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br>
    洛平手抵額頭，那一跳一跳的疼，怎么也停不下來。

    他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了。

    當(dāng)年周棠與北凌一戰(zhàn)，勢如破竹，鋒芒畢露，“戍邊王”的威名瞬時響徹大江南北。朝中不少武官對他大加贊賞，更有年輕小將不惜降級也要去輔助越王抗敵寇。

    寧王屢次想要壓制這股尚武尚將之風(fēng)，奈何戰(zhàn)事打得實在漂亮，他也尋不到破綻。之后不知他聽信了哪位幕僚的讒言，竟要與北寇勾結(jié)，里應(yīng)外合，陷周棠于不義。

    尋了個運送軍糧的由頭，他派出了一名盛京副尉做jian細(xì)，一路上與蒙蘇答暗通消息，最終前線正值酣戰(zhàn)時，運糧車隊莫名延誤，定北軍將近四天為吃上一口糧食。

    適逢蒙蘇答步步緊逼，周棠于金戈原一戰(zhàn)損失慘重，不得不棄了夜郎城。

    而今……

    “洛卿，這些都是今早送來要參你的。”

    洛平看著面前厚厚一沓折子，眉頭深鎖。

    小皇帝道：“洛卿啊，這件事是你做得急躁了，二皇叔的黨羽大可以慢慢剪除，那個什么盛京副尉，不過是想送趟軍糧，朕派人多看著點就是了，你何必非要治他越職之罪，還為此觸怒二皇叔？”

    “陛下，此人不除，恐有大患?！?/br>
    “會有什么大患？難不成他還能把朕的大將軍廢了？”

    “他……可能通敵……”

    “通敵？！洛卿，這話可要慎言，你可有什么證據(jù)？”

    “臣……沒有證據(jù)?！?/br>
    “這真是讓朕為難了。”小皇帝嘆了口氣，“參你的折子朕可以不理，但你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提出這樣的事，著實難辦啊?！?/br>
    洛平斂目不語。

    “原本洛卿你要西昭進貢來的那瓶藥，朕是絕對不會吝嗇的，可現(xiàn)在你讓那名盛京副尉無辜受了一百軍棍，據(jù)說腿都要斷了，二皇叔怎么也不肯罷休，非要朕給個說法。朕不得已，只得把那藥給了二皇叔以示安撫。所以這藥已經(jīng)不在朕的手中，只能跟洛卿說聲對不住了……”

    “陛下切莫自責(zé)，都是臣考慮不周?！?/br>
    小皇帝道：“不過話說回來，洛卿你的母親病重，朕遣位太醫(yī)去看看就是了，為何一定要那藥呢？貢品清單朕沒有仔細(xì)看，只知道這藥在西昭送來的那批貢品中似乎是最貴重的，真有那么好嗎？能起死回生？”

    洛平搖首苦笑：“天命不由人，世間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不過這藥是西昭國師親手所制，據(jù)說能接斷骨，護心脈，治肺腑，總歸是能起到些續(xù)命的功效的。臣的母親久居大承西境，常聽聞西昭國師的傳奇事跡，心存景仰，臣就想，出自那位國師之手的藥，就算無用，也能讓母親定定神。”

    “唔，這倒也是。但現(xiàn)在可怎么辦呢？二皇叔恨你入骨，斷不會把藥借你的?！?/br>
    “臣何德何能，竟讓陛下如此為臣擔(dān)憂，此事就不勞陛下掛心了，容臣再想想吧?！?/br>
    ————

    金戈原上，整片的荒原被皚皚白雪覆蓋。

    定北軍那日大勝之后，蒙蘇答便率領(lǐng)北凌軍隊退入了荒原北部的舊城中，任周棠如何叫陣挑釁，就是不肯出戰(zhàn)，但也沒有繼續(xù)撤兵。

    凜冬已至，如此酷寒的氣候讓習(xí)慣于溫暖濕潤的大承男兒難以適應(yīng)。不少人練兵時生了凍瘡，手腳腫痛不堪，連握兵器都握不住。

    好在后方糧草供應(yīng)充足，還不至于讓士兵餓肚子，定北軍的士氣還算穩(wěn)定。

    這種時候，敵方的城攻是不攻，周棠一直有些為難。

    池廷說攻，要一鼓作氣。方晉說等，要等待時機。

    這些周棠都好好想過，可作戰(zhàn)方案一套套拿出來又一套套被舍棄，他就是定不下心來。

    他也知道，最近自己的脾氣有些偏激暴躁，近侍對著他都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尤其入夜后，有時他對著寸雪一發(fā)呆就是一整夜，有時火氣上來，又想叫人立刻把寸雪熔了讓自己再也看不見它。

    這樣反復(fù)無常，全因為那個人。

    如果那個人在身邊的話，自己也許就能靜下心來了吧。

    他總有這樣的本事。

    洛平去求見寧王。

    寧王府的人當(dāng)然不會給他好臉色，讓他足足在大門外等了兩個時辰。

    秣城的雪雖然沒有北境來的大，但很是濕冷，凍得人身子骨都僵了。不一會兒洛平的裘襖上就落了細(xì)碎的一層，他的臉色也越發(fā)蒼白。

    他正要第四次請求通報的時候，大門終于為他開了。

    洛平抬腿時才發(fā)現(xiàn)，各處關(guān)節(jié)都在刺刺地疼。他很能忍受嚴(yán)寒，這是一種精神上的麻痹，但不代表他的身體能抵得住這般折騰。

    微晃了晃，他緩過一口氣，看見寧王擁著上好的貂裘襖子，冷眼看他：“不知洛大人駕到，本王有失遠(yuǎn)迎了?！?/br>
    洛平連忙行禮：“是下官唐突了?！?/br>
    口中呼出的熱氣氤氳在兩人之間，誰也看不清誰。

    坐到堂上，洛平捧了杯茶暖手，凍得通紅的手指捂在瓷杯壁上，好一會兒才感覺出溫度。抿了口茶，卻是溫水沖的陳茶，并不好喝。

    “不知洛大人有何事？”

    “回王爺，下官想跟您討一顆藥?！?/br>
    “什么藥？”

    “余算。”

    “余算？”寧王皺了眉頭，回憶了下，“就是上回皇上給我去醫(yī)治盛京副尉的那瓶藥？說是什么西昭圣藥來著的？”

    “正是。”洛平道，“聽皇上說那瓶藥共有三顆，下官母親病重垂危，想問王爺您求一顆，以醫(yī)治頑疾。”

    寧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瞇了瞇眼睛。

    半晌，他道：“洛慕權(quán)啊洛慕權(quán)，本王真沒想到，居然能看見你低聲下氣的時候。平日里那些目中無人、那些飛揚跋扈呢？怎么，有事相求，便轉(zhuǎn)了性子了？”

    “下官做事莽撞了，哪里得罪了王爺，還請王爺海涵?！?/br>
    寧王冷哼一聲：“你得罪本王的事情細(xì)數(shù)起來還真是不少，不過本王向來不是無情之人，念你一片孝心，這藥也不是不能給你，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br>
    “王爺請講?！?/br>
    “本王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討得父皇和衡兒的信任的？父皇剛死，你便迫不及待地趕回來要復(fù)官，你這樣一個愛權(quán)如命的人，根本談不上忠誠可言。真不知道當(dāng)初父皇為何對你青眼有加，甚至為你獨設(shè)一次殿試，特意給你升官的機會?！?/br>
    “是先皇抬舉了?！甭迤酱故?。

    “那小皇帝呢？你跟他有過什么交集？他憑什么把你這么個半路沖出來、死皮賴臉要官做的人扶上高位？你到底用什么蠱惑了他們，嗯？”

    洛平終于抬眼，語氣淡淡：“王爺以為呢？”

    他眼中隱有怒意，又似乎只是無所謂的一句反問。寧王被這雙眼盯著，竟有些茫然了——這個洛平，究竟是個清高文士，還是個jian佞官迷？

    他以為？

    他以為……

    “若說是你的才學(xué)，翰林院比你有才學(xué)的人多得是；若說是家世，你家在西境偏遠(yuǎn)小城，于朝政根本沒有任何關(guān)系；若說是你的模樣，”寧王扳著他的臉看了看，“嘖，也不是什么傾國傾城的皮囊。還是說……”

    寧王攥著他下巴的手順著他的頸項緩緩下移，指尖劃過喉結(jié)，劃過鎖骨，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