縷笑色,道:“哪里老了?您看起來不過才二十許人的模樣,多少年輕女子都比不上的?!痹S昔嵋‘撲哧’一笑,道:“……油嘴滑舌的猴兒,就你會瞎哄我開心,滿嘴里胡沁!”說著,攬鏡自照,微微嘆息著道:“再怎么說,也還是歲月不饒人的,你看,我這眼角都有了細紋了,只是還不大顯眼而已?!痹S昔嵋說完,自己也似乎略略勾起一些傷感之意,徐徐嘆息了一聲。 北堂戎渡笑道:“這還不好呢?您看您這頭發(fā)黑鴉鴉的,一絲白發(fā)也沒有,若是眼下竟連一點兒皺紋也還瞧不見,那還讓不讓天底下其他的女子活了?”許昔嵋聽他說得有趣,便掌不住地笑了起來,撂下手中把玩的一朵珠花,啐道:“沒個正經(jīng)的,在我面前也敢胡說打趣?!?/br> 祖孫兩人一同和睦地說笑談天,共敘天倫,室中一片平和與安詳,北堂戎渡只笑吟吟地拿著梳子,手中利索地給許昔嵋挽了一個最簡單不過的發(fā)髻,抱怨道:“這女子的發(fā)式也太繁復了一些,我可不會,您就將就著用罷?!痹S昔嵋‘嗤’地一聲笑,飽滿的紅唇就仿佛沾染了露水的花瓣,微含一縷略帶嘲弄的笑意,伸手攏一攏鬢角,哂道:“我哪里指望你,你讓人伺候慣了的,能自己梳頭就已經(jīng)不錯了?!闭f話間,忽然有些促狹的笑色浮現(xiàn)在唇角,從鏡子里看著北堂戎渡,揶揄道:“只是你眼下也不是孩子了,都已經(jīng)當了爹的人,妻妾眾多,偶爾在閨房里時,也不效法那張敞,行一行畫眉之樂?如今卻連個尋常的發(fā)髻也梳不明白。” 北堂戎渡聽了,卻是心中一動,想起了從前與北堂尊越清晨起身之后,一同梳頭調(diào)笑的旖旎場景,思及至此,喉頭一時間微微發(fā)澀,面上卻并不顯露出來,只順手在旁邊的美人瓠里掐了兩朵雪白的茉莉花在手,插在許昔嵋的烏發(fā)當中,頓時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北堂戎渡嘴角淡淡含笑道:“我一向不大理會這些……”許昔嵋從妝臺上揀了一枚赤金長簪挽在髻間:“我知道,你對你宮里的那些人,也就泛泛而已,不過,現(xiàn)在那謝妃既然有了差不多七個月的身孕,那你也應該多去看看才好,我當年懷你母親時,就是時時刻刻都希望你祖父陪在身邊……男人或許很容易對一個女人薄情,但對于為他生育兒女的人,卻是不應該那么冷漠?!?/br> 北堂戎渡微微抬眼,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北堂尊越曾經(jīng)說過的‘你若是能為咱們倆生個一兒半女,那該多好’的話來,不自覺地就眼簾微垂,語氣也淡淡地很是輕松,就好象是問著一件無甚緊要的事,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問您……您是苗疆神教之主,許多奇詭之術(shù)想必都是很清楚的,如此,您可知道這世上,有沒有能夠讓男子也可以生育的法子?” 許昔嵋聽了北堂戎渡的話,不覺一怔,隨即笑道:“這可真是瘋話了,向來天地陰陽都是既定的,男女有別,各司其職,又怎么可能人為地弄混了?我還從未聽說過有這種讓男子有孕的辦法?!北碧萌侄芍雷约哼@想法算是異想天開,因此原本也沒抱多大的希望,但是此刻聽許昔嵋親口否定,卻也不免仍是暗暗嘆息,倒是許昔嵋柳眉微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略略沉吟,忽然間卻又莞爾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般,道:“怎么,是為了韓煙么?你向來喜歡他,當年甚至還跟他成了親……若不是因為他的緣故,你又怎么會問我這種事情?!?/br> 北堂戎渡聽她提到沈韓煙,眼中便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暗色,口中卻只是含糊地混了過去,許昔嵋自然也想不到別處去,祖孫兩個人說著話,一直到吃過了午飯,北堂戎渡才告辭回去。 二百八十六. 怪客 轉(zhuǎn)眼間便是八月份的最后一天,這一日北堂戎渡正在書房翻著公文,有貼身的太監(jiān)走了進來,道:“郡主請王爺去馬場?!北碧萌侄陕犃耍斓溃骸澳闳タ粗鴦e讓她胡鬧,本王這就去?!?/br> 北堂戎渡稍微收拾了一下,換了衣裳,不一時就到了馬場,見到北堂佳期身邊跟著一群太監(jiān)和宮人,正小心扶著她騎在一匹性情溫順的黑馬上玩,北堂佳期一身紫綠團花朱色衣褲,足蹬繡花小綠鞋,遠遠見了北堂戎渡,便笑嘻嘻地喚道:“……爹爹!今天帶露兒去打獵!” 北堂戎渡面上不動聲色,走到近前,隨手拍了拍那溫順黑馬的頸子,微笑道:“父王今天還要練字,丫頭自己騎馬玩一會兒,好不好?”北堂佳期一揚秀氣的小眉毛,輕哼道:“爹爹答應過我的……”北堂戎渡聽了,這才想起自己先前好象確實答應過帶女兒出門打獵的,頓了頓,到底還是不愿讓孩子失望,便忽然笑道:“好罷,既然父王答應過咱們佳期,自然要說話算話?!闭f著,卻是直接側(cè)身一步,一翻身,便上了馬,將北堂佳期固定到自己身前。 北堂佳期見狀,開心地拍手咯咯笑了起來,北堂戎渡雙目微瞇,嘴角帶笑,只不作聲,一旁馬場的太監(jiān)中有人陪笑道:“……王爺和郡主想去打獵,不知要帶多少人去?奴才們也好安排?!北碧眉哑诖笱劬ξ⒌?,一甩手里的馬鞭,嗔道:“去!都走開,不要好多人。”北堂戎渡笑著摸了摸女兒的腦袋,然后對那太監(jiān)吩咐道:“叫上七個人跟著伺候就是了,不需要太多?!蹦翘O(jiān)聽了,忙應了一聲,快步前去喚人,又有其他太監(jiān)各自去準備打獵要用的弓箭等物,不一時事情都辦妥,人也到齊,北堂戎渡便一夾馬腹,一群人就一同策馬揚長而去。 其實一開始說是打獵,但因為帶著北堂佳期這么小的一個孩子,又哪里能夠當真毫無顧及地追獵野獸,自然還是以她的安全舒適為第一位,因此一行人不過是騎馬游走,主要來四處賞景罷了,哪里真的能夠打到多少獵物,轉(zhuǎn)眼間到了中午,眾人便尋了一處地方休息,北堂戎渡坐在地上,跟北堂佳期說著話,七個侍衛(wèi)則是手腳麻利地生起火來,將方才打來的幾只獵物架在火上烤,周圍鳥語花香,又有北堂佳期清脆的童聲在其間說說笑笑,倒也十分愜意。 簡單吃過午飯之后,北堂佳期洗了手臉,便鬧著要去摘果子,北堂戎渡一向極為寵愛女兒,基本上是有求必應,此時見她撒嬌,便帶了她去略遠些的溪水上游去采摘野果,只讓幾個侍衛(wèi)自去休息,誰知道天氣變幻莫測,上午還是艷陽晴天,這會兒卻忽然烏云蔽日,不過多久,云層就厚了起來,成了nongnong的鉛色,遠處天邊還隱隱傳來悶雷聲,很快就有零零星星的雨點落了下來,眼見即將有大雨來臨,北堂戎渡忙丟下才摘到的一包果子,抱起北堂佳期趕回方才眾人休息的地方,招呼一聲,眾人便立刻上馬,策馬奔走不迭,去尋能夠暫時避雨的地方。 一行人運氣不錯,一個侍衛(wèi)遠遠發(fā)現(xiàn)了一處山洞,眾人皆是神情一松,一同策馬過去,然后紛紛下馬,剛要拴起馬匹,雨已經(jīng)突然變得大了起來,幾個侍衛(wèi)即刻扯下自己的外袍,遮在北堂戎渡的頭頂上方,其中一人快步閃進山洞當中,在前頭探路,目光往里面一掃,發(fā)現(xiàn)這山洞不大,且還顯得潮濕,里面都是些枯枝敗草,但等到視線移到深處時,卻忽然發(fā)現(xiàn)洞里面居然有一個人,身下集攏了一些枯草,正盤膝坐在上面,閉目調(diào)息,這侍衛(wèi)見了,不由得微微驚咦一聲,立刻朝后面稟道:“主子……”話音未落,其余幾個全身赤裸的侍衛(wèi)便以雙手高高撐著幾件外袍作為遮雨之用,簇擁著將北堂佳期抱在懷里的北堂戎渡走了進來。 北堂戎渡因有下屬用幾層外袍作為遮蔽之物,擋去了雨水,且那雨點又是剛剛變大變急,沒走上幾步路就到了洞口,因此身上并不曾被淋濕,就見一張俊美的面容上并無多少急躁之色,只摟緊了懷里的北堂佳期,怕她淋雨受涼,此時見到山洞中居然還有其他人,也不由得微微一怔,就見那人臉色略顯干黃,面目十分普通,穿一件青色的錦袍,頭頂挽著簡單的髻。 那男子大概有四五十歲的模樣,眉毛濃黑,方才聽見人聲,便睜開了眼睛,此時自然也看見了正朝他望來的北堂戎渡,若是尋常人突然見到一群打扮不凡的陌生人闖進自己身處的山洞,第一個反應必是心生警惕,更何況北堂戎渡容貌之俊美,已是難描難畫,乍見之下,無人能夠不為之傾倒,但此人卻只是面色如常,絲毫不曾動容,而北堂戎渡見了這人,倒是覺得心下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古怪之感,但他倒也并沒有命人將這容貌普通的男子驅(qū)出去淋雨。 此時幾個侍衛(wèi)都已經(jīng)進了山洞,動作利落地快速收拾了一下,這才請北堂戎渡坐了,離那中年人很遠,保持了安全的距離,倒是北堂佳期如今不過是個還沒滿四歲的孩子,縮在父親的懷里,眨巴著漂亮的眼睛去看角落里的中年人,北堂戎渡見狀,薄唇微扯,一只手敲了敲女兒的小腦袋,淡淡笑道:“丫頭,下回還敢不敢要出來玩了?”見北堂佳期咿咿唔唔地撒著嬌不說話,便笑了笑,然后命人生起火來,一時幾個侍衛(wèi)攏了周圍的枯枝敗草,點起了火。 外面已是大雨傾盆,北堂戎渡眼望山洞外雨水如注,心中并不煩躁,只靜心等著雨停,他擔心北堂佳期年幼,恐她著涼,便將她密不透風地攏在懷里,而北堂佳期軟綿綿的小身子也十分順從地偎依在北堂戎渡胸前,從父親身上汲取暖意,不時好奇地望一下角落里的中年人。 一時無話,眼下跟在北堂戎渡身邊的幾個侍衛(wèi)身上都已淋了雨,本應該脫下來烤干,但北堂佳期畢竟是女子,且又是郡主之尊,因此雖然她眼下還十分年幼,也決不可以輕慢了,于是在場無一人將自己身上淋濕的衣裳脫下烤干,以免唐突了郡主,倒是北堂佳期雖是年紀小,但卻很是聰慧,對北堂戎渡道:“他們不冷么,爹爹讓他們烤烤衣裳啊?!北碧萌侄陕犃耍α艘幌?,示意下屬照北堂佳期的話去做,這幾人濕漉漉的衣物黏在身上,哪里會好受,此時聽了這話,心中對北堂佳期自是生出感激之意,遂脫了上衣,用枯枝架在火邊烘烤了起來。 外面雨勢綿連,北堂佳期中午貪玩,不曾吃過多少東西,眼下蜷縮在北堂戎渡懷里,只聽見肚里忽然響了兩聲,北堂戎渡微微一頓,隨即就有些好笑,道:“……怎么,餓了?”見北堂佳期點了點頭,便讓人去外面馬匹身上攜帶著的皮囊里,拿一些從家中帶出的干糧進來。 很快,一包精致的點心就被拿進了洞中,由于皮囊不怕淋雨的緣故,里面的東西絲毫沒有受損,北堂佳期接過點心,卻沒吃,而是先挑了一塊,抬起小手遞到北堂戎渡唇邊,道:“……爹爹你也吃?!北碧萌侄梢娕畠耗昙o雖小,做事卻一板一眼,舉止得宜,又知道為旁人考慮,此時見這身材頭臉都沒長開的小人兒舉著糕點遞在自己嘴邊,心中不知怎的,忽然就覺得軟成一片,略停了停,便張開嘴,含笑接了那點心,就見北堂佳期甜甜一笑,滿面天真之色,這才低了頭,自己慢慢吃著東西,北堂戎渡看她如此,心中欣慰之余,忽然卻想起北堂尊越來,自己當初年幼之際,北堂尊越是否也是自己如今的心情?思及至此,喉頭不禁有些酸澀。 火光中,北堂戎渡微微閉上雙目,一時之間不由自主地回憶到從前,心中泛起無可壓抑的苦澀,當年他也曾與北堂尊越和樂融融,一切都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只可惜轉(zhuǎn)眼之間,人總要從追憶當中醒來……但就在這時,北堂戎渡卻心中一動,突然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睛,目光恰恰便與一道投射過來的視線碰撞在一起,正是角落里的那個中年人,此人盤膝而坐,嘴角逸出一絲模糊不清的笑意,朝著北堂戎渡瞧來,雖然說方才已有所覺,但北堂戎渡在與這人對視的一刻,仍然微微一頓北堂戎渡從未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乍一看去,似乎顯示著與世無爭的淡然,但只不過一瞬,那兩只瞳子就仿佛突然變成了兩口漩渦,蘊含著一股龐大無匹的力量,好象要將人生生吸扯進去,里面如同裝滿了世間一切的負面情緒,邪惡而黑暗。 那人注目于北堂戎渡,眼神好整以暇,目光中帶著一種奇異的色彩,如同潮濕的風,輕輕拂來,面上的神情悠然自若,隨后便開口道:“……你比起你爹北堂尊越,倒是晦澀許多?!痹捯舴铰洌诤婵疽挛锏钠邆€侍衛(wèi)已全身肌rou一緊,目光牢牢盯住那中年人,戒備起來,此人口呼當今圣上北堂尊越的名諱,且先前又‘巧遇’得如此古怪,兩下里一合,不能不令人心生警惕,而這廂北堂戎渡卻半點也沒有為此人的眼神所撼動,聽了此話,凝神瞧著不遠處的中年人,一雙藍眸之中流光幽溢,大有籌謀之態(tài),忽然間卻笑一笑,目光銳利,道:“……哦?閣下原來認得家父?!敝心耆搜壑芯庖惠啠剖怯麑⒈碧萌侄煽闯梢粋€無所隱瞞的透明人,微瞇了瞇雙眼,緩緩一笑,看著面色平靜的北堂戎渡,道:“我和他,自然是舊識了?!?/br> 這中年人面色微黃,五官亦且尋常,但北堂戎渡目光過處,卻發(fā)現(xiàn)此人放在腿上的一雙手仿佛有若白玉,修長微節(jié),穩(wěn)定得好似磐石一般,身邊一把古樸的長劍豎放著,斜倚在洞壁上,北堂戎渡的目光在中年人的面容間停留了一瞬,在確定自己并不曾見過此人之后,便很快微微轉(zhuǎn)開了視線,只淡淡道:“哦?既然閣下與家父是舊識,倒可以入宮一見,彼此敘舊?!?/br> 外面的雨嘩嘩而下,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架勢,或許是受到了山洞中氣氛的感染,北堂佳期縮在北堂戎渡的懷中,一聲也不出,只好奇地看著那個中年人,卻見此人用手輕輕撫了一下衣擺,眉心舒展著,神態(tài)閑雅,是一派極為怡然的模樣,如此看去,那普通的容貌也好象變得無關(guān)緊要起來,整個人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氣派,嘴角的笑容卻愈加鮮明,盯著北堂戎渡,微笑說道:“你的修為和實力,比起北堂尊越當初這個年紀時……似乎要更強一些?!北碧萌侄傻氖蛛S意放在懷中北堂佳期的頭頂,輕輕摩挲著女兒柔軟的頭發(fā),聞言輕哂一聲,緩緩直起了脊背,目光落到中年人身上,微微一笑:“……閣下說笑了,本王又怎及得父親當年?!?/br> 中年人聽到此話,毫不動容,面上自有一種威儀,從那干黃的臉龐,微帶皺紋的眼角,以及幽深的目光當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口角含笑,卻嘆息著說道:“北堂戎渡,你可比你父親還要虛偽許多……”北堂戎渡聞言,頓了一頓,臉色卻并沒有絲毫轉(zhuǎn)寒的跡象,甚至還隨著中年人的話頭,點頭笑著說道:“這話倒是沒有錯,我和我爹他,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樣?!?/br> 中年人的手指在衣袍上無意劃過,留下一串極輕微的窸窣之聲,頭也不抬,只在嘴角含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微微頷首,似乎很是贊同的模樣,北堂戎渡目色深深地看著這個全身都散發(fā)出詭異氣息的陌生人,平靜的藍色雙眸當中,有著隱隱的洞察與探究之意,那中年人見狀,淡淡一笑,復又將雙手放在腿上,目視著不遠處北堂戎渡俊美的面孔,道:“北堂戎渡,你一向才思風流,殺伐無忌,為人做事不擇手段,與你爹北堂尊越,其實也是頗為神似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