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有啊，”周衡局促地拉了拉衣角，“不就是為北境的事高興嘛?！?/br>
    洛平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心下了然，唇角帶上溫和笑意：“皇上這只錦繡荷包煞是好看，不知出自哪位名繡之手？”

    周衡一瞬間紅了整張臉，別別扭扭地說：“哪、哪里是什么名繡做的，根本就是小丫頭的玩笑之作，還有一堆線頭露在外面，難、難看死了?！?/br>
    “……果真如此，陛下又何必把它懸在玉帶上？”

    “瑤瑤……瑤貴妃說，戴上這個五彩鳥的荷包可保國運昌盛祥瑞連連什么的，咳，雖然朕怎么看怎么覺得像是只五色肥雞。”

    洛平忍俊不禁：“陛下說是什么就是什么吧。看來臣今后可以安心睡覺，不用半夜被急召進宮了呢?！?/br>
    “洛卿你、你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紫宸宮的紅帳軟塌可比真央殿的硬木椅子舒服多了，陛下不妨在那里好好休息，臣就不做那不解風(fēng)情的佞臣了?！?/br>
    洛平含笑，眼里摻著幾分揶揄。

    周衡仍是紅著臉，不過一本正經(jīng)地望著他道：“洛卿從來不是佞臣。后宮是一回事，深夜能來這真央殿陪著朕的，永遠只有洛卿你一人?！?/br>
    洛平怔忡。

    只你一人。這句話太重了，對于他這樣的臣子來說。

    周衡猶自笑瞇瞇的：“洛卿，我派侍衛(wèi)送你回去吧。”

    洛平?jīng)]有想到，僅僅是離開家里一個時辰，再見到的竟會是這番景象。

    濃煙飄蕩在府邸上空，府里下人慌慌張張地喊著“走水了！”四周鄰里提著水桶幫著滅火，孩童嚇得大聲啼哭，整條街都被驚醒了。

    護送洛平回來的侍衛(wèi)見狀也是一驚，被洛平狠拽了一把：“回去稟告皇上，請皇上務(wù)必沉住氣，暫且不要調(diào)查此事?！?/br>
    那侍衛(wèi)這才回過神來，瞥見洛平眼里的火光和緊皺的眉頭，應(yīng)了聲“是”，便消失在街道盡頭。

    火勢剛起不久，看得出來最大的地方在主臥，洛平神色一黯——他去見皇上時并沒有驚動府里的人，之后主臥并沒有人，更沒有燈火，現(xiàn)在這情況，很顯然是有人縱火。

    下人們基本上都在救火，看樣子沒有幾人被困住，洛平稍稍松了口氣，也加入到提水的隊伍中。

    衣袍被火苗燒出了幾個破洞，濃煙熏得他有些嗆，洛平咳嗽著正要再去提水，突然被一個年輕伙夫撞了一下。

    小伙子臉上都被熏黑了，只一雙眼睛黑得發(fā)亮，一見洛平便急切地說：“大人！大人您出來了？您見到蕓香沒有！她說您今日忘了喝藥，不是給您送藥去了嗎！”

    洛平聽了一愣，心中大急：“蕓香可能還在屋里！快！快進去救人！”

    那小伙子用濕被子蒙著當先沖進屋里，果然在床邊找到了昏迷的蕓香。

    他抱著蕓香跌跌撞撞跑出來，堪堪避過坍塌的房梁。

    洛平連忙上前去探蕓香的鼻息，感覺還算平穩(wěn)，似乎并不是被煙熏暈的，正覺得奇怪，又看見她后頸處一片瘀傷，頓時有了頭緒：大概在起火之前，她就被人敲暈了。

    一夜紛擾，直到黎明時分火才被熄滅。

    蕓香被送去醫(yī)治，其間醒過一回，洛平問她可還記得怎么回事，她回答說：

    “今日大人忘了喝藥，您一向晚睡，我便想著把藥送去給您喝了，誰知房里的燈已經(jīng)熄了，我到床邊喊了聲‘大人喝藥’，之后脖子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之后那人便深夜放火，意在燒死主仆二人。

    關(guān)于縱火的主使者，洛平已能猜出一二，畢竟這秣城里討厭他到想殺了他、又有膽子在皇城腳下行兇的人，并沒有太多。

    大火，又是大火。

    當初越王府亦是在一夜間被燒毀，洛平不禁自嘲，看來他在哪里都不太受歡迎啊。

    那么普天之下，何處是歸鄉(xiāng)呢。

    當日上朝時，洛平未能來得及更換朝服，一身全是焦黑破洞的衣裳進了大殿。引得朝臣們議論紛紛。

    有不明真相的人指責(zé)道：“喲，洛大人這是干嘛來了？九五之尊面前，您這可是大不敬??！侍衛(wèi)怎么當差的，竟也放你進來了？”

    洛平?jīng)]有搭理他，目光向著前排的寧王看去。

    寧王此時也在看他，不過臉上神色淡淡，并沒有什么表態(tài)。

    洛平忽而沖他一笑，深深一拜。

    微亂的鬢發(fā)隨著躬身的動作垂散在他臉側(cè)，將那抹溫和的笑意勾勒出感激的神態(tài)，讓寧王看得愣住了。

    洛平如往常一樣，垂首站入隊列中。他自然沒有看見，寧王在他轉(zhuǎn)頭的一瞬，眼中流露出的萬千情緒。

    他越發(fā)不明白這個人了，明知自己要害死他，為何還能這樣坦然而笑？

    小皇帝坐上龍椅，一眼就看見了洛平的狼狽，想到昨晚洛平差人給他帶的話，硬生生把火氣壓了下去。

    他關(guān)切道：“洛卿府上昨日莫名起火，今日該好好休息才是，朕可免你上朝?！?/br>
    洛平站出來回話：“陛下，關(guān)于昨晚宅邸起火，臣有話要說?！?/br>
    小皇帝道：“說吧。”

    寧王瞥了洛平一眼，不知他作何打算。指正他？半點證據(jù)也沒有，他能怎樣？

    “陛下，臣府上有一侍婢，說是看到有人縱火，但沒有看得仔細。臣想，大概是臣曾經(jīng)結(jié)的仇家吧?！?/br>
    “哦？洛卿可知是哪位仇家？居然這么大膽！”小皇帝有意無意地往寧王那邊看了一眼，寧王視若無睹。

    “臣不知。臣以前斷案時招惹了不少流氓混混，昨夜一片混亂，并沒有留下證據(jù)，根本無從查起?！?/br>
    小皇帝怒了：“那就是說，那人還有可能繼續(xù)對洛卿你下手了？”

    洛平道：“臣不敢斷言?！?/br>
    小皇帝氣得渾身都在顫抖。

    明明知道是誰做的！除了膽大包天的寧王還有誰！可是現(xiàn)在偏偏不能徹查！

    他知道，這時候調(diào)查寧王會擾亂局勢，那就是功虧一簣，相當于逼著寧王造反……這些他都懂，可是洛卿太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了！如果昨晚他真的被燒死了，那他怎么辦？

    他一個人坐在這四周無依的龍椅上，怎么辦！

    擔(dān)心和后怕令小皇帝一時失了理智，他道：“既然這樣，為了確保洛卿你的安危，干脆朕把你接進宮里來，這幾日便留宿在真央殿的側(cè)殿吧?！?/br>
    此話一出，滿座嘩然。

    “皇上三思?。〈耸绿^荒唐，萬萬不可啊！”

    “皇上！洛慕權(quán)的話不能聽信啊皇上！”

    “皇上！外臣不可留宿宮中，這是祖宗定的規(guī)矩！”

    不僅是中立的和寧王一派的朝臣，就連一向支持小皇帝的大臣們也都紛紛勸阻：“皇、皇上，此事不合情理法度，請皇上三思?。　?/br>
    正吵得不可開交，寧王輕咳一聲，殿上頓時鴉雀無聲。

    寧王上前道：“皇上，臣以為，洛慕權(quán)妖言惑主，禍亂朝綱，據(jù)聞最近常常夜訪皇上于真央殿，直至四更天才走，致使皇上與后宮失和，今日居然還以家中失火為由要住進宮里……此等佞臣，須以嚴懲！請皇上不要被他迷惑了！”

    他也是今晨才知道失手了，才知道原來洛平逃過一劫是因為皇上的召見，而這些剛好給他倒打一耙的理由——暗殺不成，那就陷害吧。

    反正在他的心目中，洛平本來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寧王一派紛紛附和。小皇帝已經(jīng)氣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