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吃飯，病要怎么才能好？”他皺著眉頭，猶豫著問，“是不是因為店里總沒有客人，生意不好，所以你每次只舍得買給我一個人吃？”

    小孩子的世界里，能想到最大的困難大約就是“沒錢”。每次點來的外賣都只有他一個人的分量，和過分冷清的洗頭房，總是讓他情不自禁地?fù)?dān)憂。

    “女孩子家晚上要減肥，少吃點有什么不好？”

    茉莉撲哧笑了一下，終于來了點精神，從墻邊的木椅子上慢悠悠爬起來，坐在小海的旁邊。

    “不過，jiejie是沒錢啊……”她托著下巴，肘在桌子上，“靠jiejie一個人，怕是養(yǎng)不起我們小海了?！?/br>
    “要不然，我給你找個姐夫怎么樣？” 她笑得像只剛剛吃飽的貓咪。

    小海呼吸一窒，轉(zhuǎn)過臉來直勾勾地看著她。

    那些天總是深夜來訪他家，睡在母親臥室中的叔叔們，已經(jīng)是他年少最深的夢魘。

    茉莉卻越發(fā)有了逗他的勁頭，掰著手指頭說：“唔，我要求可高得很。要找個年輕陽光的，體力也得好，人品也得好。吶，想長久過日子，還得跟我門當(dāng)戶對。”

    她眨眨眼睛：“我看……剛才那個外賣小哥就很好，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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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賣員卜庚鑫來到這座城市剛剛兩個月，因為對路況還不夠熟悉，每天接單量并不太多。

    但是很神奇的一件事，幾乎每次開始接單的時候，他都會接到寶靈街的一個外賣單。

    定外賣的是個瘦瘦的小男孩，洗得發(fā)白的校服罩在身上，一看就沒有被家里人精心照顧。

    卜庚鑫剛二十歲，很有些俠義心腸。見這小男孩次數(shù)多了，心里便記住了，每次接到他的單子，一定會第一個送。

    可是這一天，他哼著歌，剛剛送完寶靈街的外賣，卻發(fā)生了不大不小的一件意外。

    第11章 小毛驢（二）

    冬日傍晚，天色漸漸暗下來。手機(jī)上傳來“嘟”的一聲，緊接著一個熟悉的女聲“您有新的外賣訂單了”，提示著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飯點，會是卜庚鑫一天最忙碌的時間。

    他騎在白色的小電瓶車上，匆匆忙忙趕去富興商城拿外賣。

    富興商城建成不過四五年，已經(jīng)是附近最紅火的商業(yè)大廈，六樓和七樓兩層都是各式各樣的餐館，每到忙碌的時候，一排六個客梯滿滿都是人。

    卜庚鑫一向很有責(zé)任心，遇上顧客趕時間的時候，寧愿爬六七層樓梯也怕耽誤了顧客的外賣。他爬樓梯爬得多了，倒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訣竅——樓梯拐角，有一個沒什么人的貨梯，看起來雖然寒磣了些，但實在趕時間的時候也可以偷偷坐一下。

    正值飯點，商場里熙熙攘攘都是人。卜庚鑫連頭盔都沒有摘，拎著外賣箱子，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走著。忙碌的飯店前面已經(jīng)坐著三三兩兩等位的顧客，卜庚鑫湊到前臺去看了一眼——他的單子，廚房還沒有做好。

    有的外賣員會很著急，有的時候因為催促前臺快點出餐，還會吵起來。卜庚鑫從來都不吵架，即使廚房出菜賣了一些，他最多少接幾個單子，從來不會因為這些事跟人口角。偶爾他等單的時候遇上別的外賣員和前臺出單的小妹吵架，他還會很熱心地上前勸說，讓同事別太為難門口的小姑娘。

    “又不是她們的錯，顧客太多了，廚房就那幾個人，趕不及呀！都是跟人打工的，誰都不容易?！彼Φ盟剩橗嬿詈?，一米八多的大個子往那里一站，別人就先怵他三分。

    這樣熱心腸的事多做了幾次，連前臺收銀的小妹都眼熟他了。

    “今天又去送那家了？”小妹隔著頭盔都能認(rèn)出他，眼睛一亮，嘴角彎彎。

    卜庚鑫點點頭：“也是神了，連著兩個星期，每次都能接到他家的單子?！?/br>
    人聲鼎沸，周圍太嘈雜。卜庚鑫撐著柜臺，往小妹眼前湊了湊：“哎，你說，我要不要找那孩子的家里人說說？這么大點孩子天天吃外賣，瘦得一陣風(fēng)吹來就能跑似的，家里人也太不上心了?！?/br>
    他突然靠近的那下，小妹像是被嚇到，也低下頭，細(xì)長的脖頸泛起淡淡的粉色。

    “你一個送外賣的，誰理你呢？”她飛快地說，亮亮的眼睛瞄了他一眼，“唔，你自己吃過飯沒？”

    卜庚鑫笑著搖頭，她便也跟著笑。

    “有那功夫cao心別人，還不如先照顧好自己?！彼÷暤卣f，怨怪的語氣聽在耳中卻像在撒嬌，勾起心中無限漣漪。

    點點滴滴，都是平凡世界普通人的瑣碎細(xì)節(jié)。

    沒什么驚心動魄的情節(jié)，卻也一樣動心。

    卜庚鑫心里暖暖的，還想說什么，他的外賣卻恰好在此時準(zhǔn)備好了。

    小妹把白色的塑料袋遞到他手里，催他趕緊去送。

    他一邊往電梯的方向走，一邊回頭說了聲：“明天見！”

    聲音很大，連旁邊經(jīng)過的路人都紛紛側(cè)目。

    小妹撲哧一下笑了，淡淡的粉色從脖頸蔓延到臉頰。

    萌芽時期的愛情，真是讓人忍不住魂牽夢縈。

    卜庚鑫連著送了兩個小時外賣，臉上一直掛著笑容。

    晚上九點，大部分餐廳關(guān)門打烊。卜庚鑫低頭一看，見電瓶車的電只剩了兩格，也關(guān)了手機(jī)上的訂單。

    冬夜風(fēng)寒，他騎在他白色的小電驢上往回家趕，腦海中還在回憶前臺小妹泛起粉色的臉頰。

    明天，就一定鼓起勇氣問她要電話。

    男人嘛，就是要主動才像樣，何況她都沖你笑了，那不是喜歡你是啥？

    卜庚鑫默默在心里琢磨，下定了決心。

    他一個人租了個三居室里面的小隔間，離市區(qū)并不算太遠(yuǎn)，七八公里的距離，夜晚路上車少，半個小時就能騎回家。

    過了這個高架橋，就是他租住的小區(qū)了。卜庚鑫在最后一個紅綠燈前停下來，又看了一眼電瓶車上的液晶面板。

    電量還剩一格，好在過了這個紅綠燈，他馬上就到家。

    卜庚鑫輕輕松了口氣，在綠燈亮起的那一瞬握住油門，騎了出去。

    明天去要人家姑娘的電話，是不是最好準(zhǔn)備點小禮物？花？送花可太招搖了，他一想到就害羞得不行。

    要么送點實用的？天天在餐廳工作，是不是送管護(hù)手霜比較好？

    他想著想著，就有些分神，等到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十分鐘后。

    先是手有點疼，在冷風(fēng)里吹了太久，連厚厚的皮手套也遮不住寒氣。

    卜庚鑫低下頭，搓搓手，卻突然發(fā)現(xiàn)電瓶車上電量那里，連一格都沒有了。

    他嚇了一跳，下意識松了油門，腦海中飄過一個想法：

    奇怪，為什么騎了這么久，還沒有騎到小區(qū)的大門口？

    是啊，好像比平時回家的時間都花得久啊。

    卜庚鑫如夢初醒，抬起眼睛環(huán)顧四周，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為何，竟然騎反了方向！

    明明穿過高架底下就能回到家，他卻不知在哪里轉(zhuǎn)了個圈，又往市區(qū)的方向騎了去！

    卜庚鑫呆了幾秒，撓撓頭。

    “難道是我想事情入了迷，下意識就想回商場去？”

    他笑著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重新調(diào)轉(zhuǎn)車頭，再次朝家的方向騎回去。

    這一下可好，電瓶車連一格電都沒有，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回到家。

    卜庚鑫愁眉苦臉地騎著車，忍著手背上被寒風(fēng)吹著的疼痛，又騎了十分鐘。

    還好，這次倒很順利。他的小電驢在關(guān)鍵時刻也挺爭氣，硬是撐到了最后一刻。

    卜庚鑫松了口氣，從車上跨下來抬眼一望，卻驚愕地張大了嘴巴。

    他并沒有騎回家。

    他現(xiàn)在停下的地方，恰恰正是下午的時候曾經(jīng)來到過的富興商城！

    卜庚鑫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商場，心底打起了嘀咕。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又在騎回家的路上莫名其妙掉了個頭嗎？為什么他連一點印象也沒有？為什么他不自覺之下，非要騎回商城呢？

    晚上十點，商場大門早已落閘，透明的玻璃門后一片漆黑，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帐幨幍墓衽_里擺著僵硬立著的模特人偶，雪白或漆黑的“臉”上沒有五官。

    冷情的商場和白天里熱鬧的場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竟莫名有些嚇人。

    卜庚鑫再不敢往里打量，咬緊牙關(guān)又跨上電瓶車，狠狠擰了一把油門。

    這一次，他連分神都不敢，一心一意認(rèn)準(zhǔn)前路，只想著快點回家。

    手指早已凍得僵硬，連帶著頭盔的臉上都被風(fēng)吹得生疼，但是他額頭上卻冒出一層薄汗，全神貫注地看著路。

    “左拐……直行……再左轉(zhuǎn)……”卜庚鑫在嘴里默默念叨，終于在紅綠燈前停了下來。

    “看，終于快要到家了吧？”他擦了擦額上流下的汗，眼鏡被呼出的水汽熏白，便也摘下來擦了擦。

    可是再戴上眼鏡的時候，眼前的場景卻像是突然變了模樣。

    卜庚鑫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二十分鐘前他騎車離開的富興商場，竟然還在自己身后，不到一條街的距離！

    他騎了這么久，只騎了一條街的距離？！

    卜庚鑫大駭！

    如同五九寒冬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下。

    難道他剛才騎了二十多分鐘的電瓶車，都是在兜圈子？

    他眼中看到的路，跟實際上走的，難道并不是同一條路？

    那……是他自己的方向感出了問題，還是他遇上了……不干凈的東西？！

    這是什么情況？心里的猜測越來越嚇人，卜庚鑫掌心粘膩，手臂上汗毛豎起，眼神掠過白色的電瓶車，卻突然頓住了。

    來來回回這幾次折騰，早都超過了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前已經(jīng)快要沒電的電瓶車，是怎么以絲毫沒有變慢的速度，撐過這一個小時的？

    電瓶車沒有電……還，能騎嗎？

    如果他自己“看到”的路，并不是實際上的這條路，那是誰精準(zhǔn)地帶著他一次又一次回到這棟富興商場？

    卜庚鑫瞪大了雙眼，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平日里最熟悉不過的，陪伴了兩個多月的這輛白色的電瓶車，現(xiàn)在看起來卻是這樣陌生。他想了又想，腦海中卻持續(xù)浮現(xiàn)一個荒唐的念頭。

    “我的電瓶車……它它它……中邪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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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庚鑫不敢再騎車，小心翼翼地推著自己的電瓶車，連車把都只敢拿兩根手指握住。

    一輛平平無奇的白色小電驢，現(xiàn)在看在他眼中竟像個從天而降的妖怪，圓溜溜的車燈就像妖怪的大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