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可是芳姐的腳尖懸在地磚上方,猶豫再三也不敢踩上,仿佛下一秒那塊棕紅色的地磚就會陷落,留下巨大的黑洞將她吞噬。 “什么事都還沒發(fā)生,別自己嚇唬自己?!狈冀汩]上眼睛,牙關(guān)緊咬,終于下定決心膝蓋用力,牢牢站在地磚上。 一陣微涼的風(fēng)吹拂在臉上,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芳姐漸漸放下心來,一手拎著外賣的塑料袋,一手拿著手機(jī),按著導(dǎo)航的方向往前走。 鄭莊小區(qū)已經(jīng)有些年頭,高高的紅磚圍墻山掛著鐵絲網(wǎng),一扇半開的鐵門之后,是被亂停的私家車幾乎堆滿的小區(qū)馬路。 小區(qū)里格外安靜,一路走來沒有看到一個人。 有些年頭的水泥路處處是塌陷的石塊。芳姐生怕湯圓灑出來,小心翼翼地拎著外賣袋子,還得分神抬頭,分辨紅漆刷出的樓牌號。 “一號,二號……哦,三號在這里!” 三號樓是一棟很不起眼的五層小樓,樓上星星點點亮著燈,有些人家的陽臺上晾著衣服。底層的住宅被改成一間小小的小超市,還有個上了年紀(jì)的老頭坐在柜臺旁邊看電視。 就像城市近郊一個老舊的普通小區(qū),一棟再普通不過的小樓。 芳姐的心情放松了許多。小超市的旁邊開了一扇灰藍(lán)色的側(cè)門,她拎著湯圓袋子,踩著高跟鞋,利落地上了樓。 樓道里燈不太亮,聲控也不靈敏,等她上到五樓的時候,四樓的燈才亮起來。 芳姐跺了下腳,五樓的燈還是沒有亮。她輕輕嘆氣,借著四樓的燈光,瞇著眼睛看墻上掛著的門牌號。 “四零五……四零五在這里。咦?” 芳姐驚訝地看著門上寫著的牌子:“這不是住家……這是一間教室啊。” 黑色的防盜門外,掛著一個淺藍(lán)色的,頗有藝術(shù)氣息的牌子。 “青木工作室……”芳姐念招牌上的字,“專職街舞啟蒙,聲樂培訓(xùn)……” 原來四零五室并不是一戶人家,而是開設(shè)在住宅內(nèi)的私人舞蹈教室。 無論是機(jī)構(gòu)還是人家,她的湯圓總算是按時送到了。 芳姐松了一口氣,伸出手來敲門。 寂靜的走廊里,篤篤的敲門聲十分突兀,頭頂上一直黑著的聲控?zé)?,在這清脆的敲門聲下突然亮起,倒是嚇了芳姐一跳。 “怎么沒人呢?”她細(xì)長精致的眉毛輕輕蹙起,想了想,想拿手機(jī)撥電話給訂湯圓的人,卻發(fā)現(xiàn)老小區(qū),基站老舊,樓道里始終沒有信號。 “實在不行,就放門外吧?!彼匝宰哉Z,半蹲下身,小心謹(jǐn)慎地把外賣袋子放在門口。 她放好了塑料袋,正準(zhǔn)備站起來,一抬眼睛卻突然發(fā)現(xiàn)原本緊閉的防盜門,不知何時竟然開了一條小縫隙。 “有人嗎?”芳姐有些意外,下意識向門內(nèi)瞄了眼。 奇怪,黑色的防盜門里亮著燈。 雖然暫時聽不見一點動靜,但是芳姐本能地察覺到房間里有人。 “有人嗎?您訂的湯圓送到了!” 芳姐猶豫了一下,伸出手輕輕推了一下門。 看起來十分厚重的鐵門在一聲古怪的“吱呀”之后,竟然緩慢地打開了。 可是出現(xiàn)在芳姐眼前的,卻并不是意想中的舞蹈教室,而是一間看起來富麗堂皇的客廳。 那客廳十分寬闊,暖洋洋的橘光從水晶燈里傾瀉而出,無論怎么看都不像都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個破舊的小區(qū)。 一張華麗的紅木餐桌放在正中,桌上放了四只酒杯。淺紅色的酒液在暖光之下漸變,仿佛藝術(shù)品一樣漂亮。 這一切,看起來都這樣熟悉。 芳姐的后腦勺像被木棍重?fù)?,耳?nèi)嗡嗡作響,思緒卻像漿糊一樣怎么也理不清楚。 “為什么……這到底是是哪里?我到底來到了哪里?” 她怔怔地站在門外,視線從桌上無比熟悉的淺紅色酒杯,挪到了餐桌旁邊的座位。 四把椅子,上面坐了四個人! 兩個高些,兩個矮些。 他們聽到了她推開房門的聲音,一個接一個地轉(zhuǎn)過頭來,對著她溫柔地微笑。 芳姐看見了他們緊緊閉著的眼睛。 這分明是她剛剛在鐵軌上看到的……那四個閉著眼睛搭著肩膀的盲人! 然而這一次,沒有了鐵軌上那青紗一樣的薄霧,芳姐第一次清楚地看見了這四個人的臉。 她如遭雷擊,雙手捂住了連尖叫聲都發(fā)不出的嘴巴,一步步朝后退。 這四張臉,她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還要熟悉…… 她的父母,她的丈夫,和她自己。 眼前的場景,分明是她家的客廳啊!這四個人,分明就是她和家人坐在一起?。?/br> 他們像是在慶祝著什么,笑得這樣幸??鞓?,每一個人都拿起來桌上的酒杯,對著門外的她高舉著。 萬分歡樂的場景,和他們緊緊閉上的,盲人一般的雙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芳姐將視線投向那個坐在餐桌前的“她”自己,驚恐地發(fā)現(xiàn)了那個“她”臉色青白,眼角和嘴角都在一滴一滴地滲出鮮血…… 她死了嗎? “??!”芳姐捂住臉,尖叫聲響徹寂靜的走廊。 眼前的四個人像是被她的叫聲驚醒,啪地將酒杯摔在了地上…… 芳姐再不敢看,嘶啞地喊著,后退著。 可她剛剛轉(zhuǎn)過身,卻撞進(jìn)了另外一個人的懷中。 “救命!救救我!我想明白了!這酒……酒有問題!”她語無倫次,手指深深嵌入眼前人的臂膀中。 那人倒抽一口冷氣,一邊努力推開她,一邊厲聲質(zhì)問:“你是誰?在我的工作室門前鬼鬼祟祟,到底要做什么?” 第54章 賣湯圓(四) 突然一片眩暈,芳姐緊緊抓住自己的領(lǐng)口,死死盯住眼前的景象。 吊燈不再,桌椅不再,那四個熟悉的面孔也不復(fù)存在。 鐵門之后并不再是數(shù)秒鐘之前富麗堂皇的客廳,而是一間鋪上軟木地板的舞蹈教室,角落里放了一把吉他,兩面鏡子代替了墻壁,將狹小的空間反射得寬闊又空蕩。 這間四零五室,原來真的是一間舞蹈教室。 方才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一切,都只是片刻的幻覺。 可是為什么呢?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幻覺? 第一次,她看見了火車軌道上走著的四個人,在朦朧的霧氣中閉著眼睛,肩膀上搭著手,一個接一個往前走。鐵軌看不見盡頭,他們像走在一條無盡頭的路上。 現(xiàn)在她明白了,那條路哪里是鐵軌,分明是看不見盡頭的黃泉路…… 四個人,一個人的手搭在另一個人的肩膀上,是四個已經(jīng)瞎了的人,在一步步朝著黃泉路上走去。 芳姐身形微晃,勉強(qiáng)撐在墻上,眼看就要摔倒。站在她身旁的年輕人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扶:“你沒事吧?” 她覺得喘不上氣,可是越努力呼吸,就越覺得胸口憋悶。 富麗堂皇的客廳里坐了她們一家人。每個人的手里都舉著酒杯,琥珀色的酒液仿佛鮮血。每個人都閉著眼睛,青白著臉,了無一絲生氣。 她的家人,他們……都一個接著一個地走在黃泉路上了嗎? 如果他們?nèi)妓懒?,他們又會是怎么死的?為什么他們的面色平靜,身上分明沒有一絲傷痕?為什么……為什么四個人會一個接一個地,死在家里的客廳,手里都舉著酒杯? 還有什么原因呢? 他們仿佛服了致命的毒藥,先失明再失命,一個接一個赴死。 她想到那被擺在窗臺上的酒瓶,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漸變的琥珀色,美得令人窒息。 她想到自己說過的話:“玫瑰酒?就在網(wǎng)上那家臨期店買來的,真的很便宜?!?/br> 她想到自己開車時播出的電話:“老公,等我回家,咱們開一瓶玫瑰酒,一家人慶祝一下?!?/br> 酒……是那瓶酒! 最瘋狂……卻也最合理的念頭在芳姐心中瘋了一般攢動。如果今晚發(fā)生的一切,并不是幻覺,而是上天給她的暗示和指引呢?如果這瓶便宜的“手作酒”……是瓶會讓人瞎、會讓人死、會讓一家四口在同一天晚上一個接一個地死在自己客廳的假酒呢? 芳姐心臟跳得仿佛擂鼓,腦中卻無比清明,牢牢抓住那人的手,一字一頓地叮囑:“請……打電話給我的老公,讓他千萬不要喝我留在桌子上的那瓶紅色的酒?!?/br> 短短一句話,仿佛耗盡了一身的力氣。芳姐眼白一翻,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 小海從沒有想過自己竟然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又一次來到了這間醫(yī)院的急診室。 母親今晚沒有回家,他在茉莉洗頭房里磨蹭到晚飯后。 茉莉難得沒有趕他走,像是早已提前預(yù)料到會發(fā)生什么似的,慵懶地坐在桌旁,把手機(jī)放在了自己面前。 平靜的夜晚,電話聲突然響起。 茉莉眼睛一亮,輕輕把手機(jī)遞給小海:“接吧。” 他狐疑地接過電話,聽到對面的人寥寥幾句話,臉色漸漸變白。 “芳姐出事了。”小海掛了電話,站起身對茉莉說,“有好心人送她去了醫(yī)院,因為她手機(jī)聊天記錄里最后一個打電話給她的人是你,所以他也通知了我們?!?/br> 茉莉毫不意外,拿下墻上掛著的小海的外套,披到他的身上:“走吧,去醫(yī)院?!?/br> 小海跟在她身邊,直到上了公交車,才輕輕出聲問:“jiejie即使沒問過我,也知道是哪家醫(yī)院嗎?” “嗯?!彼f。 他們趕到急診留觀室的時候,芳姐的家人已經(jīng)圍在她身邊了。她的父母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詢問著她的情況,床邊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手里握著一瓶還沒有開封的玫瑰酒。 小海急匆匆想沖過去,卻被茉莉一把拽住。 “放心吧,芳姐沒事的。她的家人又不認(rèn)識你,你這樣冒冒失失闖過去,反倒打擾了他們。” 她的表情輕松又愜意,沒有一絲對芳姐的擔(dān)心。 小海一愣:“jiejie,我們不過去見芳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