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闭才_沉靜地說。

    “我沒怕。”小海緩了兩秒，慢慢睜開眼睛，這才明白詹臺告訴他“別怕”的意思。

    樓梯間像是已經(jīng)許久沒有人打掃了，樓梯一層一層繞上去，卻在暗綠色的扶手處鏤空，一抬頭便能看見頂，一低頭便能看見地，大小剛剛好，能容下一個人從鏤空處跳下去。

    墻壁出乎意料地雪白，白得十分突兀，像是剛剛才粉刷過，跟破舊的樓梯和扶手形成鮮明的對比，充滿了違和感。

    那雪白的墻壁看起來讓人隱隱有些不安，小海壯起膽子，往前走了兩步，仔仔細(xì)細(xì)地觀察墻壁，卻突然看見那一層剛剛粉刷過的白漆之下，像是寫滿了一層暗紅色的字跡。

    “數(shù)一數(shù)，數(shù)一數(shù)，數(shù)一數(shù)，數(shù)一數(shù)……”

    暗紅色的大字全部寫著“數(shù)一數(shù)”，被白色的油漆生硬地蓋住，像是生怕別人看到那些血紅的字跡。

    小海猛地后退，靠在詹臺的身上，轉(zhuǎn)頭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詹臺眸色漸深，搖頭道：“我也不知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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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在七樓，他們沿著樓梯慢慢地往上爬。樓梯間里不再鋪設(shè)地毯，一大一小兩個人走在路上，咚咚的腳步聲彼此交雜，仿佛錯亂的心跳，讓人平添幾分緊張。

    雪白的墻壁一模一樣，臺階一模一樣，連每層之間那扇一人寬的小窗也一模一樣，仿佛永遠(yuǎn)也走不到盡頭似的。

    詹臺走著走著，突然頓住了腳步。小海站在他身邊，立刻也緊張地停了下來。

    “聽......”詹臺極輕聲地說。

    聽什么？小海有些疑惑。

    狹窄的樓梯間里格外安靜，安靜得仿佛連外間電梯的運轉(zhuǎn)聲音都聽得見。除了他們兩個人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小海什么也沒聽見。

    詹臺笑笑，示意小海繼續(xù)往前走。

    小海便老老實實，抬起腳來再往臺階上走。

    可是剛剛走出兩步，詹臺便狠狠壓住了小海的肩膀。小海吃痛，立刻站住不再往前走。

    而這次......他真真切切地聽見了。

    在他停下腳步的那一瞬間，有另外的一聲“咚”在樓梯間里響了起來。

    不是回聲，也不是錯覺。

    而是另外一個人的腳步聲......

    隔得有些遠(yuǎn)，卻又不算太遠(yuǎn)。

    小海攥緊掌心，極小聲地說：“有人在跟著我們?！?/br>
    詹臺點點頭，又搖搖頭，淺淺笑了，道：“跟著我們那個，未必是人?！?/br>
    第105章 數(shù)鴨子（三）

    小海的臉色有些泛白，詹臺卻低頭笑了：“如果來的不是人，那才真的沒什么可怕的。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么比人，更讓人恐懼的了?！?/br>
    他不再說話，大步朝前，像是壓根不在乎身后跟隨他們的那個詭異的腳步聲，連隨身的法器都懶得掏出來似的。

    小海抿了抿唇，跟在詹臺的身后，學(xué)著他的樣子對所有古怪的聲音充耳不聞，大步流星走上了七樓。

    這一層的聲控?zé)粼谒麄冏呱蟻淼臅r候早已亮起，像是早有人提前知道他們會來到。筆直的樓道走到盡頭，又向左和右各自延伸出長長的走廊，站在丁字路口，暗紅色的地毯讓每一個方向看起來都差不多，很難分辨得清電梯的方向。

    “0714……”小海低頭看了看鑰匙上的門牌，沿著暗黃色的門，一間間往前找去。

    “在這里。”

    直到走到走廊的盡頭，他才看到那間孤零零的客房，房門斑駁，旁邊的走廊上甚至還有一扇半開的窗戶，溫?zé)岬娘L(fēng)從窗戶中輕柔地吹拂進(jìn)來。如果那扇玻璃上有白紗，小海毫不懷疑自己一定會看見白紗隨風(fēng)飄舞的樣子。

    詹臺拿起鑰匙，咔噠一下擰開了房門。

    房間的布置也十分詭異，天藍(lán)色的墻壁上畫著明黃色的小人，大大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直勾勾地看著正對墻壁的一張大床。黃色的小人身上穿著古怪的背帶褲，乍一看，整個人看起來像是沒有翅膀的鴨子。

    “這是……那個《小黃人》電影里面的小黃人嗎？”小?？攘艘宦?，有點無語，“呃……因為和我一起出來，所以專門住卡通主題的房間嗎？”

    他猶豫著要不要道謝，詹臺卻輕輕笑出聲，搖頭道：“不，這就是那間鬧鬼的房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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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海把背包放在地上，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坐好，哪里也不敢多碰一下。詹臺隨意地蹬掉了鞋子，毫不在意地倚在床頭的靠墊上。

    “唔，是這樣的，前兩年酒店業(yè)生意十分紅火，主題式的公寓流行起來，主要面對的就是大學(xué)里面的小情侶……”

    再往下說，未免有些露骨。

    眼前是個八歲孩子，詹臺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小海只是淡定地點點頭，眼神清明，替他解圍到：“我媽晚上經(jīng)常帶男朋友回來……這些，我都知道?！?/br>
    詹臺笑笑，拍了拍小海的肩膀，繼續(xù)說：“既然是年輕大學(xué)生出來住，選房間的時候，那些粉色的hellokitty呀，小黃人啊，這些主題房間就比較受歡迎。”

    “你看，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總是最沾光的。最先拿出這些裝修主題風(fēng)格當(dāng)做噱頭的酒店公寓，就最先賺到了錢。但是等到這間地理位置不算最好，環(huán)境也不算最佳的，我們現(xiàn)在住的這家酒店公寓裝修好，再想吸引年輕大學(xué)生們過來住的時候，那一陣的潮流已經(jīng)過去了。”詹臺說。

    小海點頭：“嗯，就像李凱華帶來的彈弓兩個星期就過時了，那些攢了零花錢買彈弓的同學(xué)即使帶去學(xué)校，也不能像李凱華那樣拉風(fēng)……”

    “說得對?！闭才_深深看他一眼，“眼看自己辛苦裝修好的公寓不賺錢，做生意的人又怎么能甘心呢？商機(jī)在前，總要想一些新的促銷手段來讓打響知名度對吧？”

    “恰好在那個時候，這間酒店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傳聞?！?/br>
    “九月里的某一天，剛剛暑假返校的某對小情侶來到這間偏僻又便宜的酒店公寓居住。他們就被安排在我們今天晚上的這間房子?！?/br>
    “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周末晚上，可是這對情侶睡到半夜，卻突然被一陣嘩嘩的水聲所驚醒。”

    “男生睡眼惺忪地起身，循著聲音走到了浴室里面，赫然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浴缸里面竟然放了滿滿一缸血紅的水，水上漂了一只黃色的、沾滿血跡的塑膠小鴨子?！?/br>
    “就是最普通的……小孩子最愛玩的那種?！?/br>
    “男生嚇壞了，尖叫著喊出聲，跌跌撞撞從浴室里面跑了出來，等回到房間里，卻發(fā)現(xiàn)原本躺在床上睡覺的女生卻不見了人影……”

    “他這下才真是嚇壞了，沖出門口一看，女生手里拿了一只血紅的小皮球，披頭散發(fā)直勾勾地看著他，一副被嚇破了膽子的樣子?！?/br>
    “兩個人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收拾，逃命似的從樓梯間里跑掉了，再也沒敢回到這家酒店……”

    小海皺了皺眉頭：“然后呢？”

    詹臺笑道：“然后啊，他們就像現(xiàn)在所有的大學(xué)生，在發(fā)生類似的事之后會做的事一樣，把這件事發(fā)布在了學(xué)校的論壇上。”

    “帖子的標(biāo)題雖然是控訴和維權(quán)，帖子里的內(nèi)容卻仿佛在描述一個鬼故事似的，詳詳細(xì)細(xì)講述了他們情侶兩個人撞鬼的所有細(xì)節(jié)，甚至還神神秘秘地貼出了一段自己和酒店保安聊天的對話……”

    “說保安警告過他們，讓他們千萬不要進(jìn)去住。因為這間酒店公寓在被改造成公寓之前，曾經(jīng)出租過。有一家瘋瘋癲癲的母親，在自家浴缸里，親手淹死了自己的孩子。孩子的惡靈遲遲不散，就附身在酒店中，如果遇到了一對男女住在這座酒店里，就會哭喊著現(xiàn)形，說爸爸mama留下來陪我玩……”

    “偏偏就在他們發(fā)完這個帖子之后，連續(xù)好幾個人也跟了帖子，同樣講述了在這家酒店公寓的撞鬼舊事……”

    詹臺說到這里，似笑非笑地看了小海一眼：“這個故事，你聽著覺得嚇人嗎？”

    小海抿了抿唇，搖了下頭：“嚇人倒談不上……”

    他和茉莉相處這么長時間，耳濡目染，總覺得這個故事聽起來有點古怪。

    “……一個正常的保安，應(yīng)該不會這么詳詳細(xì)細(xì)地對初次見面非親非故的客戶講這么可怕的故事吧？如果這個小孩子被淹死的故事是真的，那酒店應(yīng)該嚴(yán)令禁止所有的工作人員提到這間事才對。如果這個小孩子被淹死的故事是假的，那對情侶只要查證一下就可以問清楚，保安為什么會冒著丟工作的風(fēng)險，把這個故事這么詳細(xì)地告訴他們呢？”

    按照正常邏輯，即便是出于好心提醒，最多也不過含含混混提點一句“不干凈的東西”，怎么會像講鬼故事一樣講得這么刺激？

    “更過分的是，這對情侶在聽完這個故事之后，竟然還像沒事人一樣去住了……而且，”小海咬咬嘴唇，“而且如果他們真的撞鬼了想要維權(quán)，難道不應(yīng)該第一時間找到商家把發(fā)生過的事說出來要求商家賠償房費嗎？為什么反而上網(wǎng)發(fā)帖子，像炫耀似的講故事呢？”

    詹臺撲哧一下笑了，揉揉小海的碎發(fā)：“……還真的挺靈光啊你?！?/br>
    “我來告訴你，這件事情最大的破綻在哪里……”詹臺正色道，“那對情侶發(fā)帖子的時候，還附了所謂鬧鬼現(xiàn)場拍下的照片，浴缸里放了一盆紅色的水，滿身血跡的玩具鴨子癱在水上，確實還挺像那么回事兒的?！?/br>
    “但我行走江湖二十年了，從來沒有遇到一次，真撞了邪的人還有心思拍照片的……”詹臺笑，“逃命都來不及，還有心情掏手機(jī)拍照片？拍得還不抖不糊連氛圍都營造得恰到好處？”

    “所以……”小海輕聲問，“鬧鬼是假的？這個帖子里的事也是假的？那這對情侶為什么要發(fā)這樣一個帖子呢？”

    詹臺勾了下唇，眼睛輕輕一瞇：“炒作聽說沒？”

    “一間剛剛裝修完、滿是廉價且過時的布景、亟需賺錢、以大學(xué)生客戶為主的酒店式公寓，竭盡全力想要活下去……”

    “大學(xué)生嘛，小情侶們年輕氣盛又喜歡冒險。聽說了這樣一個故事，又看到了客房的照片其實不過是最普通、甚至有些沙雕的小黃人，當(dāng)然會生出想來試試住一下的獵奇心思?！?/br>
    “短短幾天之內(nèi)，這間寂寂無名的酒店公寓在學(xué)生群中聲名鵲起，儼然已經(jīng)是附近小有名氣的新興鬼屋了。小情侶們在這里訂一間房，回去打卡po照，像了一場玩密室逃殺似的炫耀著......”

    “酒店公寓的老板別辟蹊徑，不過是請人策劃了這么一場小小的炒作，再找了兩個人在網(wǎng)上發(fā)了個帖子，就為自己吸引來了流水一樣的真金白銀，足夠他回本......”

    詹臺停頓了一下，神色漸漸陰沉：“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之后發(fā)生了一件事......”

    第106章 數(shù)鴨子（四）

    9月的開學(xué)季之后，公寓老板迎來了一整個月的銷售旺季，每逢周末，七樓的房間都供不應(yīng)求?？墒鞘轮醒_始，大學(xué)生們的新鮮勁頭似乎漸漸轉(zhuǎn)淡。

    看起來，僅憑一個沒頭沒尾的鬼故事，并不足以撐起公寓的生意。

    可是，商家對于商機(jī)的嗅覺永遠(yuǎn)靈敏——十月底，恰逢現(xiàn)在大學(xué)里的年輕人非常喜歡跟風(fēng)的一個節(jié)日。

    萬圣節(jié)。

    詹臺的態(tài)度十分嗤之以鼻，冷冷哼一聲，揚眉道：“哄小孩子玩的玩意兒罷了，在東方的地界玩哪門子西方的鬼？真這么想見鬼，不如中元節(jié)上找個十字路口燒紙錢吶？”

    小海狐疑道：“這樣就能見鬼嗎？”

    詹臺：“不能，但是汽車尾氣合著燒紙的黑煙一并吸進(jìn)肚子里去，搞不好真能讓人快點見鬼。”

    小海：“…… ……”

    “總之，萬圣節(jié)那天，亞紫酒店決定再次搞一次炒作，而這一次，他們打算把名聲炒得再大一點。而恰恰就在這一天，一對打算趁著鬼節(jié)找刺激的小情侶也住進(jìn)了酒店公寓傳說鬧鬼的那個房間?！?/br>
    凌晨十二點整，興奮的小情侶看著床頭柜上放著的鬧鐘跳到十二點，雙雙抱在被子里，激動又緊張。他們打開了手機(jī)實時直播，甚至還準(zhǔn)備了符紙和桃木劍，準(zhǔn)備在“鬼”出現(xiàn)的時候效仿電影里的情節(jié)，變身“捉鬼敢死隊”。

    可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浴室的水龍頭沒有響起來，房間里面沒有滾落的小球，原本就是編纂的假故事，又怎么會有任何事情發(fā)生呢？

    “……其實也可以有的?！闭才_瞇起眼睛，“江湖上這種騙術(shù)已經(jīng)是最小兒科的了。既然沒有真的鬧鬼，那就人為制造點恐怖的意外事件。如果情侶已經(jīng)睡著了，那么酒店的工作人員完全可以拿著鑰匙，偷偷溜進(jìn)房間灑上顏料甚至鴨血、雞血，再打開浴室的水龍頭?；蛘咴趬ι袭嬌瞎硎郑瑢憥拙湓幃惖奈淖?，再神不知鬼不覺從房間里面溜走?！?/br>
    “小情侶醒過來，看到自己的房間變成這個樣子一定會大肆宣傳，商家炒作的目的不就達(dá)到了嗎？”詹臺聳聳肩膀，“商家的算盤打得算是精，可沒料到的是這對情侶這天晚上非但不睡覺，還開起了直播。工作人員沒有辦法進(jìn)入他們的房間，也就沒有辦法布置一些恐怖的場景?！?/br>
    “雖然出了這么個小插曲，但酒店也有自己的后招。既然房間里面沒有辦法做鬼——那就干脆在房間外面布置好了。”詹臺輕聲說。

    兩個工作人員拿著紅色的油漆，在地毯上和墻上都潑上星星點點的“血跡”；血跡沿著長長的走廊一直往前，在樓梯間里他們關(guān)掉了燈，在七樓到六樓間的墻壁上畫了血色的小球，鮮紅的鴨子，寫上莫名其妙的數(shù)字和童謠，偽裝成被害孩子的魂魄曾經(jīng)來過的樣子，還準(zhǔn)備了許多白色的紙花，只等著時間一到就從頂樓鏤空的樓梯上灑下。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場景布好，幾個人悄無聲息地從七樓撤了出來，只留一個人，輕輕敲響了七一四房間的門。

    那對情侶等到一點鐘，房間里依然沒有任何異樣。床下的地板上擺了七八個空了的雞尾酒瓶子，兩個人越喝越high，在直播里開始唱起歌。