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舒慕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黎錦沒再爭辯，況且以舒慕如今的狀態(tài)，就算請來護工，他肯定也沒力氣把人家趕走，所以爭辯根本沒有意義。他扶著舒慕，讓他靠床頭坐好，考慮到他渾身無力，又在背后塞了兩個枕頭當(dāng)依靠。這當(dāng)口，熱水也打來了，護士還貼心調(diào)了杯溫水，裝在玻璃杯里，暖手最好。黎錦將水杯遞給舒慕，舒慕接過來，顧不得暖手，仰頭，一氣喝了。

    “還要嗎？”黎錦起身去接空杯，手剛伸過去，就被舒慕抓住了。

    “柯遠(yuǎn)?！笔婺降牧獯髽O了，他這么用力，黎錦甚至覺得他把自己渾身的力氣都用上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崩桢\說，“你放開我，我們好好談?wù)??！?/br>
    舒慕卻沒有馬上動作，他死死地盯了黎錦良久，才一點點放開了手。

    黎錦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手里捧著逐漸變冷的空杯子。他將目光投向窗外，仔細(xì)地想了想，才問：“何悅笙說的都是真的？”

    舒慕皺了皺眉。

    “你……你早就知道我跟李奕衡……”黎錦艱澀地說。

    “是，我早就知道?！笔婺秸f。

    “早到多久？”黎錦問。

    “沒有多久?！笔婺交卮?，“有次公司融資不順利，面臨倒閉，大家都一籌莫展，你卻說你來想想辦法，然后下午急匆匆地出去了。我從之前就覺得不對勁，因為很多時候，你的辦法太多了點。所以我悄悄跟在你后面，我看到你上了李奕衡的車，他載著你一路出城，去了他的溫泉山莊。山莊的傭人告訴我，你經(jīng)常去。你們zuoai的時候，我就站在外面。離得那么遠(yuǎn)，可我看得一清二楚。我看到他把你抱起來，貼在落地窗上，你緊緊地抱著他，就像有時候，你在我們獲得勝利的時候，緊緊抱著我一樣。我在別墅外面站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離開，回公司以后就聽到你問小靜，想要吻一個人代表著什么?！?/br>
    “那時候我們還沒有把事情挑明?！崩桢\看著他，“所以你才會提出跟我交往？你這算什么，報復(fù)？”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能容忍你跟李奕衡在一起，不，除我以外，任何人都不行。我只要一想到你跟他有過那么多不為人知的過去，我就如鯁在喉，恨不得殺了他，或者殺了你。”舒慕說。

    黎錦譏笑：“那我后來死了，你開心了？”

    “不，我從沒想過要你死?！笔婺筋D了頓，他別開目光，仿佛在粉飾與誠實之間幾番權(quán)衡，才最終決定坦然，“柯遠(yuǎn)，我承認(rèn)，我算計你，有很多方面的考慮。一來，我恨你的欺騙，你讓我的成功一輩子都背負(fù)著不光彩的陰影，你還……褻瀆咱們之間的感情。讓你一無所有，這是我的報復(fù)，可報復(fù)之后，我仍打算跟你重修舊好。二來，我恨李奕衡的插足?？晌夷魏尾坏盟?，所以不得不借助外力。恰好某次演出后，我認(rèn)識了何悅笙，他對我非常著迷，于是我就順理成章地利用了他。后來的事，你都知道了?！?/br>
    “原來這個局這么早就開始布了?！崩桢\輕輕地舒了口氣，哂笑道，“可是舒慕，既然不是你做的，為什么你要承認(rèn)是你？”

    舒慕抬起眼，之前的問題，他都能平和以對，可唯獨這里，讓他遲疑再三，卻遲遲，給不出答案。

    “既然不好答，我替你答?！崩桢\等了半晌，忽然干笑一聲，說道，“人已經(jīng)死了，回不來了，就算你對何二大發(fā)雷霆，也不會有任何作用。不如就順勢承他這個情，替他把罪名擔(dān)下來。反正不管你怎么解釋，外界還是會把這件事歸罪到你身上，倒不如現(xiàn)在這樣，何二感動于你替他頂罪，對你更加死心塌地，你也好順順當(dāng)當(dāng)，借他的名義蠶食何氏?！?/br>
    “而且我總覺得，你并沒有死。我想把罪名擔(dān)下來，如果有一天，你的亡靈要找兇手索命，那也許，我就能再次見到你，跟你說說話，告訴你我有多后悔。”舒慕忽然坐起身，緊緊地握住了黎錦的手，“柯遠(yuǎn)，回來，回到我的身邊好不好？你走之后，每一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的。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實際上神情恍惚。許多時候，我好像在人群里看到你的身影，又或者聽到你在我身旁叫我的名字。我覺得我的心像是硬生生被誰掏出來了，它無時無刻不在疼痛，這種痛讓我有苦說不出，它快把我逼瘋了。我身邊的每一個地方，每一點細(xì)節(jié)，都沾染了你的痕跡，我根本逃避不了這種痛苦?？逻h(yuǎn)，我后悔極了，我也以為我會一輩子這樣后悔下去。可是還好，老天爺給了我懺悔的機會。柯遠(yuǎn)，回到我身邊好不好？我知道你還是愛我的，我們有十年那么久的感情，我知道，你舍不得我的?！?/br>
    黎錦低下頭，舒慕的手指修長而蒼白，那有些發(fā)青的指節(jié)僵硬著，顯得偏執(zhí)而執(zhí)拗。黎錦想，十年了，再陌生的兩個人，也該對彼此的心思了如指掌，可我們的十年，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欺瞞，算計，利用，怨恨。

    這本該用來相愛的十年，竟全都浪費在這樣的事情上。

    順著舒慕的手腕看上去，肩膀，鎖骨，嘴唇，眼睛……他渾身上下的每個細(xì)胞都在訴說著自己的渴望與悔恨，他的語氣是這么卑微，如果是以前的柯遠(yuǎn)，只怕當(dāng)即就受寵若驚，無論什么，都一股腦答應(yīng)了。

    可惜，這世上根本沒有如果。

    “抱歉，舒慕?！崩桢\抽回手，緩緩站起了身，“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們已經(jīng)不可能了。錯過就是錯過，就算重來一次，也不會有任何改變。謝謝你讓我把事情都搞清楚了，以后我心里不再有疑惑，也許就會過得輕松些。謝謝你。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沒有死，我好端端地活著，你也趕快好起來，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先這樣吧，你好好養(yǎng)病，我先走了。”

    說罷，他笑了一笑，轉(zhuǎn)身向門邊走去。

    就在腳步即將邁出房間的一剎那，身后傳來了“撲通”的聲響。黎錦下意識回過頭，下一刻，眼前的景象讓他驚呆了。

    舒慕扯掉了身上所有的管子，他掙扎著爬下了床，然后就這樣，硬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第二百零四章

    門在黎錦身后，轟然關(guān)閉。

    “舒慕，你不要這樣……”他的聲音在發(fā)顫，那喉嚨深處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悶悶的，每個音節(jié)都艱難。

    “如果這樣還不夠，那么無論你說什么，我都會做到。就算要我把命賠給你，我也絕無怨言。”舒慕的膝蓋在冰涼的地板上微微打顫，原本就慘白的臉頰顯得更加灰敗，“柯遠(yuǎn)，我求求你，別離開我，這一次，不要離開我身邊。”

    他瞬也不瞬地看著黎錦，黎錦從不知道，他竟會用這樣的眼神和語氣哀求別人。

    舒慕是什么樣的人？就算你將他踩進泥土里，他也會抖抖肩膀，重新爬起來；就算你將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絕對不會對你說一句軟話。在他的字典里，所有與軟弱有關(guān)的字眼都不存在，他習(xí)慣了用俯視的角度面對別人，這一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讓自己站得更高些，讓那些原本輕視他的人，變成他腳底的淤泥。

    他怎么會跪下來呢？

    他怎么會接受這樣屈辱的姿勢呢？

    如果他決定驕傲地活著，那他就應(yīng)該一直這樣驕傲下去。

    “最開始，我跟李奕衡接觸的時候，咱們之間還遠(yuǎn)遠(yuǎn)沒到你所說的那種感情。我單戀了你九年，我從沒有對你說明過自己的心意。舒慕，只要咱們還沒確定交往，我想，我有自由選擇戀人的權(quán)利。所以這不算背叛。至于后來，咱們正式交往，我就再也沒跟李奕衡聯(lián)系過。”背在身后的手指緊緊抓住門框，他只能用這樣的姿勢阻止自己走到他面前，將他扶起的沖動，“況且，你是我的藝人，讓你走紅本來就是我的工作。我可以選擇用正常手段完成我的工作，自然也可以走捷徑，比如，rou體交易。只是這件事的出發(fā)點到底是因為我喜歡你，而且說出來的話，畢竟為人不齒，也顯得強詞奪理，所以我一直自覺理虧。甚至當(dāng)時，在那短暫的一年里，我無時無刻，不是做好了被你發(fā)現(xiàn)，然后慘遭拋棄的準(zhǔn)備的?！?/br>
    他平靜地看著舒慕，刻意忽略那一抹漸漸復(fù)雜的神色：“你接受不了我跟李奕衡的過去，自然可以跟我分手，認(rèn)為我的行為給你抹黑，那我可以辭職，從此不再礙你的眼。可你用這樣的方式算計我，美其名曰報復(fù)，又想在報復(fù)之后，跟我重修舊好……呵，舒慕，你把我看成什么？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還是你吃定了我非你不可，就像現(xiàn)在這樣，下個跪說幾句軟話，我就會心疼你，不得不回到你身邊？”

    “以前我不懂，我以為愛一個人就是這樣的，付出，忍耐，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吞下，把笑都留給對方。很多次我想，誰叫我犯賤呢，愛情本來就是種讓人痛苦的東西，誰叫我戒不掉呢？可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這樣的?！崩桢\靠在門上，他微微仰起頭，天花板雪白，刺得他眼眶酸楚，“愛情是酸甜苦辣咸，是許多味道都有。是想著他的名字就很溫暖，是可以肆無忌憚地對他折射所有情緒。是只要想著他在自己身后就能生出許多勇氣，是可以放心大膽勇往直前，因為我知道，永遠(yuǎn)會有這么一個人在我身后托著我，給我退路。舒慕，很可惜，這些都不是你教給我的。”

    “我愛過你的，甚至重生后很長一段時間，我恨你，也愛你?？墒乾F(xiàn)在這種愛被消磨光了，它一點也不剩了。所以舒慕，別再用所謂的愛情來威脅我了，那已經(jīng)威脅不到我了?！崩桢\嘆了口氣，“過去的事情，我不會去想，你也別再執(zhí)著了吧。好起來，去做點更有意義的事，別再這樣了?！?/br>
    他轉(zhuǎn)過身，輕輕按動扶手，然后，他聽到舒慕在身后喚他，柯遠(yuǎn)。

    并不撕心裂肺，卻苦痛難言。許久之后，黎錦想起這一天，他憶不起滿室的白墻，憶不起跳動著數(shù)字的儀器，憶不起舒慕跪著的身影，可只有這一聲，在他的心中雋永般存在。

    “我不是柯遠(yuǎn)，柯遠(yuǎn)死了，以后我會作為黎錦活下去。他的生命里從未出現(xiàn)過一個叫舒慕的人，所以舒慕，我們以后不要再聯(lián)系了?！彼_門，走了出去。

    門外，李奕衡正在等他。

    “降溫了，我來給你送衣服?！崩钷群馔辛送兄忾g的大衣。

    黎錦看著他，忽然打從心底里，涌出一個笑容。

    “謝謝你，我確實……有點冷。”沒有問他在這里站了多久，這也不重要。黎錦就著他的手披上大衣，與他并肩走出醫(yī)院。

    日光隱沒，一場大雪，即將從城市上空落下。

    “李奕衡，”回程途中，黎錦怔怔地看著窗外，忽然叫了愛人的名字，“我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我知道，”李奕衡望著他，“我不會讓人為難他?！?/br>
    黎錦轉(zhuǎn)過頭，與他四目相對。

    然后他微微矮下身子，將頭枕在了李奕衡的肩上。

    “那個教會了你愛的人，是我嗎？”

    “你說呢？”十指交叉，兩枚鉆石戒指交錯輝映，綻放出并不奪目，卻璀璨持久的光芒，“明知故問?！?/br>
    ☆、第二百零五章

    月中，國內(nèi)三大電影節(jié)之一的金駿電影節(jié)在歷時十五天的展映后，終于落下帷幕。閉幕式頒獎典禮上，駱飛失意最佳男演員獎，但組委會卻緊隨其后，將最佳影片大獎頒給了Tim，穆廷導(dǎo)演的電影，《搖滾故事》。

    Tim也因此成為金駿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獲獎導(dǎo)演。

    獎項加身，這部電影的票房異?；鸨缴嫌车谝惶斐晒κ斋@兩億票房，接下來更是在獎項與口碑的雙護航下，節(jié)節(jié)攀升。截止電影下檔，這部電影已經(jīng)躋身年度票房排行榜，并提前鎖定前三名的位置，而導(dǎo)演穆廷與主演駱飛也憑此名利雙收。

    西歷新年，新西蘭近海，梅耶麗號游輪上，一場婚禮正在進行。

    這場婚禮籌備近半年，因此游輪的每一處細(xì)節(jié)都蕩漾著浪漫與甜蜜。出席嘉賓并不多，可要是有哪個娛記在現(xiàn)場，只怕拍一整晚都不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