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對于甘瑅來說是具有特別意義的一天。

    不只是因為jiejie甘棠在這個節(jié)點(diǎn)開始變得喜怒不定，也不只是因為這天的甘棠——還是小姑娘模樣，又隱約帶著脆弱青澀少女氣的甘棠反復(fù)出現(xiàn)在未來某天之后的他的夢境里，以另一種更朦朧的，更難以言述的姿態(tài)。

    甘瑅還在這天見到更多的，丑陋的，真實的，在大人之間意會而難以傳述的事。

    他去給甘棠取衣服的時候，是給奶奶叫住了。

    甘華德的母親，周老太太年輕時也是個潑辣美人。她一共有叁個兒子，中年得來的甘華德行叁，傳說中的最得寵的老幺。

    周老太太的確最寵甘華德，可惜這最得寵的因為當(dāng)年的事故在家鄉(xiāng)混不下去，跟孫亦梔走了這么些年，在她看跟入贅也沒區(qū)別了。

    入贅也有岳父母家能啃老，甘華德卻混得有目共睹的差。

    同一樣事情，在不同人眼里就有了不同的解釋，周老太太覺得自己的小兒子被這個女人用兩個孩子困縛在異鄉(xiāng)，過得很是委屈。

    因這緣故，周老太太對孫亦梔厭惡至極，連帶著對甘棠也沒什么好臉色。

    她看見甘瑅滿頭是汗地跑進(jìn)跑出，拿的卻是甘棠的衣服。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揣測。

    親媽不在身邊的孩子就是可憐，被jiejie支使著做這做那，臉上連點(diǎn)抱怨都不顯，定是早被使喚習(xí)慣了。

    周老太太故作慈愛地朝甘瑅招了招手，“小瑅呀，你過來?！?/br>
    甘瑅愣了一下，笑出倆小酒窩來，“有什么事呀，奶奶？”

    對于甘瑅來說，這位老人家跟陌生人也差不多，叁歲前的記憶他早沒了。

    裝得乖巧其實是一種戒備，這句話的潛臺詞是有事快說，我還有急事要辦呢。

    周老太太把甘瑅手里的衣服一扯，放在一邊。拉著他問了一堆像是上學(xué)累不累呀，作業(yè)多不多呀，愛吃什么呀之類的廢話。

    甘瑅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態(tài)度也明顯敷衍了不少，他的手落在衣服的一角，甚至想扯過衣服先跑了再說。

    周老太太突然從兜里掏出一迭紅鈔，點(diǎn)了幾張遞給甘瑅，“這么些年，奶奶也沒陪你過幾回年，這些你拿去買點(diǎn)愛吃的，奶奶看你都這么瘦了，看著心疼?！?/br>
    甘瑅從沒拿過這么多錢，下意識接過來，才后知后覺地想到，拿人手短，這會兒他更走不開了。

    他猶豫著要不要收這筆錢，手僵在原地，甚至連道謝都忘記了。

    不過周老太太的下句話說出口，他也顧不上道不道謝了。

    “小瑅，你想不想見你自己的mama？”

    甘瑅愣了一下，語氣困惑道，“奶奶，你在說什么，我就一個mama呀?！?/br>
    周老太太就抱著他哭起來了，邊哭邊數(shù)落這些那些。

    甘瑅漸漸聽出來她是什么意思了。

    他的生母，那位姓虞的女士喪偶以后一直都沒再嫁，放在從前，周老太太看不上這喪偶的女人，但現(xiàn)在她覺得對方能看上甘華德就不錯了，好在兩人之間有甘瑅這個結(jié)晶作橋梁。

    周老太太想通了，她覺得就算甘華德在當(dāng)?shù)鼗觳幌氯?，反正他要在外闖蕩做買賣，何不撮合兒子離婚另娶，姓虞的畢竟是本地人，只要他們結(jié)合，甘瑅這個孫子也能名正言順留在身旁。

    甘瑅現(xiàn)在捏著手里的錢，像捧著塊燙手山芋。

    他的思緒紛亂，一時是周老太太的一句“你親爹親媽要是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屬于你的家”，一時又聽她問要不要跟親媽見一面，血濃于水，沒準(zhǔn)見了就有感情了。

    她說的“換個生活環(huán)境怎么也不會比現(xiàn)在差了”聽起來頗有誘惑力，至于那些夸甘華德的話，全被甘瑅左耳進(jìn)右耳出了，他自己的親爹，他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甘瑅心里亂糟糟的，他突然想到甘棠有一次生日跑去外婆家，又餓著肚子跑回來，吞咽蛋糕坯時眼圈紅紅的樣子。

    他打斷周老太太的話，問，“奶奶，這些錢是給我和jiejie的嗎？”

    “是給你一個人的?！?/br>
    像是終于找到說服自己的借口，甘瑅如釋重負(fù)，把錢塞回了周老太太手里。

    “奶奶，這錢我不能收。”他后退一步，抓起了甘棠的衣服，“我姐我媽都對我挺好的，倒是我爸，總把我往死里打，您有心就幫我勸勸他吧?！?/br>
    甘瑅說著說著，又露倆酒窩，頗為靦腆地笑了笑，“而且我覺得我……親媽應(yīng)該看不上我爸?！?/br>
    說了這些話，他就噔噔跑出去了。

    絕對不能給jiejie知道奶奶偷偷塞錢給自己，不然她肯定又要難過了。

    jiejie說要快點(diǎn)長大，那么就從保守這個秘密開始吧。

    九歲的甘瑅，第一次有了真正意義上屬于自己的秘密。

    這天晚上睡覺前，甘棠坐在床上，心里怎么都不舒服，還有點(diǎn)忐忑不安。

    這天的甘瑅也特別鬧騰，一個勁的抱怨自己昨晚躺在板凳拼出的床邊邊上，睡得一點(diǎn)也不好，身底下又硌又硬，要跟甘棠換地方。

    甘棠巴不得跟他換，哪怕被他擠得滾地上她都不介意。

    但這一晚甘瑅也沒怎么擠甘棠，他往孫亦梔那邊去了，孫亦梔被擠的往甘華德身邊去，最后甘華德被擠貼了墻。

    這次暑假之旅結(jié)束，甘華德就沒跟孫亦梔他們一起回去，他直接去找同鄉(xiāng)一起拿貨了。

    他這一去就是一年半，期間只在過年的時候回來呆半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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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棠的六年級一下子就過去了，她上了隔壁的初中，放學(xué)需要多走一段到原來的小學(xué)跟甘瑅會和一起回家。

    杭菀菀也讀同一所初中，倆人還是鄰班，她同甘棠不順路，但偶爾會陪她走一程到小學(xué)，捏捏甘瑅的小臉蛋，再投喂點(diǎn)零食。

    甘瑅的身高開始猛漲，就在他洋洋得意自己要趕上甘棠時，甘棠開始竄高了。

    甘瑅立志要趕超甘棠，就連一向不屑的課間cao都認(rèn)真做了。

    甘棠卻另有心煩的事。

    十叁歲的她開始發(fā)育了，胸前鼓鼓漲漲的，別提有多不爽。

    她從那次老家回來就念叨著要跟甘瑅分床，磨到初一這年，終于如愿了。

    孫亦梔把板床一分為二，因為屋子太窄，姐弟倆的床只能一橫一豎搭成個“廠”，兩個人頭頂頭睡。

    奈何甘瑅對分床這件事很不滿意，他以實際行動來反對，調(diào)轉(zhuǎn)方向把腳對著甘棠的頭。甘棠不是吃素的，也有學(xué)有樣，以腳來反擊。

    甘棠早在小學(xué)五年級時就不梳羊角辮了，她嫌梳頭麻煩，剪了個假小子頭，度過整個六年級，待升到初中，頭發(fā)又留長了，被她扎了個高馬尾，走起路來馬尾在腦袋后面晃啊晃的，許是上了初中，她的氣質(zhì)一下子就沉淀了不少，依稀有幾分少女的樣子了。

    只是，對著“沒有性別”的甘瑅，她也生不出什么女性認(rèn)知，倆人還吵吵鬧鬧像小孩子，平時肢體接觸也不忌諱，只在換衣服的時候甘棠會象征性地把甘瑅趕出房。

    現(xiàn)在的甘棠還處在一種乍看沒什么胸但內(nèi)里不爽的階段，比起露胸更令她羞恥的反倒是那個倆吊帶一片布拼出來的小抹胸。

    尤其在甘瑅某次怪里怪氣地提了句，“姐你那個搓衣板身材戴不戴沒區(qū)別的啦?！?/br>
    四年級的小男生，有些已經(jīng)能懂很多了，甚至涉及同對方女性直系親人負(fù)距離的原理及臟話，甘瑅擅社交，攝取知識層面雖廣，但他比較心無雜念，只撿溫和無害的往腦袋里裝，“搓衣板”這種詞，在他看只算一個堪堪符合客觀的形容詞。

    但他還是惹惱了甘棠，被甘棠抓著套上她的小學(xué)校服裙羞辱了一番，這時期的甘瑅長得依然唇紅齒白，頭發(fā)又稍微留長了一點(diǎn)，看起來還真有幾分俏麗女生的模樣。

    經(jīng)此一役，甘瑅了解到j(luò)iejie的胸部是違禁話題，不可以看，不可以說，暗示也不行。

    他覺得jiejie真是麻煩難懂的生物，假如是他自己被說搓衣板，他不僅不會炸毛，還能露著胸脯跳一曲搓衣板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